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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组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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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前的那个暑假,我进入了老师的研究组。这个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包括关系最好的一个室友。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许多人都对我十分羡慕,甚至有议论说我是老师的亲戚。理由很简单粗暴,因为虽然我家在外省的乡镇,但我们都姓周,有可能是来自远房的某一脉。同样的,我也没跟任何人解释什么。
清者自清,做好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第一次参加研究组的讨论组会,我特别紧张。办公楼的顶层高不可攀,曾经是我做梦都无法抵达的华山之巅。然而现在,我竟然也有了资格坐进这里的会议室中,听老师和他的研究生们探讨那些即便用浅白的语言也无法让门外汉一窥唐奥的课题。
所有人都知道,老师的团队门槛极高,成绩好根本连敲门砖都算不上,每年递交上来的申请表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而那被淘汰的九十九个都在申请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定的研究基础,否则在学院的海选中就会被分流到其他导师那边。
我走过办公楼顶层的走廊,看见各个实验室里一排排隔间分明的办公桌和一个个埋头苦干的研究生,感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眼前一点点的拉开了帷幕,缓缓地向我展露出它气象万千的神秘真容。
对于像我这样毫无基础的穷学生来说,尽最大的努力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也无非就是考上这间名校的研究生,跟在一个不算多知名的导师身后完成几个拿得出手的项目,然后和所有同期的学生一起为那几个稀有的留校名额挣得头破血流,失败了的话就只能去一个不知名的三线小院校做一名一个月拿固定工资没什么前途和钱途的小□□。
泯于平凡和在岁月中蹉跎理想,才是我们最正常的那条人生路。
而现在,我的人生似乎有了另一个选项。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老师慷慨赐予的,我一定要好好抓牢。
我的目光在实验室透明的落地玻璃上久久停留,也许一年后,这里的某一个角落就会有了我的一席之地。我的梦会在这里起飞,飞到我现在的目光无法企及的高度。
“周惜?”有人在远处唤了我一声。
因为到得太早,会议室的门还没有开,我靠着墙在门口已经站了十五分钟。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立刻站直了,向着走廊那边停在办公室门口的人鞠了个躬:“老师好。”
老师看了下表,招手道:“还有十分钟才开会,你进来坐吧。”
我知道他很忙,刚刚路过办公室的时候,会客厅里已经有两三个学生在等着,本想说“我就在门口等就好”,但他脚步匆匆已经进了门。
我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过去。在门口听见里面的学生在道谢,他们拿着资料兴高采烈的出来,脸上那种幸福满足的神情竟让我有些不舒服。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小器,大家都是本科生,都被老师特殊对待了不是很正常么,倒是酸溜溜个什么劲?
老师看我只是站在门口,又招了招手让我进去。他的助理不在,他指了下饮水机和沙发矮几上的茶包,说:“看你一头汗,跑过来的?喜欢什么,自己冲来喝。”
见我不动,他顿住要回办公室的脚步,返身回来亲手接了水递给我:“别这么拘谨,我又没让你来考试。”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莫名有些脸红。
除了上次问问题的十分钟,这还是我第二次跟老师靠得这么近。虽然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看的人,但再一次被他含笑的眸子注视着眼睛,我心里竟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终于明白了女生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凑到他面前,哪怕被不经意的看一眼都会欣喜雀跃。
我接过他递来的水杯,不由自主的就低下了头,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老师说了句“你在这里坐会儿”就进门去拿起了话筒。
我大大松了口气。
怎么搞的,紧张得连声“谢谢”都没说。唉……难不成也得了所谓的“男神综合症”?心慌、失语、脸红,三件套一个不少,要多傻有多傻!
