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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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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棠精挑细选的作战地点离游人聚集处颇远,能称得上景色的只有一潭半死不活的水,和落了灰的小凉亭,四周皆被密林所环绕,只有一狭窄的通路连着通往栖灵原的主路段。
这里本就人迹罕至,赵拓先前还在通路口堵人,说自己要在这做场法事,塞了银钱请欲来此地的游人离开。
更别提阴风飘飘的树林了,哪有人会踏入这种地方。
所以安棠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世上真有鬼啊!!!
她吓得四肢发软,面具下的小脸挂着两行清泪,边尖叫着边跌跌撞撞往前跑。
眼前忽然一黑,是面具斜了。
她扶了扶正,赫然看见方才还什么都没有的前方出现了一人影,逆着光,看不清脸,鬼魅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啊——!!!”
安棠的喊声更尖细了,配上那白眼珠青眼仁的傩面和白色斗篷,宛如不男不女的厉鬼索命。
路哲恭被吓得差点出恭,也放开嗓子边嚎边往回跑,好在没几步就重见天日,看到水潭边淡定垂钓的男子,竟感到从地狱回人间似的,眼眶一热。
而赵拓在听见安棠的呼声后,甩掉破破烂烂的鱼竿,凝眉站了起来。
路哲恭如见救命稻草,展开双臂作势要扑上去抱住他:“兄弟!救命!”
赵拓却在二人相距只有两三拳距离时轻飘飘地闪身一侧,靴底拧着地向上一勾,不用回身看就听见“啪唧”一声——
是姓陆的脸朝下,人呈“大”字,砸进了浅谭中,看得人心爽利。
可安棠却没看见仇人落脏水的场景,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就在跑出树林的瞬间,她被曳地的斗篷角绊了一跤,双膝磕在石板上,疼得倒吸一口气,扶地的手掌也擦红了。
“呜……”
“小姐!”
挽月和赵煅一前一后围了上来,紧张地看着她。
安棠哆哆嗦嗦地指向身后:“有、有鬼!”
方才他们鬼哭狼嚎的动静引来了游人,赵拓连忙堵在通路前吆喝着:“做法事呢!没事儿啊,没事儿!”
“……”
陆宴浔从林中款款走出,拍了拍沾了灰的袍角,掀眼扫了一圈,看到的就是这乱糟糟的一团景象。
远处,他的同窗路哲恭从潭水里爬起来,佝偻着背,揉着腰——
估计是与他切磋时闪了的腰又恍着了。
而潭水边与他所处的林边之间,矮着一个白色背影,一耸一耸的,缩成一颗珍珠。
就像他拾起、握在手中的这些。
“咳。”
这声轻咳跃入珍珠——安棠的耳中,让她浑身颤抖了一下,慌乱地去抓挽月的手,双眼紧闭:
“你…你听,是不是有、有个咳嗽声?……是只有我能听见吗?”
“没事的小姐,是……”挽月微微弯身,在她耳边道,“是许公子。”
安棠回头,怔住。
日影落下,暗沉沉的一片里,陆宴浔穿着浅青色锦袍,斑驳的余晖在他身上游动。
安棠浑身一垮,歪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发怒也没了力气:“刚才,居然是你?”
她的面具滑去脑袋上扣着,把斗篷的兜帽推了下去,露出只被一根发簪松松固在脑后的盘发,一缕发丝已然顺着脖颈垂至胸前,略显狼狈。
陆宴浔的眼神在她身上晃了一下,不忍直视,也带着些心虚而垂下眼睫,算是默认了。
他从她身旁经过,向正在费力爬上岸的路哲恭走去,靴底碾过碎石,细微的咯吱声把安棠的心也踩碎了。
他他他……就这么不理她了?!
安棠被挽月拉起来,脱下白斗篷,换上备着的蓝缎云锦斗篷,脸上由惊异到委屈,怨念重重地盯着他。
陆宴浔恍若未觉,来到潭边查看路哲恭的情况,见他昂贵的衣料浸着沉甸甸的水,表面浮着层黄褐色的泥沙,伸出的援手又绕了回来:“你……还好吗?”
“噗噗——”
路哲恭故意用力吐水,成功将几滴混着唾沫星子的污水喷到了陆宴浔鞋面上。
“……”
“天杀的我要把你们都杀了!!”落汤鸡发出震声怒喝,双眼射出愤意盎然的光。
安棠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靠在挽月怀里,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那路哲恭本就是个好色的,看清了安棠的娇靥,忽起怜爱之心,拳头收紧又松开,抹了把脸上的水,瞪着陆宴浔小声嘟哝:“这都叫什么事。”
陆宴浔眉间一凛,无声回瞪他——这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路哲恭龇了龇牙,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谁知道那人所谓的陆家,不是他这个路啊。
*
这事还要从两三个月前说起。
某日,他路哲恭在醉红楼吃多了酒,染了一身胭脂味,遂去客栈打个尖儿洗洗身子,结果在门厅里碰见一人,在打听“陆家”。
“那陆家公子约年十六,祖上世代为官为爵……”
路哲恭一听,这不就是他吗?
