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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死生之地 ...
那枚约指无不证明他手里从各处得到的消息确实为真,更让人难受的是,如此之物,卫含章贴身带着,说明什么?那姓宁的,居然还不是单相思。
他就知道,那孽障容色妖异,手段了的,而卫风禾还就喜欢那些漂亮的小玩意儿,就吃他一套。怪朕,朕就应该早些处理掉他。
他绝不允许别人觊觎自己的人,更不许,卫含章有二心。
“卫含章”是左湖的逆鳞,卫含章不忠更是。
卫含章知道皇帝生了大气,但他不愿意给这人虚妄的幻想,以至于昭定帝真付出那一腔热情,从而也要求自己给予。
卑身何以酬雨露,枯荣安敢问乾坤?
昭定帝想要什么,一应都可以拿去。但屈意讨喜,求悦于人,相当抱歉,他打小就没学过。
“你给他传话,给朕断干净。”
这是当然,圣心不容有二,卫含章自然知晓,他点头应下,“嗯。”
“告诉他自请致仕,朕留他一命。”实际上,左湖直欲将那人碎尸万段,退到目前之地,他自认已经相当看卫含章的脸面了。
宁怀沙现时风光,但他求官之旅可不算平顺,两度金榜题名,也为皇帝做了不少事,他可以因为技不如人而被贬黜,也可以因为才学疏浅、德行有亏而被褫革,甚至可以因为尔虞我诈,官场角斗而黯然离场,却绝不能因为只是自己喜欢他这么离谱的事,要折上他的大好前程。
私情与国政,孰轻孰重,这是连左珉都知道,能舍得之事。
越国要在短时间内,隐退一将一相,若社稷还能安稳如初,卫字可以倒过来写。
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全无影响,自己现在又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陛下,后妃不得干政。”您把我当什么了,应该要有些数。难道后宫一个幸臣,还能去劝前朝丞相辞官么?
卫含章又揪下一朵红梅,在手里掐断花瓣,蹂躏着玩儿。
“后妃?”左湖楞了一下,他确实是喜欢卫含章,但是扪心自问,他从未想过要把这人当作宋岩之流。这人倒是乖觉,先自贬了起来,但瞅瞅他那姿态,要做谁家的娈童面首,早不知被打死几回了。
一声哂笑,“你自甘下贱,朕也拿你没办法,但你知道该怎么侍候人么?”
“咔嚓。”声响,两指粗的梅枝,在卫含章手下断裂开。
“陛下拿我当什么,我自然就是什么。”
树枝上有积雪冻雨,卫含章的手冻的发抖却仍在折腾这株梅树,跟和它有仇似的。
左湖一把将他搭在枝条上,还欲和那些粗粝枝干较劲的手拂开,“我拿当什么你就是什么?好啊,朕拿你当燕侣,你是怎么对朕的?”
手被拂落,卫含章便歇息了再去消遣梅树的心思,耸了耸肩,对左湖道,“我倒觉得,陛下只是把我当作了婢子媵妾而已。”他冲左湖笑了一下,“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啪。”
一掌落到了卫含章脸上,左湖站在原地闭眼咬牙,将手指掐进了掌心,手掌灼热刺痛,更不必提脑颅内的疼痛,但都不比那话入耳时的透骨酸心。
“你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卫含章,你该的。”左湖第一次向人动这样的手,他不曾会想到对象会是卫含章。当然,也合理,若不是卫含章,对面那人早死八百回了。
不必等到皇帝动手。
耳边刮过一阵风,脸上遽然一疼。
他混沌茫然,甚至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着势头,便栽倒在梅树旁的雪地里。
雪触肌肤,松软清凉。
用右手在雪堆里撑了一把地,卫含章坐靠在了梅树底下,低头笑着等左湖平复他的心情。
数九寒天,北地窜来的风,再大的火气,也支撑不了人在那儿静静地立着同寒气对抗。
怒气渐消,左湖逐渐冷静了下来,卫含章这人自小骄纵,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也怪自己被蒙了心窍。不该硬逼着他去做些什么事的。
计划好,徐徐图之,缓缓而谋之事,弄成这副模样,确实不美。
卫含章除了会因为与自己行于一处,被锦贵妃极其同党羞辱以外,也就零零散散挨过文皇后的数落,江老先生几句叱咄。受人掌掴,是头一遭。
见人坐在雪里不起来,左湖半跪了过去,撩开他垂于侧脸的发丝察看自己当时下手的轻重,“疼不疼。”
