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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报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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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报复
流民们争先恐后地往院中涌,李府很快被团团围住。
李宴州瞧了眼将他围堵的流民,脸色登时铁青,拎起小厮的衣领道:“怎么回事?”
小厮被掐得喘不过气,眼白上翻,吞吞吐吐解释道:“小的也不知道,咳咳,少、少爷您先松手。”
李宴州冷哼一声,猛地松手,抬眼看向眼前乌泱泱的人群,这些流民本是各个县域的灾民,多是为生计所迫才出来乞食。
这些人是极好劝服煽动的,只消告诉他们哪里有粮可讨,他们自会饿虎扑食,寻觅地点。
他让王二去散播消息,非但没引到宁昭那里,反而祸水东引到他府中。
这事儿要是让他哥李延知晓那还了得,怕是又免不了一顿打。
李宴州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到王二后脑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老子让你传话,你就是这样传的?”
王二看着眼前的景象也傻眼了,可他明明记得当初自己是告诉那群流民,清水县有粮食而非是这李府啊?
流民们在李府中搜刮开来,李府内侍不多,着实招架不住这么多人。
李府寸土寸金,脚下是西域进贡的卵石,眼前回廊石柱是请当地名家雕刻,更不用说什么金石玉器、珍奇赏玩。
见李宴州迟迟不肯拿出粮食,流民们便在院中混抢起来。
能拿的尽数拿走典当,能砸的当下碎成齑粉。
就连李宴州养在金笼里的鹦鹉也难逃此劫,五彩尾羽被人拔了去。
李宴州脸色铁青,再度抓起小厮的衣领道:“去,把府中的粮食拿来。”
“可若是大公子……”
“废什么话,老子让你去就去,难道还要等那那个病秧子起来罚你吗?”
小厮忙不迭点头,转身往后方府库奔去。
李宴州负手而立,阴沉着脸桥瞧那些流民们哄抢。
他的八宝玲珑灯、琉璃翠玉盏,还有西域的夜明珠,都被这些粗鄙贱民砸了个稀巴烂。
偏生王二还要凑上前来触霉头:“李公子,那我大哥的事,您看……”
李宴州在气头上,转身甩袖,语气森寒:“看看看,看什么看,这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
流民进城后,宁昭的马车也紧随其后。
她靠着谢殷的肩膀,又沉入梦中。
过往又如镜花水月,隐隐在梦里浮沉。
梦境几经变换,竟是回到了那晚。
彼时她的权势已是如日中天,再无人敢以女子之身位极人臣的理来压她。
反倒是巴结攀附的人渐多起来,听闻她最爱美人,便明里暗里地献上。
某次宫宴,她的目光不过是往年轻小公子身上瞥一眼,夜半这小公子就出现在她榻上。
只着一袭鲛纱,还往下扯了几分,敞露出光洁如玉的胸膛,软声唤她:“大人可还满意?”
宁昭被吓得不轻,又不能深更夜半将人轰出去,只得收拾好被褥去书房将就一晚。
谢殷便是在这时候被送来的,可与之前那些人不同的是,他双手被红绳缚紧,唇舌被布条堵着,用一双怨愤而略带杀意的眼瞪她。
她至今仍记得,少年凛冽眸间毫不掩饰的锐意。
后来她才知,她是害他家族倾覆的罪魁祸首。
昏沉中,宁昭悠然转醒,身上披着一件外袍。
谢殷坐在她对面,双手抱剑,后背抵着车壁,阖目歇息。
溶溶月色下,谢殷锋利的面容也被柔化。
他长相偏冷,脸型偏细瘦,冷沉眉目下,浅色薄唇又增几分凌冽。
也难怪时人评价说他色夺瑶台、骨逾沉水,如污泥中的莲花,可远观不可亵玩。
宁昭的目光却紧凝在他的唇上,她还未从那场梦中彻底醒来,原是只想看着的,可手指却缓缓抬起来。
就在她的指腹要落在谢殷的唇沿时,手腕倏地被攥紧。
谢殷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四目相对间,宁昭不自觉垂下目光。
他的唇在月色里翕张:“你又想做什么?”
宁昭掩唇低咳一声,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方才瞧见你的肩膀有蚊虫,想帮你赶走来着,”宁昭说,“但我好像眼花,看错眼了。”
宁昭是惯会扯谎的,他自不会信。
可握着她腕骨的手却松下来,轻嗯一声装作无事发生。
宁昭却又凑近些,双手托腮细细瞧人。
谢殷半张脸浸在阴影里,月辉将他冷峻面容晕染出几分朦胧。
“谢殷,当年之事,你可还恨我?”
闻言,他眼睫稍动,攥着剑柄的指骨隐隐泛白。
谢殷并未作答,反倒问她:“为何要将那批流民放进城,你与李宴州早生嫌隙,不怕他报复你?”
“我怕什么,”宁昭笑眼弯弯,指尖抵着车沿的木框轻叩,“想要报复我的人,都可以从京城排到边关,多一人又何妨。”
“那我呢?”
