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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改天换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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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珵受不了再见昭定帝卑微委屈之态,已经过去拉了晏贞的袖子,“母妃,父皇他也有难处,且一向待我们甚好。”
晏贞低头猛眨着眼,她仿佛能听见远处的刀枪相檄之声。她知道左湖此刻有多么真诚,也无不动摇,但是她更知,帝王讲情,不是别有所图就是走投无路,借昭定帝的势起来,那人会有办法比自己更名正言顺地执掌权柄,而当宁党之人被伏之后,大概率,晏家也跑不了多久。
但现在没办法,总要一搏,不然,宁怀沙也不会放过她父亲。
“那陛下说,为今局面,当如何破局呢?”
“找卫侯吧。”左湖叹了口气,“同时,还请贞儿让人出宫召请诸位大臣,拿朕的手信告知他们宁怀沙举兵谋反。”
律法的戒尺在皇帝的手上,谋反与否,是谁谋反,在皇帝还能开口之时,自然由皇帝一言以定之。
他起先是想过如若姓宁的敢行悖逆之事,便让卫含章去亲手了解了他,也算彻底打消那人的念想。但是,后观那人的身子,着实不好,怕那一遭下来,那人真出了什么事。遂心软,散了这个念头,而今倒是不得不再行旧计。
“陛下,您刚才说过,卫侯与宁怀沙关系匪浅。”晏贞见过卫含章能将昭定帝维护到什么程度,以此类推,自然倘或宁怀沙是他心头之人,那人就不维护了么?
“卫侯诛杀乱臣,是为天经地义。更何况,他不会不听朕的话。”对此,昭定帝有十足的信心。
那人或许痛苦,或许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或许会心生怨恨,但是,只要自己牢占理据,宁怀沙确生其乱,他就不能不做,不会不从。
江老先生的四书五经没多少灌进了卫风禾的肚子,但“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是那人生来就有的烙印,一遍一遍经过书塾大儒的诵念教化,他早就挣脱不得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人真要向着宁怀沙,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而宁怀沙又是个十成十的奸佞小人,并不管他的死活。但推他出去,也至少能遏制住西北的轻骑和俞寒。
“臣妾已然去劝过卫侯了,然一无所获。此事还得多劳陛下。”晏贞躬身向他行礼,周边侍卫们的刀终于入了鞘。
......
晏贞一走,曾术赶紧来扶卫含章,“侯爷,您没事儿吧?”
卫含章接过旁侧侍从递来的手帕抹干净唇角,向曾术摆了手。
“有法子给我扎一针,让我睡过去么?”于对手,要有百分之百的敬意。非常时刻,人总能忍平时之所不能忍。如果怡妃忍下了那口气,将重点重新放回夺权之上,而昭定帝。自己太了解那人了,当年他作为一个被夺去了东宫之位的皇子都能拉拢到一批文臣武将,现在有皇帝的身份,他更不会束手待毙。
届时“卫侯”被推出去挡刀,也不是第一次了。
睡过去的话,他们总不至于叫一个眼睛都睁不了的人,去干点什么
不等曾术跟他讲,他有没有数,他现在手还能稍微动弹,能够正常说话,都该感谢上苍眷顾了,他居然还敢瞎折腾。卫含章就反悔了,“算了,给我几片参片吧。”
睡过去固然不必管后面许多事,但是他终究不习惯由他人拿捏咽喉的日子。
曾术就更气了,“侯爷,我这里的山参实在得留着,等哪次您再睡过去的时候,来吊您的精神。”病人很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也不能任由着卫含章再去折腾。
“啧。”卫含章笑了一下。
他实际上极度心烦,见周围人,没一个觉得舒心顺意。
但终究不至于去苛责曾术,谁的日子就分外好过了呢。
“曾老,您给了这次,以后就是把我捆床上也使得。但要一会儿我没有精神,或许,留着的参片,就成给别人留着了。”卫含章招手给旁边人打招呼,“唔,你手里的刀不错,给我看看。”
曾术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卫含章参片,就见那厮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直接向看守他的人讨要武器。
结果,他的参片都还没倒出来,那侍卫还真把刀递给了卫含章。
卫含章摸了把那相当光亮的刀面,低头而笑,看来他确实猜的不错。
这一把浑水摸鱼,他原本不必多担心宁怀沙的。
明面上的刘节护着皇后与如妃,便能让晏家放松对自己身侧的警惕,而后一队人马就能明目张胆地立在了自己身边。宁相还真的是谋算得当,这些人不言不语,是给自己任意选择的权利,始终立在这儿,是不给任何人,拿自己威胁的到他的机会。
若非自己多张了个心眼,发觉这里面有个别人怪就怪在,晏贞和左珵二人来时,反而呼吸节奏更紧张,而那两位走之后,却轻松了下来。这些人能真把他蒙过去,哪儿还能知,里面有如此关窍?
