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叁北

21、第 21 章

　　2班的篮球赛成绩烂得毫无意外。
　　但是4班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吴离远那一通挑衅传到了家长耳朵里，没等方醒做什么，他爸先压着吴离远上门赔礼道歉、然后退出了这场不重要的全校联赛。

　　陈铭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方醒脸上的表情格外平淡，像是毫不关心。
　　唐钟钰这才意识到，可能方醒原本就什么也不打算做。

　　吴离远的挑衅、其他人的拜高踩低，可能在方醒的世界里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时间过得很快。
　　高二下学期的竞赛课程明显上了一个新强度，唐钟钰在高考课和竞赛课的作业里忙得天旋地转，经常课间伏案肝试卷时写着写着整个人逐渐待机，然后扑通一声头就往桌上砸。

　　这是睡着了。

　　方醒轻手给他摘下眼镜，睡梦中的唐钟钰埋臂弯里蹭了蹭，睡得更深。

　　班级里其他人也不例外，常年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每次英语课上课齐刷刷一抬头，宋芸都要忍不住打趣：“你们是打算别名熊猫班么？”
　　台上只有一片哀嚎作为回应。

　　谁想啊！

　　*

　　照旧还是方醒叫醒的唐钟钰，原因无他，又到了王晋康给数学竞赛的这帮孩子例行谈话的时间了。

　　谈话差不多按照最近的一次模考成绩来，方醒依旧第一，但唐钟钰少见地超常发挥一次，拿了第三。

　　唐钟钰扣响了数学办公室的门。
　　王晋康沙哑着嗓子：“请进。”

　　王晋康案头堆满了试卷，往年真题、押题卷、联考卷，桩桩卷成一堆，桌面一侧是用红笔写完的一张试卷，鲜红的草稿打在空白处。
　　他手里拿着薄薄一张纸，唐钟钰眼尖，看见是竞赛开班以来的历次成绩和排名统计，方醒和第二名许辰的名字被圈了出来。

　　“坐。”王晋康看见唐钟钰，示意了下身侧椅子。

　　“唐钟钰，”王晋康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单，“最近半年进步很大。”
　　“谢谢老师。”

　　“我问你，”王晋康的眸光从眼镜边缘透出来，“你对以后什么打算？”
　　“想去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这些。”

　　高二春季学期渐近尾声，九月份的竞赛考试眼见着也迫在眉睫。
　　在数学竞赛上屡战屡败的明礼中学在这一届花了无数金钱精力，势要在今年秋天打赢一场翻身仗。

　　于是校方敦促老师，老师敦促学生，这份希望层级传递下来，变成了书桌上越来越厚的讲义和试卷。

　　大战在即，王晋康怕学生们扛不住压力，先来谈心了。

　　唐钟钰沉默了会，把这个问题抛回给王晋康。
　　“老师，你觉得我能上什么学校？”

　　王晋康眼神诧异了一瞬。
　　“你平常考试能有多少名？100名有没有？”

　　“差不多。”唐钟钰说，“考得最好的一次有年级80名。”

　　王晋康心里有数了：“你的竞赛成绩是不够保送的，今年的目标就是看能不能冲省赛一等奖。有这个成绩在，后面可以走一走D大的自主招生降分，这样D大应该稳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不够保送”这几个字出来，唐钟钰还是手指一颤。

　　王晋康却误解了唐钟钰的沉默：“我知道，你们这帮孩子，当时都是长平市各个区，或者别的城市的状元、尖子生，一开始读明礼中学都是奔着S大来的。”

　　“可不是人人都能上S大的。”王晋康委婉道。
　　“与其眼高手低，不如定一个恰当的目标好好奋斗，不然西瓜没了，芝麻也捡不着，多浪费当初成绩啊。”

　　*

　　回教室的路上，唐钟钰迎面撞见了应折。

　　说实话，自从上次方醒被找麻烦而应折疑似袖手旁观后，唐钟钰和应折的关系就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僵局。

　　唐钟钰无心去验证应折当时心理，他往边上退开一步，让出了走廊通道。

　　“阿钰。”擦肩走过时，应折突然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唐钟钰一顿，抬起头对上了应折真挚的双眼。
　　和完美无瑕的笑容。

