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叁北

6、第 6 章

　　虽然方醒纯粹是同情泛滥施以援手，但是他时不时给唐钟钰讲了几次题，效果居然还不错。
　　唐钟钰像块干瘪的海绵，稍微来点水分就疯狂吸水，半点不留。

　　唐钟钰看着从95分一跃飞升至110分的月考英语成绩，嘴角忍不住翘了敲。
　　当然，唐钟钰严谨地思考着，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方醒点拨之到位和这次英语考试本质不太难。

　　但是英语单科成绩提升了并不意味着年级排名能有多少进步。
　　正是这次英语考试不太难的缘故，大部分人都考得不错，相对的排名就还是老样子。
　　年级排名156，班级排名28。
　　不高也不低，用班主任赵瑞秋的话来说，就是不用指望S大，但是也能有top10高校托底的水平。
　　唐钟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方醒完整地捕捉了唐钟钰的一系列动作反应，他歪头看着头发被抓得蓬松凌乱的唐钟钰，心里腹诽像种动物，嘴上却问：“这么辛苦，为什么你还要搞数学竞赛？”

　　现在高二了，班里退出竞赛的也不在少数。
　　王晋康也三天两头在竞赛课上说，要是不能专注搞竞赛，索性就退出，专心高考去。
　　毕竟竞赛是最容易坚持努力到最后还血本无归的东西。

　　这段时间因为唐钟钰这家伙，方醒待在教室的时间都变长了。
　　看见没人敢管的混世魔王有安分的迹象，老师们自然喜闻乐见。

　　方醒看着唐钟钰为同样耗费精力的高考和竞赛焦头烂额，想想都觉得心累。

　　唐钟钰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半晌说道：“我喜欢数学。”
　　方醒一愣。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高校自主招生降分、从小砸钱上补习班的沉没成本、自命不凡的天赋，都是2班里很多还坚持学竞赛的人的理由。
　　和这些精打细算的说辞比起来，“喜欢”罕见到有种格格不入的愚蠢、天真......与赤忱。
　　方醒神情微动。

　　唐钟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可能是这段时间方醒还算耐心的“辅导”给了他这个人很好说话的错觉：“真的，我爸我妈一个是语文老师一个是物理老师，工作一个比一个忙，小时候没功夫管我，就把我丢给我爷爷带。”

　　“我爷爷以前是数学老师，有一屋子的数学书，他就整天给我讲数学的五花八门的故事。”唐钟钰回忆道，“我还记得他给我讲毕达哥拉斯学派，说‘万物皆数’，当时我什么也不懂，就是觉得好酷啊。”

　　然后那些悠长的、坐在老家院子里啃着西瓜听小老头唠故事的日子转瞬即逝，唐钟钰到了要上小学的年纪，从村镇简陋的幼儿园里走出，一去也不复返地离开了那个小地方，从此面对一天比一天忙碌的父母、空荡荡的房子和越堆越高的课本。
　　再过了几年，爷爷也走了，对于那些日子的记忆愈发模糊，只剩下寥寥几个画面，是粗糙的手颤巍巍摸着小唐钟钰的头，说：“小钰啊，喜欢数学，就好好学数学。”

　　方醒没说话。
　　半晌他相当煞风景地说：“我不喜欢数学。”
　　唐钟钰偏头看他。

　　“哦不，我平等地讨厌每一门课。”方醒手撑着侧脸，无所谓地宣告。
　　“没有人会喜欢强行安排好的东西的。”方醒酷酷地说，“特别是这些强行的东西填满了你所有的时间。”

　　方醒话说得很酷，眼睛却没看向唐钟钰。
　　他难得起了点找人发牢骚的心思，尽管这个人是唐钟钰，差不多是这个班里对他了解最少的人。
　　但这模糊地让他感到“安全”。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上补习班，”方醒说，“以前是钢琴、小提琴，后来变成奥数、英语这些，差不多一直到高中？但现在还上着数学竞赛的。”

　　“周末、假期，差不多只要是放假在家的时候，我睁开眼下了楼就能看见客厅里的家教，站着端端正正的，有时候是S大的学生，有时候是教授什么的。”
　　这话说得凡尔赛得很，但方醒语气平淡，藏不住厌烦。

　　“但你学得都很好。”唐钟钰静静地说。
　　方醒这才看向他的眼睛。

　　唐钟钰一直都是安静的，安静得存在感特别低的程度。
　　这个人连眼神都是安静的，瞳孔漆黑清澈，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一点波澜也没有。
　　看得方醒也安静下来。

　　这好像是方醒第一次那么认真看唐钟钰的眼睛。
　　他才注意到唐钟钰的眼睛在眼尾微微上挑，弧线流畅平整，只是压抑在黑框眼镜下，看不真切。
　　如果什么时候摘了眼镜，也许会很好看。

　　“如果你是我，从小就上那些无聊的课，也会学得很好的。”方醒说。
　　唐钟钰安静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是说不可能，只是这个假设没有意义。

　　*

　　“阿钰，你和方醒刚刚在聊什么啊？”课间方醒不在座位上，应折转过身好奇道。

　　不是他不知道这种行为非常没有边界感地招人厌，只是他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地碰见唐钟钰和方醒一块，听方醒讲题或是闲聊一些有的没有，突然就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和方醒换座位。
　　要是没有换位置，现在和唐钟钰相谈甚欢的也许就是他了？

