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一箩筐》阿岩

20、第九章·黄帝女魃（下）

　　那团蓝色的东西是雨女，那海绵里的是什么玩意儿？

　　不过苏又已经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了，因为一旁的杨筠年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他受伤了，我可以帮他。否则这金刚咒会要了他的命。”那团蓝色的光缓缓向他们靠近过来，却不显出半分逼迫。

　　“为什么你要帮我？”

　　那蓝色光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的女儿在你那里啊。”

　　“你的女儿！”苏又摸摸自己怀里的海绵问道：“我抓的是你的女儿。”

　　“是的，我有很多女儿，每一个下雨的地方都会有我的女儿，我都要记不清了，可是泽雨不一样，她是我最喜欢的女儿，”那团蓝色的光又缓缓说道：“你把泽雨还给我，我便帮你救他，好吗？”

　　苏又看看靠在自己肩上的杨筠年，再看看那团蓝色的光，叹了一口气将海绵掏出来丢向那团蓝色的光道：“给你吧，反正抓住了她我们也止不住雨。”

　　海绵停在了半天剧烈的一抖，然后便见到一股水流从海绵里缓缓抽离出来，然后在那团蓝色光芒地包裹下渐渐化作了人型。

　　泽雨见到苏又时全身的皮肤瞬间变作了一种类似透明的蓝色，她还记着方才被抓时的感觉，这两个人打断了她的仪式，愤怒之水在她的身体里蔓延开来，可就在她正准备扑向他们的时候却看见了躺在床上还在流泪的俞泽。她的皮肤又变回人类的样子，雪白而柔滑，美丽的就像是天上的神女一样，她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悲伤的看着床上的人，缓缓走到床边抚摸着他的脸道：“俞泽，你怎么哭了……”

　　泽雨亲吻着俞泽脸上的“泪水”，粘稠的腐液便糊到了她的脸上，她也不擦，她不觉得脏，她爱的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而馨香的，她只是一往情深地看着俞泽，就好像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人一样。苏又瞥过脸，不忍心再看下去，对着那团蓝色的光指着杨筠年说道：“你现在可以救他了吗？”

　　那团光没有说话，只是渐渐扩散，片刻之后就溢满了整间屋子，蓝色的光芒包围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温暖而又平和，仿佛是回到了羊水里，重新变作了婴儿一般。

　　苏又在这温暖与柔和里渐渐丧失了其他的感觉，现在她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安全感，仿佛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她，仿佛这世界上从没有过悲伤，疼痛，灾害，战争一般，仿佛沐浴着佛光一切都得到宽恕和净化。

　　苏又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那蓝光已经退去了，杨筠年身上黑色的伤口也全都好了，他睁开眼就像是睡了一场长长的觉，只觉得浑身都透着一股舒服劲。

　　“杨筠年，你没事了吗？”包裹在那蓝色之光里之后，连苏又的语气都好像变得温柔许多。

　　“没事了。”杨筠年回过神来打量着这间屋子，那团蓝色的光还在屋子的正中央，泽雨还跪在俞泽的床边一脸深情地看着床上那个形容恐怖的男人，而他自己正半躺在苏又的胸前。

　　杨筠年噌的一下坐起来，脸瞬间就红了。

　　“起来的这么快，看来你是真没事了。”

　　杨筠年低着头尴尬地咳了一声，片刻之后才恢复了正常对那股蓝光说道：“雨女？”

　　“我是，我知道你们已经找我很久了。你们放了我的女儿，我很感谢你们，所以，我可以答应你们一个要求。”

　　苏又和杨筠年对望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对着雨女说道：“停止这场雨！”

　　那团光黯淡了一下，然后便听到那声音又缓缓响起道：“抱歉，这件事我没办法做到。我是雨女，是雨的女儿，是世界送给雨的礼物，可是我只是自然创造的神灵，却不是自然本身，我没有办法控制自然。所以非常抱歉，我没有办法帮你们。”

　　杨筠年的眼神忽然便黯淡了下来，他沉声道：“很谢谢你，那我没有什么要求了。”