一个电话将近十分钟,我尽量忽略门里传来的那个醇厚磁性的嗓音,努力调整好了心态和表情。
等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我也喝完了一杯水,镇定的站了起来,说:“谢谢老师。”
他一笑,没说什么,示意我跟着他出门。
会议室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一圈人,老师领着我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就像捕捉到敌机的雷达一样齐刷刷的扫了过来。
“介绍一下,这就是周惜,你们都知道了。”
老师简单的说完,指了一下会议桌旁的一个空位,我赶忙过去坐下。
“开始吧。”老师说。
这三个字解救了被目光围剿的我,所有人掉转了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站在投影仪前面的一个学长身上。
今天是比较重要的小结组会,各人报告工作进度,接受相关课题的同学的提问和反馈。我打开笔记本,一面听一面做记录。
在场的一共八位学长,有硕士生,也有博士生,课题看起来基本接近,但又在深度和广度上有本质区别。
开组会的目的是集思广益,也是用“表达”促进“思维”。老师对每个人的要求都是十分钟之内说明白所有自己的想法、问题、策略以及具体解决方案和步骤。这种训练能逼着人聚焦主线,厘清思路。他还要求每个提问的人都要说明问题的根源和他们自己的判断,这样的互动不仅效率高,效果也非常好,往往不用导师提点,下面的学生已经在思维火花的碰撞中获得了单兵作战时无法得到的灵感,团队的讨论成了1+1>2的高效头脑风暴现场。
整个组会两个小时,其信息量和激荡的程度不亚于一场好莱坞大片,我的脑子转得仿似陀螺,感觉只要一秒钟的分心就会被所有人远远抛在脑后,再想追连方向都不知哪里去找了。
简直太有趣太刺激了!
“周惜,你对这个算法有什么意见?”老师突然转过脸来问我。
我愣了一下,站在台上的冯学长也愣了一下。他是今天组会里表现最好的一个,不仅给其他人提出了一针见血的尖锐问题,更把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说得头头是道,把所有人的质疑和不同见解都天衣无缝的回击了回去。
他听见老师这么问,也把目光隔着宽大的会议桌投了过来,微微扬了扬眉梢,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冯学长是博三的学长,已经发过国际会议论文,而我才大三,研究经验值等于零。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意见。”
老师对冯学长说:“PPT的第6页。”
冯学长立刻操作电脑翻到刚刚阐明的算法理论基础的那一版。
我的心突突直跳,因为笔记本上记录了这一版的两个问题,刚刚在听的时候我确实紧皱了眉头,直觉上感到哪里不对,之后就把想到的疑惑随手记录了下来。
老师再次看向我,微笑着说:“虽然是第一次参会,但不代表你只需要旁听。你还没有开题,报告和提问都不是硬性要求,但如果有问题的话,就要说出来,这样参会才有意义。”
他向我点了点头:“不用紧张,组会本就是跟学长和同学们互相学习和交流的地方。”
我又一次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能坐到这里的都是尖子里的尖子,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冯学长已经目露惊讶,大概是想不出来自己那么完美的论证竟然会真的有什么问题。
我被老师的目光鼓励着,微红了脸把自己的两个问题简单扼要的说了一遍。
冯学长听得很认真,皱眉思索了一下,而后扬眉笑了。他用了一个我还没有学过的理论回答了我的问题,虽然已经很注意了措辞,但是口气里仍不自觉的带了点不屑和嘲讽。
我的脸更红了,那个理论应该在座的所有人都烂熟于心,也就只有我还没学过,因为懂得太少,才会问了那么愚蠢的问题。
有一两个学长回头来看看我,也有人互看了一眼,含笑不语。本是无形而透明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压在了我的身上,让我更加坐立不安。
在冯学长回答完我的问题之后,老师再次开口,做了整场组会以来的第一次指导。我猜这是因为冯学长的报告再没有人能提出任何挑战性的意见,也因此无法在同辈讨论中得到提升。
老师的指导很简单,只是提了两个问题。我在他说完之后,无法掩饰内心的震动,把惊愕的目光直直的定在他的脸上——他把我刚才的两个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当然,他不是只字不改的复述,但是意思几乎就是一样,只是转换了角度和某些用词,用更精准和专业的表达阐述了本质的问题。
冯学长应该比我还要震惊,他怔立了好半天,终于涨红了脸低下头来,说:“教授,是我偷换了概念,周惜的问题确实是这个算法的核心难点。”
老师向他点了下头,笑容很温和:“有问题就有答案,下周的报告你第一个来做。”
“好!”冯学长被这一句话鼓舞了士气,抬起头来信心十足的说,“我有把握,下周就会有明确的解决思路。”
老师没再说什么,挥了下手说:“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