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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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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似乎总有着无穷的力量,它将时间压缩成掌心触手可及的纹路,黑夜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墨蓝色的苍穹渐渐褪色,直至其湛蓝如洗。天边还有一两颗行动迟缓的星辰遗留下来,在一层薄雾中隐约显现出些轮廓,以及渺茫的星光。
室内的光线仍旧昏暗不明,木阳抱膝坐在地板上,遍体冰凉。面对满室的空旷,萧瑟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把室内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件物品看一遍,如同在时空隧道中穿梭,如同看了一场错过档期的电影。
他曾陪她站在阳台看天边幻刻幻灭的云霞,脚下的江水不竭,反射出半个夕阳。他曾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俊首微埋,侧脸轮廓分明。他曾在餐桌旁大发雷霆摔碎了一个杯子两个碗三个盘子,无视于她的颤抖,残酷地宣布她是他的玩具。他曾呆在厨房门凝视着她为他煮咖啡的背影,然后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肢,把头埋进她的发里。他曾在玄关眯起眼威胁她,然后冷漠地离去,不肯回头看看她神色的失落。他曾在浴室里疯狂地要她,那些绚丽的梦落在她白皙的颈侧,落到他古铜色的胸膛上,又迅速破灭。他曾在卧室里温柔的亲吻她,从额头到眼睛,从脸颊到红唇,从梨涡到耳垂,从下颔到锁骨。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战密云的气息无处不在。或许,这些温存仅在她生命中一闪而过,仅仅是一闪而过,那一霎那却终身难忘。
心中郁积着酸涩的情绪,连呼吸都是一片空旷,她累极了,椅着沙发脚,缓缓地阖上了彻夜未眠的眼。
天色愈来愈明亮,楼下渐渐开始喧闹。先是环卫工人清扫堆积满地的落叶时所发出的碎响,紧接着是两三个结伴同行的小学生稚嫩的童音,然后是买早点的大妈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再是平凡的上班族起床、梳洗、吃早餐、讲电话的声音。
城市终于在鼎沸的人声中彻底苏醒。
声浪一层盖过一层,这样的喧嚣裹着深秋时节寒冷的晨风一同灌进木阳的耳膜。
似乎有不适之感,她的眉尖先是一蹙,然后又徐徐地舒展开。
幽黑却并不卷翘的睫毛眨了几下,她终于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
木阳仰起头愣愣地盯着墙上的时钟,八点三十分,婚礼将于三个小时又三十分钟后正式举行。
眼神渐渐放空。
当Anna用木阳放在她那儿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她忙跑过去扶起木阳,心疼地说:“Pluto,你怎么在地上坐着?快起来啊!”
坐到沙发上,木阳转头看着Anna,神色平静地低语:“Anna,这一局,我终究还是赌输了。”
“Pluto……”
“Anna,别担心我。”她实在不想看到Anna为她操心的模样,便打断她的忧虑:“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硬要选择离开他,那么,此时此刻,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也不会陷得那么深了?”
“Pluto……对不起……都怪我……”
Anna自责地在她脚边蹲下,脸贴着她的手背轻蹭着。她抬起手拂过Anna眉尖歉意的褶皱,嘴角牵动,扯出一个哀伤的笑容:“Anna,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当初是我劝你再等等他的呀……”
“Anna,倘若我不抱有希望,不心存幻想,又怎么会愿意等下去呢?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直到昨晚,我才真正地明白,于他而言,我夏木阳什么都不是。可我却越来越离不开他,甚至沉溺于他偶然遗落的温柔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我该怎么办?Anna,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酸涩的情绪在Anna胸中不断膨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木阳,伤心欲绝,自我全失。自她们俩相识,她便没见过木阳这么悲伤过。即使是想起她最崇拜、最喜爱、最尊敬的父亲,木阳也只是仰起头,竭力收起那些聚到眼底的脆弱。
“Pluto,每次我难过得掉眼泪的时候,你都会把肩膀借给我依靠,我又怎么会瞧不起你?况且,爱情本来就是泥沼,一旦涉足,便难以自拔。你不过是爱上了战密云,又有什么错呢?要怪只能怪战密云太风流,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他那样优秀的男人,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都被人像月亮般捧着,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谁,又怎么会去珍惜呢?所以,亲爱的,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离开战密云,把伤痛交给时间,交给我,好吗?”