“嗯?”
“若我恨你入骨,有朝一日将你斩于剑下,”谢殷冷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可有悔?”
她兀地轻笑一声,唇角轻扯:“不悔,亦不怨。”
谢殷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的吆喝声吸引了。
他抬手掀帘,只见一行人在大街上游荡。
本该是寂静的夜,此刻却极为喧嚣。
方才那批流民刚从李府出来,怀中抱着的莫不是些金银细软、名贵瓷器。
他们大摇大摆在主街行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起来:“李府小公子可真是心善啊,散财救兄,为积功德还散粮给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哩!”
那吆喝声极高,似是要响彻云霄。
这个时辰,早已是宵禁。
家家户户都陷入沉睡,却被主街外的声音吵醒。
流民们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人们纷纷探出头来观望,流民们喊得愈发激昂。
宁昭此举,是给个巴掌又给甜枣。
李宴州与其兄李延素来不合,李延总嫌弃李宴州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如今已是二十有五了却未考取功名,挥霍家产。
李父李母早逝,这个家全靠李延顶着,他一边照顾李宴州,一边考进士。
经过几年的科考,他终于考上探花,不必再担忧两人的生活,还积攒了不少银票。
可李宴州完全与他相反,桀骜不驯,恶劣骄纵。
他本就因前些年的长期备考而落下病根子,再加上不省心的李宴州,李延不久之后就病倒了,请来多少神医来看,对方都是惋惜摇头。
如今李宴州难得做了件善事,又被流民们宣扬出去。
兄弟俩的关系未免不会得到改善。
李宴州的善名一传千里,霎时名扬清水县。
...
李府。
灯花悄然落承盘,医师与李延相对而坐。
医师闭目为李延把脉,须臾后又摸了两下胡须。
“李大人啊,”医师轻叹一声,最终又摇摇头,“您这病,老夫实在是回天乏术啊,心病还需心药医。”
要说心病,就不得不提起李宴州。
想他李延一生恭谨,拼死累活将李宴州拉扯大,对方还反骨满身,与他处处对着干。
李延胸闷气短、咳嗽不止。
医师见状,忙给他拍背顺气,劝慰道:“还望大人放下心中郁结,莫要再劳心费神了。”
李延摆了摆手道:“唉,都是命数,我那弟弟的性情我还是知晓的,去岁于宫宴当众顶撞首辅,还扬言要纳人家为妾。若不是我还有几分薄面在,怕是要被抄家啊。”
宁昭当年以女子之身位极人臣,本就争议颇多。
那些老臣们更是不服,开国以来哪里有女子做首辅的先例。
再说皇帝年幼,与宁昭私交甚笃,若择她做首辅,莫不有谋权篡位之嫌?
上书弹劾宁昭的折子堆积如山,可翌日上朝,皇帝便当着群臣的面将折子通通烧毁。
群臣战战兢兢,哪里敢言。
在这个节骨眼上,人人莫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唯有李延的弟弟李宴州在那场宫宴上大放厥词,要纳宁昭为妾。
李延登时便吓得颜面失色,连连叩首道歉,才不至于落得被抄家的地步。
一想起这些李延就泛头疼,痛心疾首道:“真是造孽啊,倘若再这样下去,家底儿迟早让他败光。”
医师又劝道:“这小儿多无状,待他再大些就明事理了。”
“哼,等他明事理,”李延缓缓站起身,颤巍巍下地,“我早就半截身子入土了。”
甫一开门,小厮们便跪了一院。
李延有些怔然,老半天才看清院中一地狼藉,活像是遭人打劫一样。
不用细想便知晓又是李宴州惹祸,怕是等不及他死就要把家产挥霍尽。
李延登时火冒三丈,四下环顾一圈后问:“怎么回事?”
小厮们俱不敢作答,总不能说是被一群流民闯进来打家劫舍。
这也实在是丢人至极。
深更夜半,府中却像是遭人洗劫。
四下里无人答话,李延更气了,摆手让为首的小厮上前。
小厮唯唯诺诺,不敢看他。
李延冷哼一声问:“李宴州呢?又去喝花酒了?”
小厮小声道:“少爷还在卧房歇息。”
“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可是少爷说他前阵中了头风,不便行走。”小厮又觑了眼李延阴沉的脸色,声音也越来越低。
李延冷笑一声,怒喝道:“就是绑也得给我绑来,我还没死呢就要败光家产,他若是再狡辩就给我——”
话音未落,齐整的吆喝声穿过院墙而来。
“李氏公子乐善好施,为救兄长散尽家财,救济灾民嘞。”
闻言,李延顿时如鲠在喉,后半句脏话愣是没骂出来。
众小厮们也窃窃私语起来,分明是那群流民强抢,如今却说是李宴州乐善好施,仗义救父。
李延还以为是自己听力有问题,足足听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李宴州有这等善举,无异于母猪上树、日从西升。
李延自然清楚自家弟弟是何品行的,他又将那小厮叫回来:“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