于是停下上楼的步伐,扬声问:“谁在找小爷?”
那时他人半醉着,只勉强听懂了这人说他与他妹妹有婚约,当场就笑道:
“你妹妹是那醉红楼里的芬儿?小爷是说了早晚要给她赎身……”
扭打起来的时候,路哲恭脚步虚晃,毫无章法地打了一套醉拳,还真把人打趴了,心中得意,甩下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拍拍袖子上楼走人了。
这事,要不是几日前陆宴浔突然拿了幅他的画像来问,早就被他不知忘哪去了。
他这才知道,这小子竟然还有这样一桩谁人都不知的婚约,还被他给毁了。
“……不知者无罪!要怪就怪你我姓氏同音,可不干我事!”
虽同在书院读书,但他可跟优生没什么来往,也不把陆宴浔这种夫子的走狗放在眼里,高挺着胸,摆出不可一世的气势来:“我都解释完了,还不让路作甚?”
路哲恭那时才发现,原来清冷淡雅的人,皮笑肉不笑起来,跟他爹一般骇人。
“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月的武学堂测,抱病未考是么?”
“那、那又怎样?”
“正好夫子托我帮你补测,今日就一并完成吧。”
陆宴浔缓缓走近,右手掰弄左手的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声,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路哲恭:“你不要过来啊!!!”
……
再被这脸白心黑的人找上门来,是三日前。
陆宴浔要他装作自己,拿到他未婚妻的退婚信。
于是,敢日日逃学的路哲恭,今日于酉时乖乖来了栖灵原。
绝不是武测被打输了的缘故,是屈于他陆家的淫威——
路哲恭的长兄在礼部当官,可不能惹了礼部尚书之侄,给长兄惹了麻烦可怎么办。
毕竟有长兄撑起家族,他才有浪荡纨绔的资本。
路哲恭满肚子怨气,边拧着衣角沥水边冷笑两声,在心里骂陆宴浔道貌岸然、虚情假意,自己可是替他被算计着落了水,他却连个歉也不愿言。
伪君子!他不干了!
路哲恭狠狠剜了陆宴浔一眼。
与此同时,安棠也怨念深重。
她原本的计划是把姓陆的引到树林里,吓他一跳,再让赵氏兄弟把麻袋一套痛殴他一顿,她趁机脱了这身装备假装追信而归,在潭边遇上等在潭边的挽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既能报仇,又留不下什么证据,他姓陆的就算怀疑,也只是记恨她“表妹”,跟她安棠没关系。
多么完美的计划。
可现在,一切都暴露了。
都怪许公子!
而且、而且他方才……莫说扶了,连慰问都不肯敷衍着问上一句!
受到两束不怀好意的目光夹击,陆宴浔忽略掉身侧的,却躲不过正前方的,眼睫微微一掀,就不经意对上了安棠的明眸。
片刻后,他微微眯眼,难得不觉得自己悟性高是个长处。
接触过这么几次,虽然她次次出招都令人意想不到,但他似乎已经能看懂她的眼神了——
眉心轻皱,眼睛扁了扁,唇角抿着下垂……
这是在埋怨他不先关心她的意思。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短兵相接,安棠按捺不住,先开了口,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讽道:
“我约的人不是陆公子么,怎么许公子也跟来了?没想到你看着冷冷清清的,倒是对别人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哈!’别人’的私事?蠢死你算……”路哲恭撂挑子不干了,刚要把话说明白,腰上却挨了一捶,连连痛呼,“哎呦!”
陆宴浔快速收回手,背在身后。
“我只是与表兄白日一起温习功课,正要再同去用晚膳,才相携至此。也正是因为对姑娘身负之使命不感兴趣,才躲在林中等待你二人谈话结束。”
陆宴浔微微欠身,直起时对她扬了扬眉,反问道,“那姑娘打扮成这样,藏于林中,又是为何呢?”
“……”
安棠无话可说,撅着嘴吐了口恶气,吹得斜落至眉睫的发丝飘了一瞬。
她吃瘪时,也带着浑然天成的娇憨,引人侧目。
空中传来一鸟声啁啾,陆宴浔回过神来,余光瞥见陆哲恭两眼发直,想都没想就抬脚踢了踢他,目露警告。
陆哲恭挑衅地冲他扬扬眉——
都发过毒誓保证不对这姑娘出手了,多看两眼也不行?
况且……
他弯唇露出讥笑,在这未婚夫妻之间扫了一圈。
路哲恭是谁?“万花丛中过,片叶都沾身”的人,一看少女的眼神脉脉含情,就猜到她藏着什么心思了,也就这个不开窍的书呆子看不出来。
可怜这小美人,还不知道要被设计退婚了。
痴女怨男的戏码,他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