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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灰眼睛 ...


  •   “嘿!哥们好好上那黑头发娘们儿!你要是还这么磨蹭,就让我来!”

      塔娜被安德烈扶起来拽到了巷子的拐角,塔娜想挣开他去追上那叫娜斯佳的姑娘,但是安德烈死掐着她膀子不放。一个不开眼的醉汉在不远处冲他俩说着下流话,安德烈扭脸瞪他,醉汉大约只是半醉,努了努嘴溜走了。

      “你放开我!”塔娜疯一样挣动身子。

      “你怎么不等我电话?”

      “我等不及,那女孩认识玛丽亚,我在医院碰到她。也许她也见过我丈夫!”塔娜焦急,话也说不通顺。安德烈手上的力量稍微小了点,她就又想甩开他。

      安德烈不再给她机会,将她死死摁在墙角,压低声音:“那女人是个女支女,你看不出来吗?”

      塔娜发愣,她听不懂这个词儿。

      安德烈意识到了,憋了半天说:“出卖身体的女人,你懂吗?”

      塔娜松开了一直攥紧的拳头,她觉出那女孩有些不寻常,但她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她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女支女是个什么模样。

      “我不管她是做什么的,我只想问问她有没有见过我丈夫。” 她用近乎乞求的语气对安德烈说,但安德烈摇了下头,他看都不看她,像没在听她说话。

      “你觉得她会骗我,还是我不应该和一个女支女说话?”

      “那个玛丽亚!”安德烈冒出一种轻蔑的口气,“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怀着孕倒在大街上,连个亲人都没有?就这样死了?嗯?”

      他说的又急又快,塔娜恨不得揪着自己耳朵听。

      “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被男人搞大肚子的女人!”塔娜回敬他。

      “对,你的男人就和这种女人搞在一起!”安德烈毫不客气!

      虽然伊琳娜也表示过对云和的怀疑,但塔娜一点没生气。可是安德烈这种言之凿凿的傲慢态度一下就激恼了她。

      她“彭”一下推开安德烈,自己往维多利亚走去。

      安德烈原地站了一会,还是跟上来。

      塔娜憋着一股火直推开维多利亚的大门,没想到大门内外是两重天地。她当头就被守在门内两个极高大健壮的男人唬了一跳。这两人西装革履,神情严肃,都留着一圈连鬓黑胡子,样貌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塔娜以为他们是旅店的工作人员,但又觉得这家店还没气派到请这么两尊活“门神”充场面。旅店内大堂正中顶天立地一根大理石柱子,柱子上雕着一圈奇怪的动物像,加上这里不知为何光线昏暗,塔娜眼睛一瞟,那雕像显得十分瘆人,不敢再仔细看。

      两“门神”也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塔娜,大概是被她的横冲直撞镇住了。其中一个刚上来抬起手,大堂深处几束烛光暗影之下,一个男人站起来,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俩“门神”退开了两步。

      那男人个子不高,步伐也慢,缓缓走到塔娜面前,看到塔娜的样子也有几分诧异,但开口倒很礼貌:

      “您有什么事?”

      塔娜看这人是位上了岁数的老者,极深的棕色眼睛配大鹰钩鼻,浓密的头发大半花白了,身上只穿着件样式简单的针织衫,样貌很端正,颇有几分风度。她稍微放心,刚要说话,身后安德烈推门进来了。

      两“门神”立刻又凑上来,安德烈一见,马上定住脚。

      老者看看安德烈又看看塔娜,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透出一丝狡黠,微笑着说:“你们要订个房间么?”