“不疼。”卫含章处理伤口的经验丰富,这一点都谈不上小伤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他已经就近用雪冰敷过脸颊。依照自己皮糙肉厚的程度,最多添两道红痕,都不会发肿。幸运的话,可能片点痕迹都不会有。
左湖不知道这种情形如何再起话头,凑过去,想吻他。
卫含章偏了一下头,然后顿住,“陛下现在就想要?”说着,他便垂眸去解衣带,并不在乎此刻幕天席地,也不在乎此时天色还明。
左湖按住他像冰块儿一般的手,“我们回去。”
王德见着两人从御梅苑中走出来,飞快地看了眼现在的情形。那两人身上同起初的郁气不同,而是都带有仿佛秋日里将离枝的萎顿黄叶般的萧索。
先时皇帝虽动了肝火,但好歹看起来人是精神的,现下看起来竟也疲惫不堪。
他识趣的一句没提已经备好的轿撵、茶饭和汤浴。
“冷不冷?我们走回去,还是坐轿撵?”左湖侧头问卫含章。
卫含章轻微地摇了一下头,“不冷,都听陛下安排。”
“你再陪我走走吧?”左湖示意王德把遮雪的伞递与自己,顺便解下了自己身上捂热的斗篷给卫含章换下他那一身混了雪的外氅。而后再接过王德递来的新斗篷自己披上。
他发现卫含章好像没拿手炉出来,而自己的,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但王德周到,都备有。
“要手炉么?风禾。”
“手疼。”
撑开的伞似乎能隔绝出片小天地,仿佛此间唯余二人的错觉,这种感觉令左湖无限着迷。他知道,今日回宫后卫含章不会再有多少心情再出来踏雪闲逛了,而要等到天气晴好,又不知是何时。
而能让卫侯开口说疼的疼痛,不是能耽误的小事。
“备撵,让曾术到冰絜宫候着。”
轿撵之中,没有行几步,卫含章便往一边倒去,左湖赶紧伸手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别睡。”
左湖心有余悸,那安神药之事,实在让左湖恐惧这人在非正常时间里睡觉。
卫含章眨了一下眼睛,放任自己靠在了左湖肩上,“三哥,我有点想娘娘了。”
他精神良好时,左湖一点不介意他提文皇后,这代表卫含章在思旧,只要他愿意追忆往昔,那么,自己必占一席之地。但这种时候,他不愿意卫含章多想地下安寝了多年的灵魂。
一个病疾深重的家伙,迫切念想安眠之人,不是好事。
“等你好了,我们去祭拜母后。”如许多年,他惊觉自己只知道卫侯是自己的臂膀,这把姓卫的刀实在太好用了,一用他便忘了歇手。以至于,卫含章的手去拿一个手炉都费力,卫大将军,居然受不住他没用全力的一掌。
“不要,娘娘会生气的。”若魂魄有在天之灵,她知我如此拐带她仅剩的儿子,说不定便不愿意见我了。
“她不会生你的气,只会怪朕罢了。”左湖伸手揉按卫含章头上的穴位。
“为什么?”
“当年要不是她阻止我,风禾,说不定我们早在一起了,何必要等到今朝。”
对于文皇后,左湖情绪复杂,她无疑是一个好母亲。但是,文皇后经由丧子绝弦之痛后,温柔和慈爱,便给了那去世的九弟与卫含章了。对着年纪稍长的左湖,反而只有严厉,除了督导课业武技,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母慈子孝,文皇后不够慈爱,自然疲倦于讨各处人之喜,汲汲于谋利争权的太子殿下,对着皇后也就孝有余而爱不足。
何况,夜深人静之时,左湖难免不会想想,如果帝后和睦,文皇后和先帝相处融洽,是不是自己就不用这么艰难。
左湖犹记得她临终前一段时间,为自己填塞侍妾,筹备选妃。
皇后之病疾愈重,她越发不心安,独诏了太子来与自己侍疾。
左湖服侍着文皇后躺下后,略有些不解,“母后今天不让含章来看您吗?”卫含章本欲和他同行,结果过来传话的掌事姑姑表示娘娘今天说小世子今天就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劳动了。
卫含章当时极为不解,直拉住了左湖,悄问道,“三哥,娘娘是不是怪我最近写的文章不好?你给娘娘说,我会努力的,我再不找俞寒帮我代写了。”
“跪下。”皇后靠在床头,声音沙哑,但话语却不容置疑。
左湖不知道自己上一句话,哪儿说错了,要招致这样的惩罚。
“母后?”
“跪下。”
左湖明白皇后今天是一定要教导他了,于是他退后三步,端正地跪了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跪吗?”