　　苏又刚想说你没要求我还有呢，便听到那团光又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路。世界要下这场漫长的雨，雨便下了，世界要让雨停，雨停便停了。”

　　“就连你都控制不了世界，我们又怎么可能让世界停雨呢？”苏又不解地问道。

　　“可是，世界有它的法则，自然也是，所有一切都是遵循着这法则进行的。世界赐予了雨水力量，同样也会赐予干旱力量，干旱来了，雨水便离去了，干旱久了，雨水也总会再次到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相生相克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寻找干旱是吗？”杨筠年问道。

　　“是的，去找干旱的使者，赤水女子献，也叫做黄帝女魃。她就住在赤水，她来了，雨就必须要离开了。”

　　“赤水在哪里？有这个地方吗？”苏又问道。

　　“找到赤水酒店便可以去赤水了，我只知道这么多，赤水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们要知道，干旱住的地方是没有雨的，所以，那里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也没法帮你们。”那团光又变得柔和了一些，她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没有帮你们完成一件事，所以你们还是可以提一个要求。”

　　杨筠年又想说话，苏又连忙捂住他的嘴道：“我有，我有要求。”杨筠年从苏又的魔爪里挣脱出来，也不做声，只是轻咳了一声之后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去。

　　“我要你救俞泽！”苏又指着躺在床上的那具“尸体”道：“我希望你能让他恢复原来的样子，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那样。”

　　雨女迟疑了一下道：“这就是你的要求吗？哎……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提了这个要求我便满足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

　　苏又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不用觉得我伟大，我提这个要求不是可怜他，是我答应了他的父母要救他，要不我也不会浪费一个愿望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呵呵，”那团蓝色的光好像变亮了一些，她笑道：“我没有觉得你伟大，苏又，你提这个要求是因为你觉得你解脱了他，可是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吗？”

　　“他难道不希望变回原来的样子吗？现在这幅大头鬼的样子有什么好的？”苏又不解地问道。

　　“哎……你真的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他为什么哭了呢？”

　　“我……我还真不知道……”

　　雨女叹了一口气，然后那团光又像上一次一样逐渐扩散包裹住了床上的人，然后说道：“我给你机会问问他。”

　　那光同时笼罩了屋子里的四个人，苏又和杨筠年又回到了那温暖如羊水的怀抱里。她好像在这蓝光里漫游，她可以感受到杨筠年就在她的旁边，然后渐渐的他们看到了另外两个人。

　　“这是你们的意识世界，”苏又听出来这声音是来自雨女的，那声音又继续说道：“你可以在这里问问俞泽，他是不是希望一切从未发生过。”

　　除了照片，这还是苏又第一次见到俞泽本来的样子，可以说他其实很英俊，只是脸上有一种与年纪不相称的疲惫，雨女站在她身边，挽着他，一句话不说地看着他，就好像世界里没有别人一样。其实他和雨女在一起也很相配，所以苏又就更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不愿意的，难道回到原来的样子不好吗？

　　“苏小姐，谢谢你。”还没等到苏又问他，俞泽就先说话了：“你帮了我们家很多了，也不知道能怎么感谢你。”

　　俞泽的眼神很诚恳，弄得苏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挥挥手道：“没事，这是我们修道之人的本分！”

　　俞泽点点头然后微微颔首，恳切地看着苏又道：“所以苏小姐帮我们家到这里也就够了，希望您不要再继续帮我了，您的帮助我并不需要。”

　　俞泽的话让苏又瞬间愣在当场，尴尬得一句话说不来，原来搞了半天苏又都是在自作多情，人家不愿意她帮忙来着。她鼻子一昂，很不爽地说道：“为什么？你难道想变成那活死人的样子吗？即便你愿意，你不怕你的父母伤心吗？”

　　俞泽苦笑了一声，缓缓摇着头道：“不，我并不想回到那个样子，也不愿意让我的父母伤心。”

　　“那是为什么？”苏又指着泽雨问道：“你就那么爱她吗？”