　　“我当时实在是托大了，以为不会出事，就没有急着找老师。”他诚恳道，“还好最后也没出事。”
　　“如果你是在介意这个的话，对不起。”

　　挑不出错的道歉。

　　唐钟钰脑海里却闪过当时应折略带阴沉的眼神。

　　应折讨厌方醒？为什么？

　　应折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唐钟钰的答复。
　　应折本来就引人注目，路过的人纷纷朝这处投来好奇的目光。

　　唐钟钰察觉到了：“......没事。”

　　应折的笑容加深。

　　*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回家的路上唐钟钰能出一身汗。

　　饭桌上唐钟钰和程玉说起王晋康谈话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妈，你想我考上哪个学校？”
　　程玉夹菜的筷子动作不变：“都可以，你能考上哪里就是哪里。”

　　“你不想我考S大吗？”
　　“S大，难啊，”程玉感慨道，“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学生里后来上S大的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她喃喃道。

　　教育资源的分化一直都是一个司空见惯的现象。
　　全国、全省、甚至长平市内，20%的优渥家境掌握着80%的升学资源，剩下80%的普通家庭为了20%的零头卷生卷死。

　　可是，别人考不考得上、他考不考得上，和他妈妈希不希望他考上有什么关系呢？
　　唐钟钰忍不住想。

　　程玉和唐忠的态度一方面让唐钟钰的学习生活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过高期望和压力，但另一方面......真的会有家长对自己的孩子没有期望吗？

　　唐钟钰胡思乱想间，听见程玉说：“怎么，你想考S大？”
　　她倒没有泼冷水，只是说：“平江河上游有个庙，听人说很灵，你要不要去拜拜？”

　　唐钟钰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程玉是说了个冷笑话。
　　他偏过头，绷不住笑了。

　　*

　　但是平江河上游真的有个庙。
　　外墙古旧，偶有几处斑驳，飞檐翘角横斜在江边，正门牌匾上浓墨写着“平山寺”几个字，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平江河上游已经远离了城市中心，房屋渐次低矮稀少，随之而来的是平江河冲刷出的广袤平原。

　　唐钟钰下车，站定在门口。
　　往日平山寺都是些临近的老头老太来进贡香火，突然出现了这么个年轻俊后生，老人们不约多看两眼。

　　唐钟钰向寺内打量了两眼。
　　不错，环境优美整洁、空气清新，人也不多，是个合适的约人出行的地方。
　　他像一个环境专家挨个对了遍指标，才装作无事般给方醒发了条微信。

　　唐钟钰：我打算待会去平山寺转转，你想来么？

　　他收起手机，擦了擦手心的汗。

　　最近长平市热到爆炸，炙热的温度烘烤得空气都变形，唐钟钰发出邀约的下一秒，就觉得按方醒的懒劲不可能会同意。

　　但是方醒应得很快，甚至来得也很快。
　　在这片一览无余的原野上，唐钟钰第一眼就看见了下车的方醒，普通的黑T在他身上格外衬身段修长，眉眼又利又俊。

　　唐钟钰心头一跳，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校外约见面。
　　也许可以算约会？

　　唐钟钰红了耳朵，强作镇定地以手作扇扇了扇风。

　　“这么热的天气，你怎么没带伞？”方醒带了把伞，撑在了两个人头顶。
　　伞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唐钟钰更热的脸：“我们进去吧。”

　　“听说平山寺的名字是有讲究的，”方醒打量了一通寺内环境，蝉鸣幽幽，草木葳蕤，“说是长平市有平江河，五行水多，但是四野没有山，所以缺木。”
　　“为了补上这点木，平山寺的名字才这么被定下来。”

　　“你竟然知道这些？”唐钟钰诧异道。
　　“什么叫‘竟然’？”方醒不满道，“我小时候还来过平山寺呢。”
　　“我妈妈信佛，周边的寺庙全都拜访过。”方醒轻声道。

　　伞不大，两个过180个子的男生站在伞下，不免有些挤挤攘攘的。

　　唐钟钰一偏头，能看见方醒的下颌线。
　　他喉结微微一动，撇开了目光。

　　他们走在通幽的曲径上，没有什么打扰他们。

　　“你怎么突然想来这儿了？”方醒问。
　　按唐钟钰的习惯，每分每秒都是宝贵的刷题时间，不该浪费的。

　　“我妈提了一嘴平山寺，我有些好奇。”唐钟钰抿了抿嘴，“我也想......顺便给九月的考试拜一拜。”

