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骆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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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这座宅子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回来。可才过了一年，我就又回到了这里。
我在座宅子生活了七年，却从未发现这里其实并不怎么大——至少没有我当猫儿时感觉到的那样大。
那时这四周的围墙高的像一口深井，可我却能轻松地翻出去，到码头上偷鱼吃。如今这围墙对我来说已不再那样高，可我目之所及的，却只剩四方的天空了。
围墙外的那棵桃树，已经长的这么高了。
我想起死去的努嘉哈曾经拜托我为她折一朵桃花来——她听小丫鬟说，她的院墙外长了一棵小小的桃树，最近开花了。那棵树明明长在她的墙下，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些花，唯独她没有。
但她说的有些太晚了，等我翻出围墙时，那些小花已经败了，只余下满树碧绿紧实的小小毛桃。
我摘了一颗给她，聊做安慰。我告诉她，那种野树长的野桃向来都很酸，可她点点头，还是全都吃了。
“明年的果子可能会甜一点，你不许提前吊死。”我对她说。
努嘉哈又点点头。
可她答应了我，却没有实现。“明年的果子”还没长出来，她就真的吊死了。
她总想吊死，这我是知道的。至于她为什么总想吊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想不通。有人说她是被关了太久，忍受不了才想上吊自杀的。可李蹊对她也不算太坏，每日给她最好吃的点心、最漂亮的衣服，让她住在最大最暖活的房子里。
她是个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李蹊即使关着她，对她也十分好。我是只猫，两百年前我被一个乞儿捉住，他也关着我，可我只能睡铁笼、吃腐烂的剩菜。他还逼我学算数，得数是几我就得作几下揖，算不对就用铁链子抽我。相比之下，李蹊已经十分好了。
我在外边流浪了五百年，风餐露宿、栉风沐雨，早就厌倦了这种自由却忍饥挨饿的日子。努嘉哈金贵地被圈养了七年，却总想着逃出去，哪怕像从前的我一样露宿街头都心甘情愿。
其实猫和人是一样的，有什么就觉得什么贱、缺什么就爱什么。
猫和人是一样的。
人和猫不一样的一点是，猫可以被养的像人一样，人却不能被养的像猫一样。我甚至怀疑“自由”是老天爷给每个人类身上放的弱点，因为当我成为人、重新住进这座宅子，我竟然也开始想要逃出去了。
我想念码头上的小银鱼了。
如今我住进了努嘉哈从前的院子，火灾后重建的房子甚至比她当时的更大更好，但我却忽然有些懂了她为什么总想吊死。
或许我比她幸运一点——那棵桃树长高了，我坐在院子里也能看见满树的桃花。
幸好来的是我，幸好不是柳烟。
她那样想离开摇光楼，假如她离开了一个魔窟，又堕入另一个，即使不死，她也会疯的。
所幸猫妖的一生很长，我还有大把时间把李蹊耗死。
李蹊给我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叫红莲。他说这个名字最衬我，“烟柳”太俗气。可红莲也没有很好，他一点都没有发觉吗？
可我有什么办法，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怕他，所有人都叫我“红夫人”，我的院中也种满了红色的荷花。
尽管我的猫鼻子很灵，太多的花会让我头痛。
李蹊已经死过一个夫人了，可他完全没有长进。他还是觉得只要我衣食无忧、富贵安康，就能快乐的像他一样。他视努嘉哈的死为一种背叛，他觉得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高傲与矫情。
他从不反思自己，就像他没发觉“红莲”这个名字有多俗气一样。
晚间，李蹊又来了。他扒掉我的衣服，让我躺到他身下去。他不停地叫我红莲，还不停地啃我的脸。
妈的，他啃的小娘好疼。
我抽了他一巴掌，忘记了他是天字第一号贱骨头，被我抽一巴掌反到更高兴了，笑嘻嘻地凑上来求我亲亲他。
他是个小婊子！
我也狠狠啃了他的脸一口，要把我受的疼都啃回去。啃完了，我骂他一句“小婊子”，他捂着脸笑的更开心了。
我心头火起，舌尖嘴利地大声骂起来。妈的，我只会骂“小婊子”和“小贱货”……好吧不对，我还会骂“妈的”。
妈的，他个小婊子，他个小贱货！
我真该在摇光楼里多呆几天，叫那些肥头大耳的男人多教我几句骂人话。
我呸！
喊的小娘嗓子都破了，李蹊才终于打算好好睡觉。他躺在我身边，伸手环抱住我的腰。其实他长的挺好看的，是那种我作为一只猫都能看出的好看，是能让柳烟一见钟情的好看。但好看有什么用，他不还是个变态！
想到此处，我狠狠地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扒开。
“怎么了，今晚弄疼你了？”