左湖摇头,“母后,儿臣不知。”
“你好生想想,你最近都做了什么好事。”皇后情绪上来,连连咳嗽。
左湖看着焦急,又不敢起身,膝行几步,也甭管文皇后是因为什么事生他的气了,连声认错,“母后,儿臣知错了,儿臣马上改正,绝不再犯。”
文皇后抬手让他继续跪着,不必上前来,“知错?你不知道。”
“本宫呢,也做不出来棒打鸳鸯的事。但含章才多大?十四岁。他懂什么?”
左湖如坠冰窟,他知道皇后在说什么事儿了,“母后。”
“别叫本宫母后,你干出这样的事,叫本宫以何面目去见江雪?”燕城郡主满江雪自幼与文皇后交好,是上京城有名的闺阁之交,可惜在老侯爷故去之后,在去为他敛尸的路上为山匪所害,一路护卫之人俱无活口。
病中倦怠,有一日她本想着去看看那两孩子的,便屏退了旁人闲逛去了东宫。
左湖为防止身侧多有他人细作,便以节俭为由,遣散了不少人走,留于身边伺候的,都是严查过底细的自己人马。平日里,人手虽少了点,但是安全性也大大提高。
唯一不好的便是那些人太听话了,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平日里孝顺,于是皇后让不通报,就真未通报。
文皇后就见着了她毕生难忘之事,卫小世子约莫是抄书抄累了,伏在案上睡了过去,而他那好儿子拿了件披风给卫含章搭上后,便在旁边把玩人家的头发。
那绝非孩子之间的嬉闹,左湖的神情也不像是对着兄弟,能展露出的痴迷之色。
当然,摸一下头发,文皇后还能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左湖恰好在想哪家的姑娘了,结果,当即她就见着了左湖拨开卫含章的发丝,吻了他一下侧脸。
本就不利索的心脏能被这混账吓没,但文皇后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该惊醒卫含章。所以,强自悄回了宫。
文皇后惊觉卫含章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人,但长的极好,瘦高的个儿,唇红肤白,长眉凤眼,性格又活泼热烈,相当讨人喜欢。
左右睡不着,她便寻空单独找了卫含章,问他,你三哥年纪也不小了,我准备给他相看一门亲事,你怎么看。
卫含章全然不知皇后是在试探他,只道,娘娘可真好啊。担心他三哥有了夫人便会忘了兄弟,竟还与自己商量这种事!
“娘娘,含章也不小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且三哥已经加冠有几年了,不要再耽误他了。”卫含章眸明心敞,坦荡挚诚。
文皇后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呢?
“母后,母后,孩儿是真心喜欢他。”左湖跪着向文皇后磕了一个头,“母后,以后我会对他好的。”
文皇后笑了一下,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孩子,但有的时候往往太聪明了。太子殿下,能让锦贵妃三番五次的出手,还每每去就是朝着死穴去的,文皇后自然相信,锦贵妃不是一来就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是一来就是如此深重的恨意。
那人和左湖有来有往,互相养出了对方的技艺与狠辣。
“本宫看你还是不明白。”文皇后闭了眼,“老侯爷是为国捐躯,你作为越国太子,便不能不知恩义。而江雪,左湖,本宫说燕城郡主亡故,与她亲近你我二人无关,你信吗?”
所以,不是你对人家好,而是现在我们欠人家的情义就已经还不清了。
“我知道,母后,我知道的。儿臣真的就喜欢他,只喜欢他。”左湖继续给文皇后磕头,“母后,儿臣保证在征得他同意之前绝不逾矩,可以吗?母后。”
皇后摇了头,“我管不了你多久了。何况,你逾不逾矩我又怎会知晓?湖儿,人这一生,喜欢的东西可太多了,不必每样必得。”
不自觉的眼泪就糊了他一脸,左湖膝行到皇后榻前,“母后,他也喜欢儿臣啊。”
卫含章三哥三哥的喊着我,听我的话,帮我做事,以我所喜为喜,以我所恶为恶,他不会不喜欢我的。只是他还小,他不懂,他没说。
“我再说一遍,他只有十四岁,纵是喜欢你,也当不得真。更何况,人家还期待着你成家立业。”文皇后的声音冷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孩子心里不好受,但重病应下猛药。
孩子,你没戏。
“母后。”
“我会想办法送他回他外祖家,也会给你相看亲事。湖儿,你有鸿鹄之志,而我只希望故人之子,得燕雀之安闲。”
皇后如她所说,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前脚病故,太子殿下后脚就以为皇后守孝之名,去满家接回了卫含章。
......
“草木尽能酬雨露,荣枯安敢问乾坤。”——王维《重酬苑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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