　　“哈哈，”俞泽转过脸看着泽雨，眼神中是一种复杂的苏又看不懂的神色，他抚摸着泽雨的脸，而泽雨也柔顺地将脸埋在他的手掌中。

　　“爱……谁知道呢。我只是拒绝不了。”俞泽垂下手对苏又说道：“正因为我不想再一次回到那活死人的样子，承受那样的痛苦，正因为我不希望我的父母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悲伤，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帮我，就让我完成泽雨的仪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我不明白，这样子你回到原来的样子不是更好吗？”

　　这时杨筠年开口了：“难道是即便雨女能够治好你，你的身体还是会逐渐死去变做现在的样子？”

　　“你们看看她，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吗？”俞泽答非所问的问道。

　　苏又和杨筠年看着泽雨，只见她还是一脸深情地看着俞泽，长长的睫毛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水汽，轻轻颤动的时候显得既脆弱又美丽。

　　“她很爱你。”苏又说。

　　“她很美丽。”杨筠年说。

　　俞泽只是摇摇头道：“不是，她爱上了我之后，她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和我在一起，我的一切都是好的，即便我成了一具半死不活的尸体，在她眼里还是英俊的，我身上发出的恶臭也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

　　“爱情是盲目的。”杨筠年说道。

　　“呵……”俞泽苦笑一声道：“只可惜这不是爱情，这是她的本能，是她身体的一种机制，她是雨女的女儿，是雨妖，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仪式，所以她需要让一个男人永远拒绝不了她的要求，因为，她要在他的身上繁殖。”

　　苏又听不大明白，俞泽的意思是说，雨女不是真的爱他，对他的温柔和深情只是为了仪式而演化而来的一种生理机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拒绝她呢？

　　“你们一定觉得奇怪，我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不愿意回到原来的样子。你们也许会觉得我痴情，其实我也希望这是我的痴情，那么当我赴死的时候也许心里还是充满希望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觉得一切都是灰色的，是无意义的。”

　　“你既不爱她，又明白她的目的，为什么还会心甘情愿做仪式的牺牲品？”杨筠年皱着眉问道：“是有什么苦衷吗？”

　　俞泽摇摇头道：“不是苦衷，是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欲望。”

　　“就像吸烟者，酗酒者，吸毒者，我早就沉溺在□□的欲望里不能自拔了。我其实早就发觉和泽雨在一起对我的影响了。最初房子里开始长青苔，我还以为是因为是下雨的原因，屋子里湿很正常，还专门去买了干燥器，不过干燥器买来的第二天就坏了。过了几天墙壁便彻底被青苔覆盖了，就像是刷了一层绿油漆一样。被子总是湿的，饼干蛋糕买回来一下子就发霉了，然后我便开始怀疑这一切都与泽雨有关，因为屋子里的变化都是从泽雨来了之后才开始有的。”

　　“你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杨筠年问道。

　　“和她第一次做•爱的时候。”

　　苏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俞泽太直白了……尤其是现在泽雨还一脸柔情地看着俞泽，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噢，对了，照之前的理论来讲，俞泽的每一句话在她耳里都像是仙乐一样好听才对，难怪她这么陶醉。苏又瞟了一眼杨筠年，只见他神色镇定，于是她也正色继续问道：“那具体是什么变化？”

　　“我的身体开始浮肿，最初我以为只是没睡好的原因，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我便知道不是了。然后我问了泽雨，她便把真相都告诉我了。”

　　“真相？”杨筠年皱皱眉问道：“她那么老实全都告诉你吗？”

　　“因为那是她的本能，她不会骗我。”俞泽非常确定的说道：“然后我知道了她是雨妖，只在下雨天出现，徘徊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等待适合的人完成仪式，而我就是她适合的人，在九次交•合之后，我的身体会炸开，无数新的‘雨’会从我的身体里跳出去，回到自然里，然后随着万物一起循环，而我却会死去。”

　　“她这样告诉你了，你还愿意？”苏又惊讶地问道：“你这不是找死吗？”