      塔娜直摇头:“我是想问问您,”她直觉这人就是旅店老板,“昨天早上有个孕妇倒在店门外,听说是这里的店员联系了医院。”

      老者转了转眼睛,有点迟疑。他身后又跟上来两三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在老者身边小声说几句,老者点点头,又笑嘻嘻对塔娜说:

      “女士,我们一贯待人友善。有这样不幸的人,我们当然要帮助她。”

      塔娜心里见了点光,忙又问:“那您这里有人认识她……”

      老者身后另一个金发的中年男人晃荡着走过来,皮鞋声“咔哒”响。他穿一身挺括的天蓝色西装,衣襟上还别着一枚金灿灿的小鸟胸针。他接过塔娜的话:“那怀孕的女人叫玛丽亚,我们这的男人可都认识她。”

      几个男人发出难以掩饰的嗤笑,只有老者微微眯了眯眼睛。塔娜不傻,听得懂外国话里也有不怀好意。她不由得往后挪了挪。

      “您是她的朋友?”老者又问。

      安德烈走到塔娜背后说:“我们只是偶然认识她,她不幸离世了,想问问她是不是还有家人。”

      老人耸耸肩,一副怜悯又无奈的神情。中年男人目光一直在塔娜脸上打转转,这时候忽然用一种极夸张的语气说:

      “哟,安德柳沙,真是你吗?”

      那男人上来一把拉住安德烈的手,安德烈没什么反应,只很平静地说:“季玛,好久不见。”

      男人满面堆笑,目光过分热情地在安德烈和塔娜脸上来回游走,像在探究什么。

      老者双手一摊,笑着说:“你们是朋友?多好,不如我们一起来喝一杯?”

      安德烈从这个叫季玛的男人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顺势揽住了塔娜的肩膀,回答道:“不了,真谢谢您。时间不早,我得送这位女士回家。”

      “才不过八点。”季玛一指墙上摆放的各时区钟表,又一次拉住安德烈的胳膊肘,“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嘿!那可是在你上战场之前啊!我亲爱的安德柳沙,怎么样?你在做什么?娜……”他兴高采烈地说着,又戛然而止,再次看看塔娜。

      塔娜猜他误会自己和安德烈的关系,她低头,想拉开和安德烈的距离,却发现季玛拽着安德烈而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有块纹身。她从没见过纹身,忍不住仔细盯了一眼。季玛意识到了,才松开安德烈。

      安德烈继续平静地面对着这个热情的旧朋友:“是的。已经很久了。我不过做个小公务员,没什么……”

      “公务员?”季玛手一挥,“你没在开玩笑吧,我的好兄弟!你是我们镇子上的高材生,干嘛做这个?现在这个世道你可赚不到钱呐。”他仿佛不经意的一撂袖子,在他另一只手腕上还有一块硕大的金表。这一下,他的金发,金鸟胸针,和这块大金表一起闪得塔娜脑袋发晕。

      虽然安德烈一贯都是平静沉默的,但此时塔娜觉得他的平静和沉默里有一种压抑的别扭,他应该不大想和这个季玛坐下来聊天喝酒吧?塔娜暗自忖度。她自己也恨不得逃离这个不舒服的场面和这些说不清哪里不太对劲儿的男人们。

      她微微斜了下身子,让自己的重心靠在安德烈的手臂上。

      “你不舒服吗?”安德烈低下头,温和地问她。

      塔娜点点头。

      安德烈立刻既亲切又无奈地说:“真不好意思,我的朋友才刚刚出院,我必须得送她回去了。我们下次找个机会,到时一定好好喝上几杯。”他一手揽着塔娜,一手拍拍季玛的肩膀。

      季玛没话说,旁边的老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这时才插话:“您是季玛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们后面再找机会好好认识下吧。”

      “当然,谢谢您。”安德烈对这些人笑着点头,这才揽着塔娜转身离开了维多利亚。

      他们刚出门,塔娜就想问安德烈那个季玛是个什么人。但安德烈脸色苍白,紧抿着双唇,他手臂上的力量更重了,甚至在微微颤抖。

      “安德烈……”塔娜刚想开口。

      “走!”安德烈搂紧她,几乎是押着她往巷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塔娜不想,但是她根本拗不过安德烈,她想回身,安德烈只稍稍用力,就把她拥在自己怀里,像抱着她在往前走。塔娜的脚步跟不上,一直踉跄着。

      安德烈的小车子就在巷子出口不远处,他直把她推到车前,才稍微松了松劲儿,塔娜不肯顺着他,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安德烈拽着她换了个方向,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你看得到后面吗?”

