《浪漫消亡史》温岸

21、序曲

　　敲门声一起，王芳就跳起来去开门。

　　“你，你来啦。”

　　季南音没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话，直接走了进去，泰然自若地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

　　王芳心里直打鼓。
　　那天见面后，哪怕她说了关于季南音母亲的事，季南音也并没有答应她什么，只让人把她安排在了这个酒店，然后就晾了她足足一周的时间。

　　这一周里，季南音没亏待她。让她住五星级酒店，每天好吃好喝被伺候着，还有人给她送来了新的衣服。

　　季南音越是这样，王芳心里越没底。
　　这种感觉就像是养猪，在拉去屠宰场之前好好养膘，到时候才好下刀开宰。

　　越琢磨王芳越后悔告诉季南音关于她妈妈的那些事。
　　毕竟季南音从小就是小狼崽子，还被他们养着时，就敢对陈新鹏出手。

　　如今有钱有势，更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很怕季南音会报复。

　　季南音盯着王芳看。
　　这几天，她脸上的淤青散了很多，于是脸上的畏惧害怕便看得更清晰。

　　季南音挺满意的。
　　她就是要王芳畏惧她，只有胆怯的人才好摆布。

　　好一会儿她才对王芳微抬了下下巴，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坐吧。”

　　王芳坐下后，季南音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顺着茶几推向了王芳。

　　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王芳心中一喜忙拿过来拆开。
　　里面厚厚的几沓红艳艳的纸币，晃得她眼花。

　　她要的两万，但是这里远不止两万。

　　钱迷了心窍，之前的畏惧从她身上消失了不少，乐呵呵地望着季南音：“南音，那些年我真没白养你。”
　　闻言，季南音嘴角若有似无地勾弄。
　　王芳并没有察觉到季南音的表情，她视线都在钱上，边夸着季南音命好有出息，边贪婪地将纸袋里的钱都拿了出来，拆开一捆，用手指沾了沾口水，数了起来。

　　季南音冷漠地看着王芳数钱，等她数完一整沓，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平白无故多给你钱，多的是补偿你的。”

　　闻言，王芳愣住，对上季南音带着若有似无笑意的眼神，她无端心悸。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季南音从来不欠他们什么。
　　这些年，倒是他们巴在季南音身上吸血。

　　“补，补偿。”王芳喉咙发紧，“补偿什么？”

　　“我要你回去，回陈家村，继续同陈新鹏相处。”

　　王芳目瞪口呆，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倒不是因为季南音说的话，而是她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眼神。

　　“如果你不愿意也行。”季南音说，“我不会强迫你，但是我不会再给你们任何钱。”在王芳的恐惧里，她话音恰到好处的一顿，“自然包括以前每年给你们的那些赡养费。”

　　王芳现在身无分文，没有钱她根本活不下去，再说如果季南音真的不给他们钱了，陈新鹏知道了原因会打死他的。
　　她知道季南音在逼她，但是她没有选择。

　　“好，我答应。”王芳攥紧手里的钱，咬了咬牙问，“回去后，你要我做什么，我提前声明，我不会杀人。”
　　最后几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仿佛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季南音笑了下，身体放松地往后靠了靠，“我不需要你杀人，你只要回去像以前一样好好和他过日子。”
　　这话虽然怪异，但王芳还是松了一口气。

　　季南音又拿出一个崭新的盒子放在了茶几上，“这个你拿着。”

　　王芳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并不认识，“这又是什么？”

　　“助听器。”季南音说。

　　闻言，王芳视线闪了闪，戒备地望着季南音。
　　她左边耳朵一直有问题，是好多年前被陈新鹏扇了一巴掌打出毛病的，她的听力比正常人弱很多。
　　但她并不觉得季南音会好心到给她配助听器。

　　季南音看出她的顾虑，也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也意图：“只是看起来是助听器，其实是针孔摄像机，我这几天专门为你定制的，我要你把陈新鹏对你施暴的画面都拍下来，最好能让他亲口说出对我妈妈做的那些事最好。”

　　王芳抖了一下，那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害怕，她也不知道害怕什么，连忙摇头，“不行，这东西我戴上就会被发现的。”

　　“发现了也无所谓，你就说来找我，我买来孝敬你的，我不信他一个正常人，会和你抢这玩意儿。”

　　王芳沉默了。
　　好半晌才崩溃地问季南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季南音微笑，一字一句地说：“当然是想要证据，让他为所做的付出代价。”