至于为什么敢猜是全部。
一是,既然要是要来保护自己,那就要考虑最极端情况,或许我已经被人撂倒,处在一动不能动的情形,这种时候容不得旁侧还有放暗箭之辈;二是,实在不必小瞧自家那位大相公,插一个人他能做到,就不信他不能换出一队人来;三来,哪怕这屋里还有一个不是同阵营的人,那家伙都不会犯如此可爱,就真敢把刀交给了自己;第四,这曾术不是一来就暗示了自己,有些事,不必自己再动手操心,有的是人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么?
只可惜,当时他没有听出竟还有这样一层的意思。
“既如此,我们打个商量。你们家主子记仇,为了日后我日子舒坦点,咱们有些听到的话就烂到肚子里,不要传过去,惹他不高兴了?”
他跟怡妃说的那些话,要真传了宁怀沙的耳朵,那以后的日子可能就没法儿过了。
“侯爷,老夫还是觉得,您安心养病比什么都要紧。否则,您的日子舒不舒服,老夫不甚清楚,但我等人的性命,保不齐就留不住了啊。”
温柔果然是奢侈之物,当头顶上的那把利剑旋开,卫含章再听这人说话,便不觉还有多闹心。
然而愁是愁不完的,前面他忧着宁怀沙,这后头,他便实该思量一下,日后越国的军政该何去何从呢。
当然,有一点,他从缚云手上留下昭定帝的性命,可要比,从昭定帝的手上留下宁怀沙的命,从晏贞手上留下缚云和左湖的命,要轻松容易的多。
外间传来铁靴踏地,兵刃相接之声。
下床提鞋是他的本能,但在出门前顿住脚,是他为人的底线。他从宁怀沙那里得到东西,比从任何人那里都要容易,但,越国上下所有人,他最不应该再去向宁怀沙开口。
断交之书递了出去,他就不能把宁怀沙当作傻子,当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更不能不把宁怀沙的所思所想当做一回事,当他不难受不痛苦。
这件事溯流追源,是自己犯傻,中途是自己骑墙倒戈,到最后,宁怀沙来收拢乱摊子,他要再过去给人家一刀。跟他说,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昭定帝一马吧。
平心而论,自己还是个人吗?
屋外的天光明明朗朗,那些人没有一个有阻拦自己的意思。
“他没吩咐你们别的?”例如,不要让自己再去做搅乱一锅好汤的老鼠屎。
但凡这里面的人,任一一个阻挠一下,哪怕就是曾术,他都下不了那张床。
“侯爷,主子只说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您的安危,哪怕您就是要给他一箭,那也是得先保护您。主子的原话,属下们莫敢不从。”
......
宫门照理不该如此轻易地被破开,但晏贞和昭定帝此时已经无暇多思是何处出了岔子,姓宁的又是在哪一环做了提前部署。
因为那人跋扈嚣张,到了两人跟前不仅下马,还扬眉向怡妃笑道,“晏娘娘,大臣们都在休假,我们有什么事儿还是私下了了吧?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了。”
被宁怀沙带人逼迫近前,昭定帝仍不慌乱,他吩咐旁边的人,赶紧想办法去请卫侯,哪怕就是大声呼号,亦无妨。
昭定帝小声的话语刚落,宁怀沙就根据唇语极其一些影影绰绰传来的音调,辨别出他到底说了什么。
一个眼神,周围之人立刻会意。
羽箭擦着昭定帝的旁侧射中那人的脖子,颈上的动脉破开,迸溅了左湖一身的鲜血。
“谁若敢动,谁若敢喊,下场如是。”
这人霸道无理,随即而来的兵卒将昭定帝和怡妃等人“请”进了殿宇内,待人“坐”好了后,他才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裳,预备去找他家侯爷。
我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不知道他的伤好了点没有。
宁怀沙低头闻自己的袖口,好些天没有洗过澡了,虽是冬日,只有点血腥味,也不成,他得先洗漱过再去。
可能是这人的手段实在是过于不是东西,在晏贞等人动乱之时没有怎么开口痛骂的昭定帝,在被人推搡和捆缚之时,怒气勃然,“宁贼,你果然和你父亲一个德行,逆子贰臣,国贼禄鬼!”