　　唐钟钰：“没什么，就是我最近英语考得不错，想谢谢他帮忙。”
　　唐钟钰永远都这么客气。

　　易秋闻言忍不住也回头说：“真好啊，学神给你补习。”
　　应折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方醒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尽管应父一直让应折多和方醒搞好关系，可是应折努力了这么久，方醒还是那副可有可无的样子，甚至还没唐钟钰来得熟络。

　　“对了，过段时间方醒要过生日，你们会去吗？”应折想起什么，冲唐钟钰和易秋问道。
　　易秋忙摆了摆手：“我怎么可能去啊，我就普普通通一小人物，方醒和我也不熟。”

　　应折才看向唐钟钰。
　　虽然他提问用的“你们”，实际上只想问唐钟钰。
　　只是应折是个体面人，从来不会让在场的谁尴尬。

　　唐钟钰也摇了摇头。
　　方醒从来没和他提过。
　　只是唐钟钰向来心大，自己早摆正了位置，觉得方醒会邀请他才是怪事。

　　应折不自觉间松了口气。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松口气，可能是因为唐钟钰和方醒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熟稔的缘故。

　　*

　　最近学校不太安宁，唐钟钰主观感受了下，好像是有什么谣言在学生里私下传播。

　　2班班级里也是，自习时间安静如鸡，一到下课放学的时间就开始闹腾，这种闹腾和以前还不一样，都是一撮一撮的人围着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朝方醒空着的位置投来几个隐晦的眼神。
　　——大约谣言还和方醒有关。

　　这些都是唐钟钰最不感兴趣的事。

　　晚自习下课，唐钟钰照常起身收拾好东西回寝室。
　　今天作业写完了，不用再回寝室熬夜，唐钟钰什么也没带，背着空包走了。

　　路上天寒地冻，只有路灯半死不活地昏亮着，唐钟钰拢了拢羽绒服，加快了脚步。
　　走到高二楼到寝室楼之间的一处拐角，路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突然就彻底地熄灭了。
　　这个熄灯猝不及防，加上拐角正好在楼宇背光处，一下黑得彻彻底底，唐钟钰听见附近有人骂了句国粹，又有人像是拌了一下，怀抱的书“哗啦”洒了一地。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惊慌问，脚步声放轻了许多。
　　“没事，方影书掉了。”还有人大咧咧回应，声音尖锐。

　　但是回应归回应，却没有人上前帮忙捡书，听见话的人不约而同摸着方向加快了速度，逐渐远离了事发现场，那个叫做“方影”的人。
　　唐钟钰相当不解，他看着路小心走过去，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半晌，那人才低声说：“不用。”

　　唐钟钰视野模糊，只见叫方影的这个人蹲着没动，地上掉的书有点多，不像是“不用”的样子。
　　唐钟钰自作主张走上前去，帮他捡起了地上的书，又递进人手里：“你的书。”
　　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方影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下意识拉住了唐钟钰的胳膊，勉力支撑。

　　唐钟钰意识到什么：“你是......夜盲吗？”
　　他知道有些夜盲的人到了晚上就不容易看清光线昏暗的地方，严重一点的面对黑暗的环境还容易产生应激反应。

　　就在这时，灭了的路灯又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
　　方影的瞳孔因为突然明亮的光线放大了一瞬，才适应下来，看清唐钟钰的脸和手上的书，清秀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无所适从。
　　他磕巴了一下：“谢、谢谢。”

　　看见方影长相的唐钟钰却脱口而出：“是你？”
　　方影嗫喏道：“什么？”
　　唐钟钰反应过来，歉意地笑了笑：“没什么。”
　　方影惊魂不定，没说什么，只是抱着书走了。

　　唐钟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感觉方影好像是他邻居。
　　面容清秀、一双杏眼，是邻家乖巧男生的模样。

　　唐钟钰不脸盲，确定的概率能到90%。
　　那个因为隔音不好，时常能被唐钟钰听见母子俩笑闹声的家庭。
　　难道是转学生？

　　唐钟钰没琢磨多久，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易秋拉住了：“你帮他干啥！你知道他是谁吗？”
　　唐钟钰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不就是日行一善了吗。

　　易秋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不知道，书呆子。”
　　他环顾了四周，又小心凑过来：“他是方醒他家的私生子！”
　　唐钟钰表情空白：“啊？”

　　易秋又翻了个白眼：“最近都传遍了，方醒他爸妈不是离婚好几年吗，最近他爸突然把很多年前生的私生子认回来了。”
　　“认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安排进方醒也在的学校，我要是方醒，指不定被膈应成什么样。这个节骨眼上你还和他来往，不是打方醒的脸吗！”

　　唐钟钰想起最近成天不来学校的方醒，座位一如既往的杂乱，座椅上还松垮垮地搭着件羽绒服。
　　这是方醒不久前的新发明的“花招”，羽绒服一放就能伪装出主人只是离开一会的假象，老师偶尔就分不清他还在不在学校。
　　连唐钟钰都被迷惑到。

　　“原来如此。”唐钟钰嘀咕了句，又想起什么，“他不是不久就要生日了？”
　　“你居然记得这个？”易秋惊奇地看了眼唐钟钰，他以为这人除了像个机器人上课写作业别的一概不知道。
　　他耸了耸肩：“是啊，那能怎么办呢？估计他现在很糟心吧？”
　　“这种豪门果然龌龊。”易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