　　“现在才六月，都说临时抱佛脚，你怎么提前三月就开始抱佛脚了？”方醒含笑道。
　　“你以为我是你啊，胜券在握。”

　　话一出口，唐钟钰突然就意识到，只剩下三个月了。
　　再过三个月，大概他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方醒会保送，会去遥远的S大；他继续埋头在题海战术里，写着写不完的题，等到明天差不多的这个时间知道自己要去D大。
　　一南一北，如何再见呢？

　　“你想去哪个学校？”方醒没呛声，只是软了声音问。

　　“D大呗，老师也说，D大是我九月正常发挥，再加上高考成绩能去的最好的地方。”唐钟钰眼神躲闪。

　　“那你的想法呢？”
　　“什么？”唐钟钰怔愣住。

　　“我说，你的想法呢？你自己想去哪个学校？”

　　峰回路转，他们拐过深林遍布的小径，眼界陡然开阔起来。
　　平山寺大殿就在眼前，神佛慈眉含笑，凡人捧香跪拜，香火袅袅盘桓在空中。

　　唐钟钰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最终吐出四个字。
　　“我不知道。”

　　神灵在上，他却说了谎。
　　谁不想去S大呢？

　　进明礼中学的第一天，学校安排了一个年轻老师带着全班同学走了一圈校园。
　　明礼中学建在山脚下，山泉水从山中来，清澈地流淌过整座校园，滋养了学校的花草林木。

　　年轻老师知道这帮学生喜欢听什么，故意压低了声音：“大家都知道明礼中学每年高考成绩好，外界都说是因为生源好、教得好，其实不完全是——”
　　“在一个传说里，明礼中学可是龙脉一角噢！”

　　“哇——”众人哗然，唐钟钰偏过头，看见林木掩映间露出来的房檐一角。
　　那会方醒还没来，唐钟钰在队伍的边缘安静地沉默着，谁也注意不到他。

　　分班考的时候唐钟钰考了班级第30，不高，也没有低成倒数惹人垂怜。
　　班级第一的应折不负众望地当上了班长，逢人就被吹捧“状元预备役”。

　　坐在教室角落的唐钟钰，其实也是心有不甘过的。

　　后来碰见方醒，这种不甘就被催化成了另一种更加酸涩的感情。

　　唐钟钰取过香，凑着烛火点着，和方醒一起跪在蒲团上，俯首拜下去前，唐钟钰深深看了眼闭眼默念心愿的方醒。
　　他眼睫轻合，眼尾缀着颗小痣，是唐钟钰闭上眼就能描摹出的模样。

　　神灵在上：
　　保佑我也和他一起去S大吧。
　　——既然让我遇见他了。

　　*

　　“你知道平山寺最为灵验的是什么吗？”方醒开口问。

　　他们拜完大殿后没急着走，在平山寺内逛了逛。

　　唐钟钰观察了下，信男信女大多是中老年人，老年人多是独自来的，反而中年人里头有不少情侣夫妻。
　　他们两个年轻男生确实异常突兀。

　　“姻缘？”唐钟钰有些心虚。
　　不会吧？这么巧？

　　“不是，”但方醒摇了摇头，“是求子。”
　　唐钟钰瞪大眼睛。

　　“前面就是送子观音的偏殿，”方醒扬了扬下巴，“都是些中年夫妻，困扰他们的不会是姻缘，那就是孩子了。”

　　唐钟钰脚步一顿。

　　方醒半天不见人应答，低头看他：“怎么了？”
　　却见唐钟钰煞白了脸。
　　“小钰？”

　　“我看见了......”唐钟钰艰难道，“我爸。”

　　方醒看去，却见偏殿里正跪下一对“夫妻”。
　　男人高大温润，眉眼间唐钟钰和他还有几分相似。
　　而女人端庄和善，两人一齐拜下后，男人搀扶起女人，又掏出钱包，在募捐箱里投下了纸币。

　　但见唐钟钰的反应，想来女方不是他妈妈。

　　“小钰......”方醒扶住唐钟钰的胳膊，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宽慰人。
　　明明他也曾是受害者。

作者有话说

　　宝们儿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