他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还跟俞寒招手,“俞将军,劳您帮忙照看一下大局,我得去换身衣裳。”
俞寒,“......”
左湖再继续骂,“宁怀沙,有些事终非你痴心妄想可得,你便是弑了君上,篡夺了国政,也入不了他的眼。”
宁怀沙撇眼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跟俞寒道,“俞将军,在下真的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含章了,您体谅则个?”
“你知道些什么,这些日子,风禾与朕,情义渐笃......”
“你们都是死的吗?不知道让他闭嘴?!”宁怀沙骤然转身,而后冲进殿内掐住了左湖的脖子,这个人真的该死,这个时候了,都还要纠缠卫含章。
“出去。都退出去。”
侍卫们见跳脚发疯的宁相一点都不敢迟疑,连忙退身而行。
“把晏娘娘和殿下,也带出去。”晏贞和左珵对着昭定帝先前的话,还没有从脑子里转出弯儿来,便被人带走了。
诸人退避之后,宁怀沙扔开了他,低头伸手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手。
“陛下,青天白日的您就张口胡说,这不太好吧?”
“哼。”左湖咳呛完,就朝宁怀沙冷笑,“风禾会来救朕的。”
卫含章一定会来救我的。
“是吗?我是个生意人,知道邀人入局的时候,纵使不能向人保证铁定赚钱。也该风险共担,权责分明,保证人家不会赔的血本无归。但您可真是个奸商啊,邀请含章入伙你的王图霸业,您是喝汤吃肉了,但您给了人家什么呢?”
“侯爷的爵位,都还是祖传的。和您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如果我是您,我就早该找个地缝,巴拉巴拉灰尘,羞死在里面入土为安了。绝不会跟您一样,像秋后的蚂蚱,还蹦跶两脚。”
忍了多年,有些话可真是不吐不快。
身居高位者分明手掌着更多的资源,却往往吝啬至极,只愿拿着那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位置做幌子,和一些虚妄无边的东西糊弄人,然后分文不予地换取利得。
殿内门窗紧闭,纱幔笼罩,牢牢遮住了外面的朗朗天光,宁怀沙从旁边取了烛台,挑起左湖的下巴尖,来仔细欣赏他此刻的表情。
含章身上哪些地方有伤呢?要不让这人也体会体会?
光烛近于前,极晃人的眼,但左湖仍就着光影的缝隙,瞥下眼睛,来打量宁怀沙脸上的线条棱角。
“不咎,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呢。风禾纵使欣赏你一时之容貌,你还风光的了几年啊?朕与他自幼相识,性情合锲,志趣相投。此一番,他也愿意与朕饮酒结发,共图百年,你算个什么东西?”
左湖至今不明白,卫含章究竟为什么愿意跟姓宁的鬼混在一处,左思右想之后,只觉那人唯有年轻漂亮这一点,略胜一筹。
宁怀沙极度讨厌别人就他的容貌论话,这些人看他的眼神,跟看丽娘的眼神,有什么区别,“我算什么东西?陛下,我愿意拿上所有的身家性命,去换一个侯爷的心甘情愿。您呢?”
“您像个黄花大闺女,遮遮掩掩,粉面含羞,犹抱琵芭半遮面,却要侯爷死生不顾,功名不论。哼,还结发图百年?您是在诱哄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还是觉得侯爷觊觎您的后位呢?”
“宁怀沙!”左湖怒不可遏,“朕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卫含章这一世注定将为左家的天下鞠躬尽瘁,不得自由。”
“哪怕是你今日杀了朕,你且看风禾会如何收拾你!”
宁怀沙站起身,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陛下,臣今日也把话撂在这儿,臣就在这儿等着,如果含章今日要来给你求情,臣一定不叫你好死。”
“他纵念你,也不过是念想一个死人罢了。”
竹马之交,生死之谊,那两个人纠缠了不下二十年的故旧,酸的宁怀沙心头泛苦,肚腹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