我抬眼一看，他竟完全没睡，睁着眼睛盯着我。
幸好我是人形，他看不见我竖起的白毛。
吓死小娘了！
“你的话是真的多，我想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我恶狠狠地说。
“你为什么又不喜欢我了，你先前不是喜欢的紧吗？”他浅笑，又死乞白赖地贴上来抱住我。
“你是这样，我死去的原配也是这样。红莲，可我这样喜欢你们……”
“闭嘴吧，你是个变态。”
他真的很贱，居然又笑起来，抱的愈发紧了：“那能怎么办，我就是个变态，我爱你爱的不得了，我要让你生生世世和我待在一起，只许我一个人看……”
黑暗中，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像在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只能打断你的腿让你跑不了、挖掉你的眼睛让你谁都看不见。如果你还是想离开我，我就烧了你，把你的骨灰吃下去……”
我打了个寒颤，想起了一年前的那把火：“你那位亡妻……她现在在哪儿？”
他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我，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别说这些了，”他抱紧我，“我真的爱你。”
“只要你乖，只要你听话……我会好好对你，你想要什么都行。”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接着讲下去，自言自语一样：“红莲，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一定是我梦里那个人。”
“我原配死后，我梦到有个步步生莲的女人，她穿着红衣服，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最后，她抱住了我。”
“我是很信前缘因果的，我知道那个女人一定是我要找的人。我死去的原配不是她。”
“我找了很久，可一直没找到。直到我那天遇见了你……你脚下的九瓣莲……唉，我真是昏了头。”
你信前缘因果，却逼死了努嘉哈，差点逼死柳烟，如今更是要逼死我。
于是我对他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一定是来爱你的？”
“因为那个女人是你呀。”他笑着答道。
*
李蹊嫌我跟一个叫珠珠的丫鬟走的太近，当着我的面，把珠珠绞死了。
从那以后，我再不敢跟任何一个仆人说话。
当然，他们也不敢与我说。
那月十五，我拆了房里的几幅乱七八糟的画，露天点火，烧给了珠珠。
我活了五百年了，也知道人类思念过世的人时要烧纸钱。可我出不去，也不敢同仆人们讲话，我拿不到纸钱。
我也不敢问李蹊，只怕他又会计较。
于是我拆了房里的画，裁成铜钱样子，偷偷烧了个精光。
珠珠，对不起，你在奈何桥上走慢点，等李蹊死了再投胎。
没人敢惹李蹊生气，他是个疯子。所以我烧纸钱的事也无人敢讲。李蹊只道是我嫌他弄死了我的丫鬟，心里生气，烧画报复。
我从没想过那些画那样值钱，它们在我眼里，连几张纸钱都比不过。
李蹊没有生气。他是个变态神经病，第二天居然搬了全家所有的名画来让我烧。
他说，周幽王都能为了褒姒点成片的烽火，李蹊为了红莲烧几张画又算什么。
我只希望他死的像周幽王一样惨。
其实我随时可以杀了他，再怎么说，我都是一只五百岁的精怪。可是点化我的那个大鼻子老头告诉我，如果我化身为人却再犯杀戮，下辈子就还要入畜生道。
大不了便耗死他。
没人同我讲话，我无聊的紧。李蹊给我准备的那些人类玩物我都不稀罕，我终究是只猫。我想化身成猫溜出去看看柳烟，但周围至少会有两个丫鬟看着，让我难以脱身。
柳烟，她怎么样了，逃出摇光楼了吗？
我求李蹊带我回摇光楼看看，显然他并不情愿，他没有答应。
或许他要把我在这里关到死，不过不是关到我死，是关到他死。念及此处，百感交集间，我在床上狠狠挠了他一脸血道。他知晓我并不满意，便答应我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说：“我要去西市赶集。”
可他却说，那地方人多眼杂，他不舍得让别人看我。所以他去西市买了堆积成山的小东西，命令仆人们假扮商贩，在宅子里叫卖起来。
他宁愿造一个小西市都不愿意带我去。
李蹊就是这样，你要吃梨子，他却给你苹果，还说苹果比梨子更好。
这件事似曾相识，努嘉哈有一次忽然崩溃了，跪在地上恳求李蹊让她回波斯去。李蹊只是温柔地把她拉起来，接着拉了几车的沙子来，堆在院里假装沙漠；又牵来骆驼，让努嘉哈骑着骆驼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
那天晚上，驼铃声响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李蹊杀死了那只骆驼。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骆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