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好眠好梦

29、修清的路

　　后山小径上，修睿与修清并肩走着，李信和王惠小步跟在后面。一路上，修清一直沉默着低着头，眉目间似乎藏着一些困惑与苦闷。
　　修睿见此，仿若无意般开口道：“清儿，刚去太祖陵祭拜完，可有什么感悟？”
　　原来两人去了后山禁地，那是梁国祖皇帝的陵墓，修睿与修清既是皇室后裔，来了浪琴山后便一直想找时间拜祭。
　　“祖皇帝文韬武略，臣弟心生敬佩，却望尘莫及。”修清敷衍却又不失恭敬地答道。
　　修清刚答完，头顶却结实地挨了一棒槌，是修睿手握成拳，轻轻砸在了他的头顶。
　　“你这孩子，在你二哥面前还来臣子敷衍的那一套。”修睿用兄长的口吻教训道：“大哥触怒了父皇，早早被贬为庶人圈禁，我下面那几位弟弟除了你，都被父皇送去了封地，算起来，只有你我两兄弟相伴的时间最长，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修清撇撇嘴，仍抿着嘴唇不言语。
　　“你母妃，又给你来信了吧？”
　　修清愕然，身后的李信也不禁攥紧了手。
　　修清强自镇定道：“不过是些日常的问候，太子殿下连这些都要管吗？”
　　修睿对着修清望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问道：“清儿，你可问过自己，什么是你自己真正想做的？”
　　修清愣了。
　　前几日，他找机会与董夫子独处，按照母妃教的，向董夫子表达了自己的崇慕，想拜董夫子为师。毕竟董夫子是天下文人的楷模，有董夫子为师，便相当于收服了天下文人之心，便能离太子之位更近一步。
　　可董夫子却答非所问，问他可知天子是什么？
　　修清说天子便是上天钦定，坐于龙椅之上，掌管百姓生杀大权，平衡百官，令其为民造福。
　　董夫子却摇头道：“不止如此。做了天子，便要冷心冷血，亲情、友情、爱情均都要舍弃大半，不能为情所困，要做取舍时更不能犹豫心软，所以才要称寡道孤。我且问你，做了那个决定，有朝一日，你必将杀了原本在那个位置上的亲人，你，下得去手吗？”
　　修清动容，想起武悦也曾问过他同样的话。他虽常常与二哥修睿比来比去，想着有朝一日赢过修睿，得到父皇的认可，但说实话，修睿其实对他不错。他母妃严厉，又好胜，有时父皇考校学问他答不上来，修睿总会帮他说话。有时他被母妃责罚不许吃饭，第二日空着肚子去上书房读书时便会收到修睿偷偷塞给他的糕点。还有……
　　过往修睿的种种好意与亲情令他犹豫不定，董夫子接着问道：“你虽心气儿高了些，但本性善良，坐在那高位上，若要让你日后对你的妻子、妾室、儿女均不能倾尽真心，而是权衡利弊，必要时还要杀伐果决，你做得到吗？”
　　修清骇得退后了半步。是啊，他父皇不就是杀了兄弟登基吗？后来他大哥不安分，与人结党，仅仅是有了苗头，他父皇便打算要斩杀，是他大哥的母妃撞死在父皇面前，他父皇才将杀头改成了贬为庶人圈禁。
　　那时他还小，听见宫女太监们私下的议论，吓得连续几天都做噩梦。
　　他那时才第一次明白，他父皇，竟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一个人！
　　那他做得到那般冷血无情吗？
　　董夫子见修清心慌撩乱，长叹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开解道：“六皇子，你如今也不算年幼，人生正走在关键的阶段，需要好好考虑，多想一想，看要怎么找到你自己的路。”
　　“我自己的……路？”修清喃喃道。
　　“对，是你的路，不是你母妃、你父皇期望你走的路。那条路应当让你走得问心无愧，走得心平气静，走得坦然自得。”
　　恍恍惚惚地从董夫子处离开后，修清一连几日都魂不守舍，被修睿抓来拜祭太祖陵后，又被他这般问。
　　一样的问题，修清仍然没想清楚答案。
　　他母妃自小对他的教导就是要超过修睿，得到父皇的青睐，日后拉下修睿入主东宫，他也是一直这么做的。即便他母妃从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可若是违逆母妃，选择自己的路，那他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可他又真能狠下心来，与眼前的二哥拼个你死我活吗？
　　想不出答案，修清反而怒从心生，对着修睿怒吼道：“你们一个个就只有说的好听，你们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的苦！”
　　吼完修清就跑开了，只留下担心的修睿和王惠。
　　修清跑了半晌，李信都在后面紧紧跟着。李信是好手，轻功、武艺都不差，不然也不会被指派跟在备受宠爱的修清身边。但当下修清正是心烦气躁之时，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生起气来根本不分人，只会乱发泄一通，李信跟的紧了些，他便转身怒斥。
　　“别跟着我，不然我明天便命人送你回宫，让你永远待在我母妃身边！”
　　这样挑明，李信便不敢再跟。修清见状，冷哼一声，快步走远了。

　　“都说让我想清楚自己的路，但生在皇家，我的路由我来选吗？还不是由我母妃和父皇决定！还有那个修睿，总是做出一副哥哥的样子，真讨厌！”
　　修清就这样边骂边走着，便走到了一座木桥上。桥下溪水潺潺，四周树木葱郁，蝉鸣阵阵，偶有几声蛙鸣。夏日午后，最烈的时辰已经过去，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清凉，修清的心渐渐静了下去。
　　此时桥下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修清转身朝桥下望去。
　　一位白衣少女光着小腿站在溪水里，少女手里拿着一柄短竹竿，竹竿另一头是用铁丝箍成的一个圈，圈下面接着渔网，那渔网里，一条肥胖的鱼正急促地扑腾着身体，应当是刚落网正想奋力挣扎着逃出去。鱼挣扎时溅起阵阵水珠，少女抬手去挡，边挡边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好一会儿，少女不再挡着脸，伸头准备去看那鱼，却不经意看到桥上正看得愣神的修清。
　　“六哥哥！”
　　武悦向桥上的修清用力挥手，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肩上，露出她光滑的胳膊。阳光照在武悦的脸上，更衬得她的脸像蜂蜜一样饱满透明。武悦一看到修清便露出灿烂的笑容，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好看，笑得修清望着桥下目不转睛，只觉得武悦仿似同那粼粼溪水一样，全身都发着莹光。
　　“六哥哥！”
　　武悦又喊了一声，倒掉网兜里的鱼，准备上岸去找修清，哪想到修清回过神来，突然红着脸就跑走了。
　　“六哥哥，你等等我啊！”
　　少年人的心动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喧嚣轰鸣，被那心动惊走逃跑的少年不敢直面真相，却又会在深夜里被迫辗转反侧，反复咀嚼回味那初次心动的细节，直到将它全部刻进心底，直到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可武悦还什么都不懂。她掏出怀里用帕子包着的一块红豆糕很是郁闷，这最后一块红豆糕本来想留给六哥哥尝尝的，怎么他一见到她就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