　　王芳一惊，手里的钱落在地上，她根本没心情去看，紧张地搓弄抠蹭着手指上的死皮。
　　“你……你想要他坐牢。”

　　“是，我想要他坐牢。”
　　季南音身体前倾，盯着王芳战栗的瞳孔，“我相信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只要他坐牢了，就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是不是伯母。”

　　王芳不吭声了。
　　她根本发不出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季南音比陈新鹏还要让她胆颤。

　　季南音亲自找人，把王芳送回了渔村。
　　听那人说，被送回去那天，陈新鹏在和人打牌，见她回来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毒打。

　　后面的事，季南音没有再管了。
　　她只需要静静等待即可。

　　这段时间，她找了一次路崇，两人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之后她就将大部分的事都交给了程悦去处理，长时间待在家里，陪着路知晏。

　　有季南音的陪伴，在画展开始的前三天，路知晏终于把最后一幅画画了出来。

　　在画展的前一天，也是季南音26岁生日这天，路知晏带着她去看了画展。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画展。

　　季南音看到了路知晏新创作的两幅画。

　　她盯着其中一幅看了很久，她看得出来，那是路知晏为她而画的。

　　这幅画被路知晏命名为《余生》。
　　和他的成名作《野望》有些类似，都是背影。

　　不过，《野望》只有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而画上的背影是一对牵手的男女，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年轻，穿梭在星空隧道里。
　　画面梦幻又浪漫。
　　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未来似乎也可以期待。

　　可季南音也清清楚楚知道，她没有未来了。
　　自从她打算再次跳进属于过去的那条污浊的河塘，搅得一身烂泥开始。

　　路知晏从背后抱住她，“喜欢吗？”

　　季南音：“喜欢。”

　　路知晏蹭了蹭她脖颈，满足地笑了：“南音，我希望我的余生一直有你，以后你三十□□十六,还是六十六七十六我们都要在一起。”

　　季南音闭上眼。
　　她一向不屑于说谎，但是那天她还是说了谎。
　　她说了好。

　　既然不能实现，就让它成为谎言吧。

　　一月底，路知晏巡回画展在北城正式拉开序幕，不出意料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新展出的两幅画也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度和讨论度，短短时间内，所有网友都看到了路知晏的新作。

　　这些年，时常有人唱衰路知晏江郎才尽，说他画的画越来越没灵魂，也越来越匠气。
　　但是新展出的两幅画，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脸。

　　哪怕不懂画的人，看到那两幅画都不得不说一句路知晏就是天生吃这一碗饭的，不论是色彩还是构图，以及画作里传达的情绪都让人折服。

　　网上的讨论度，一度让路知晏力压了好几位当红明星的热搜。

　　【不愧是天才画家，路知晏牛逼】
　　【画画的那么多，在我看来大部分人都是拿着笔杆子涂两笔，美则美矣实则毫无灵魂，但是路知晏的画，一眼看过去我就能被感染，《余生》浪漫又梦幻，美得让人想落泪，而《旋涡》则是有一股悲伤的美。】

　　【我好喜欢《余生》这一幅，简直绝美，不敢相信能画出这样画的路知晏该有多浪漫】

　　网友还有路知晏的拥趸，几乎将他夸上天。
　　但是所有的好评，在北城画展结束前，因为一个大V的评论，又把路知晏推上了风口浪尖。

　　大V先是把路知晏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然后提出了《余生》这一幅画，看起来好像是《野望》的续篇。

　　大部分网友的视线都被转移了视线。
　　又旧事重提，提到了路知晏和季南音，以及苏橙三人扑朔迷离的关系。

　　吃瓜群众又找到了乐子。
　　【真的《余生》里的那个背影，和《野望》里面真的好像啊，画的苏橙吧】
　　【我擦，这么高调，路知晏这不会是真的和苏橙在一起了！！】
　　【不要瞎猜，我倒是觉得《余生》画的是季南音，你们记得前段时间两人同游魔都被拍的那张照片吗，我觉得《余生》看起来就是从那张照片来的灵感】
　　【在没在一起不知道，我只觉得《旋涡》那么沉重的情绪，是不是映射和季南音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是折磨】

　　一群人因为陌生人的感情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这些争论一直延续到了春节前夕，这时有人突然出来爆料，说路知晏和苏橙确实在一起了，路知晏还将锦绣澜湾的两套房子过户给了苏橙。
　　还放出了过户证件的截图。