　　“我的确是找死。”俞泽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却是笑不出声来了。

　　“我明明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会死，可是我还是拒绝不了她。也许这就像是吸毒的人明明知道□□会致命一样。每次她柔软的身体一缠上我，我便会想起进入她身体时那极致的快感。你们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后来想明白了，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本来就是受欲望驱使的动物，怎么可能去反抗欲望呢？就这样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可是我还是沉溺于□□的欢愉里，我知道生命正在迅速的在这翻云覆雨里流逝，知道我活不了几天了，可是我还是无法停止，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绝望，觉得生命其实就是一场低级的交、媾，什么精神灵魂都抵不过欲望的强悍，最终，我们只能在欲望里毁灭。就在方才，即便我明知道这一次结束之后我会死去，但是我心里还是愿意的，我甚至发狂了一样渴望那感觉，渴望那到达巅峰的快感，你们也许会觉得我可笑，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们也有机会感受到我所感受的，你们一定会和我一样，绝望地沉沦着。”

　　苏又觉得自己一时间对俞泽的感受理解不能，只是下意识的问道：“那你还要回到从前吗？”

　　俞泽摇摇头道：“不要了，我知道即便我好了，她来找我，我还是不能拒绝。即便她不来找我，我也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有意义了。我们本来就活在各种各样的欲望里，食、欲，性、欲，生存欲……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在欲望里死去，那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苏又被俞泽问得愣在当场，转过脸去看杨筠年，可是杨筠年也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并不看她。

　　这时雨女的声音又响起了：“好了，你们想知道的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现在，回去吧……”

　　“我……”苏又还想再问问俞泽，却被杨筠年止住了，“我们回去吧，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那团蓝色的光渐渐淡去，带苏又从沉思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俞泽还是那副大头鬼的样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而泽雨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亲吻着他。

　　方才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

　　“苏又，你还要许那个愿望吗？”雨女问道。

　　苏又摇摇头道：“不了，我现在不想要愿望了，什么愿望都不要！”

　　雨女笑了笑道：“那你们可以离开了，泽雨要完成她的造雨仪式，然后俞泽会替她生出她的雨来。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允许你们观看这个仪式……”

　　“不用了，我们走！”苏又急急忙忙地说道，她一点都不想看，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异常的憋闷和沉重，她第一次隐隐约约感受到什么是人们常说的绝望……她用带着乞求的眼神看了一眼杨筠年，她知道，杨筠年肯定想留下来观察，然后把具体情况记录到国安局的资料里。

　　“好，我们不看了。”杨筠年对苏又安慰似地点点头然后说道：“我们走吧。”

　　杨筠年和苏又走出门的时候，苏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向床上看了一眼，她只见到雨女趴在俞泽的身上，而俞泽可怖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接近于狰狞的疯狂神色来。

　　那便是他无穷无尽的欲望吗？

　　走出大楼时，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苏又脑袋里还是懵懵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心里很乱，有些东西她一直没有用心想过，而现在她却忽然想知道答案了。

　　“杨筠年，你说，你觉得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杨筠年没想到苏又会忽然这么问，他低头沉思了半响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也许到死我也的不到答案，不过上天让我活着肯定是有原因的，于是我便不多想了，做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就好了，活着的意义，留给哲学家去想就是了。”

　　“也是，”苏又微微一笑道：“恩，我也觉得自己想不明白，还好我活得久，可以等人家哲学家慢慢想。”苏又看着黑黢黢地天空出神地说道：“希望他们能快点想出来，因为我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好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苏又问道。

　　“雨女不是说要去赤水酒店吗？我们现在就去吧。”杨筠年戴上手套和头盔，骑上他的豪华版有透明罩挡雨的水上摩托，然后把另一个偷窥丢给苏又道：“上来吧，我们现在就去。”

　　“赤水酒店在哪？你怎么知道？”苏又坐上去一边问道。

　　杨筠年发动摩托，淡淡地笑道：“看来我应该带你了解一下这个城市的地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