木阳看着Anna情深意挚的神态,泪终究还是坠落了下来:“Anna……我也想……我昨晚就提出要和他结束……可是……他却说……他却说他没有玩腻我是不会放手的……”
她懦弱地把头埋进Anna的肩窝,凄切的哽咽断断续续地传出:“而我……竟然也不愿意离开他……我贪恋他的冷漠,贪恋他的无情,贪恋他的不羁,贪恋他的暧昧,贪恋他一时兴起所给我的温暖与关怀……
“Anna,我真的瞧不起我自己。早在得知他已有婚约之时,我就该离开他。可我还是妥协了,因为不管是甜蜜,抑或是苦涩,我都无法舍弃。
“我每一天都在用假象麻痹自己,每一天都在用借口欺骗自己;我每一天都在期盼,我每一天都在等。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他不娶,我不嫁,我和他可以一直就这样走下去。我不要他给我一纸婚书,不要他给我金钱,只要他爱我,只要他完完全全属于我,那就够了。
“可是他,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就在昨晚,他一边正与我耳厮鬓摩着,一边却又残忍地宣布我三振出局。再过几个小时,他便真的结婚了。他就要有妻子了,我也即将成为一个可耻的第三者!成为一个令人唾弃的情妇!成为一个千夫所指的贱女人!呵……多么可笑啊,我的父亲是被第三者抢走的,我的母亲是被第三者害憔悴的,我的童年,我的梦想,我的憧憬,我的未来,通通都是被第三者毁掉的!我是那么地痛恨第三者,而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怨去怒去不屑去鄙视?
“更可笑的是,我知道自己必须立即结束这段不道德的感情,却总是一次又一次把责任把决心把未来置于脑后。我甚至不顾自己的良心,不顾徐纤云的感受,自私地期待他为了我而解除婚约。每次战密云抱着我的时候,我便会恬不知耻地对自己说:‘再等等吧,说不定他明天就会解除婚约的……’就算我沦落到把我的幸福建立到他人的心碎之上这样的地步,我也不在乎了,只要他在乎我。”
“然而,就在今天,连最后的希冀都已经崩落,我不能够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可我仍旧放不下他,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即使我会因此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会厌恶的女人。只要他不放手,我想,我还是会抛弃之前已经下定的决心,义无反顾地留下来吧……
“Anna,我真瞧不起我自己,你说我怎么会这么贱呢?”
“Pluto……”
“Anna,不要再叫我Pluto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坚强,不再勇敢,不再果决,不再善良,不再强大,也不再有拥有这个名字的资格了。冥王星,这个被除名的矮行星,无论多痛苦,无论多失落,无论多绝望,也依旧坚定不移地做自己,不受任何人摆布,亦不会脆弱得只消一句话便可以被打倒。而我,早在战密云宣布婚期的那一天,便崩溃了。”
她是那样果决地否定现在的自己,言辞间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失望,水光盈盈的双目里是对已经失去的自我的凄惶,Anna揽过木阳,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地说:“嗯,以后你便只是阳阳,我愿一生去守护的阳阳。乖,不要哭了好不好?我知道疗伤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我也知道强迫自己不去爱一个人,强迫自己忘记一段感情,强迫自己走出一份迷恋需要多大的毅力,多坚定的决心。可是,如果你想要找回曾经的自己,走出煎熬,就必须忘记他。阳阳,欲速则不达,一步一步疏离他,一点一点放开他,总有一天,你可以笑着拒绝他,你可以笑着离开他,你可以笑着忘记他。
“你曾告诉我,即使是遍体鳞伤,也要坚决保留最后一丝的尊严。所以,阳阳,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如果你觉得痛,没关系,夏木阳永远不会是一个人。在你身边还有林安娜,在大洋彼岸的德国,还有一个心疼你呵护你的Mona Lisa。”
木阳被Anna逗得笑出来,感动像是一阵风卷起了心中的波澜,泪水又往外淌:“你呀,要是被泉晔听到了,又该气得满脸发红呢。不过,还真是想他呢,他最近似乎很忙,已经一两个月没和我通电话了。”
“哼,Lisa就是偏心!这么久了,他就给我发了一封email!”Anna佯怒地嘟起嘴,想了一会儿,又迟疑地开口——
“对了……阳阳……你……要去婚礼现场看看吗?”
一枚残损的碎片割过她尚未愈合的伤口,木阳神色有片刻滞缓。Anna见状后悔极了,正欲开口要木阳别往心里去,却听见木阳用平缓地语调回答她——
“也好,或许这能让我死心,能让我尽快地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