　　一时间，全网哗然。

　　【锦绣澜湾诶，不愧是有钱人，那两套房子加在一起好几千万了吧】
　　【金屋藏娇了这是】
　　【锦绣澜湾不是季南音和路知晏的婚房吗，怎么，季南音被扫地出门了[狗头]】

　　这件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全世界都在这一刻，瞅准了时机针对起了路知晏。

　　这还没完，很快又有两张照片又爆了出来，似乎锤实了季南音和路知晏感情生变。

　　照片上的路知晏对季南音冷着脸，看起来非常不耐烦。而另一张照片，则是路知晏推着轮椅上的苏橙，看起来很温柔。

　　两张对比照片一出，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谁才是路知晏的心头宝。

　　网络舆论沸反盈天，发酵到极致。

　　照片横空出世的时候，正是盛茂集团放春假的最后一个下午。
　　公司里弥漫着幽微的放松和快乐。

　　而一墙之隔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季南音也终于接到了陈新鹏的电话。
　　比她想的时间要久上很多。

　　“南音，我和你伯母聊了聊，听说你给她买了助听器，为了感谢你，这不是要过年了，我准备过来看看你。”陈新鹏乐呵呵地说，声音听不出半分异样。

　　但是季南音怎么不知道，陈新鹏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发现了针孔摄像机的事。而且是王芳告诉他的。

　　季南音毫不意外。
　　找王芳聊的时候，她就是知道这个女人不可靠，在暴力或者一丁点的和颜悦色下，就会将她卖个彻底。

　　季南音冷冷淡淡地说：“但是我没有时间见你。”

　　“没关系。”陈新鹏说，“那我可以去路家拜访一下，说起来你结婚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姑爷。”

　　季南音早就经历过这种事了，心里还是无端的愤怒，想要一刀一刀剁了陈新鹏。

　　季南音深呼吸：“不用，年后我会回来，有什么话。”
　　她一字一顿，“我们当面说。”

　　说完这话，季南音直接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季南音收拾好表情，“请进。”

　　程悦抱着文件进来了，她将文件放到季南音面前，让她签字。季南音看着那些文件，眼中闪过一些落寞，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以盛茂集团总经理的身份来签字了。

　　她旋开钢笔笔盖，在文件末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好，她将文件递给程悦时，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
　　季南音第一次用玩笑的话语，同这个跟了她三年的能干小助理说话，“怎么，舍不得我？”

　　季南音虽然什么都未说，但是作为季南音的助理，程悦太了解季南音了。
　　工作狂，每一份工作她都亲力亲为。
　　但是这段时间，她突然卸下了大部分工作，手上的权利也有分出去的迹象。
　　这段时间，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季南音似乎要离开了。

　　这个想法有些滑稽，季南音作为路家人，能离开去哪儿，她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邃放下心，但是今天看到那些横空出世的照片，仿佛某种猜想得到了验证。

　　“季总，我知道有些冒昧。”程悦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你，你是不是要离开。”

　　季南音不吃惊，她之所以器重程悦这个小姑娘，原因之一就是她心思细腻。

　　既然程悦已经开口问了，季南音也不打算隐瞒了，“是，今天是我来盛茂最后也一天，之后我将卸下所有职务。”

　　听季南音的话，程悦眼泪就流了下来。
　　季南音抽出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别哭，关于你，我也安排好了。你工作能力出众，新经理会好好器重你的，如果你不想跟着新经理，也可以去其他的部门，或者其他公司，我保证不会比跟着我差。”

　　程悦摇头：“季总，我不是担心我的工作，我就是……就是舍不得你。

　　季南音心里暖了暖，被人惦记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给了程悦一个拥抱，“谢谢你。”

　　程悦愣了愣，眼泪涌得更凶了。
　　“季总，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变成这样。”程悦也信了网上那些谣言和照片，以为季南音离职，是真的和路知晏感情生变。

　　季南音知道这个“你们”指的是她和路知晏。

　　“是啊，很好。”季南音喟叹一声，“但是很好也不意味一定要在一起。”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使命。”

　　在之前，她觉得她的使命就是好好守护路知晏。
　　但是现在，她有了更重要的使命要做，为了这个使命，她可以抛弃一切，包括，她深爱的，是她幽微生命如光一般存在的路知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