      塔娜抬头,安德烈示意她往他们身后看,但又用自己的身体遮蔽着她。

      塔娜不太明白,但还是越过安德烈的肩头看,巷口黑乎乎,空无一人。

      “有人跟着我们?”

      “没有。”

      安德烈好似松了口气,搂着塔娜的手才放开,塔娜立马从他怀里跳出来,像避瘟神。

      “上车!”安德烈像个长官一样对塔娜发号施令,全不顾塔娜脸红的发烫。他忽然自己开了车门,猛一推就把塔娜大半个身子推进车里。塔娜不防备,脑袋被撞得生疼,眼前直冒金星。

      安德烈“啪”地关上车门,自己也迅速上了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视镜,过了十几秒,他猛然启动车子,也不顾塔娜没有系上安全带,车子像离了弦的箭般飞出去!

      车子驶出马尔科广场,在夜幕掩映下一直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狂奔。塔娜坐在座位上,想判断车在往哪里开,但不知是因为这一天太疲惫还是刚才撞了一下脑袋,她晕晕乎乎,什么也看不清记不住。

      “安德烈!”她叫了好几次,安德烈像中了邪,只知道猛踩油门,仿佛这车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塔娜慌张又愤怒,想该怎么强迫安德烈停车。好在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她系好安全带,将身体死死靠在座位上。

      不久之后安德烈的车驶出了大路,拐进了一片安静的街区,七弯八绕之后,他的车子停在一幢独立的小楼不远处的便道上。安德烈向周围看看,车边上就是一丛丛茂密的冬青。他又向后视镜看,塔娜不解,刚要扭头。安德烈厉声阻止:

      “别动!”

      “你为什么……”

      “坐着别动!” 他依然是命令式的口吻。塔娜不说话了。

      车子熄火后,他探身从后排座椅上拿起一个文件袋下了车,车门随即“挞”的一响。

      安德烈独自往那幢小楼而去。

      塔娜不由得学安德烈往后视镜扫了一眼,车后方的道路隐没在深夜的浓雾中,车子附近都是黑黢黢的植物,车前方除了那幢浅色三层小楼,似乎别无他物。塔娜看着安德烈直走到小楼门厅前,门厅里有亮光,有人开了门把他迎进去。不一会儿,小楼二楼的一个房间亮起了暖橘色的灯光。

      塔娜估摸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左右。这个点,安德烈到这么一个略微偏辟的地方,像是送什么文件。他说他是公务员……

      他为什么让她不要动?塔娜不是什么顺从的女人,她最多在家里顺从顺从云和罢了。她回头看后排座椅,那里随意丢着一件厚外套,一把雨伞,还有一个笔记本一样的东西。塔娜迅速扭头看了看小楼的方向,二楼的灯还亮着。她解开安全带,探身去拿那本子,结果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笔记本,而只是一本小书。

      借着微淡的月光,塔娜看到封面上写着:

      《萍水相逢的人》。

      她立即翻开那一页,就是她在病房里阅读的那一页,同样的段落和同样的地方,上面有一处小小的,指甲的划痕。

      塔娜抬头,小楼二楼的光亮消失了。她赶紧把书丢回后排,重新系好安全带。又过了几分钟,安德烈出现在门厅处,有人和他说了几句话。

      塔娜努力想看清楚,但是门厅里的人只露出一点侧脸。过了一会儿,安德烈一个人走过来,但他没有上车。他在离车子不远的地方停下,从衣服里摸出了烟,烟头亮光迅速明灭,他抽得很急。

      塔娜感觉到安德烈的紧张和不快,好像就是从那个季玛认出他开始的,或许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完全没有听他的建议。不过塔娜认为安德烈不是在生自己的气,毕竟她也只是个陌生人。

      烟头熄灭,安德烈重新回到了车上。他看起来恢复了寻常的状态,像没发生过什么,只是神情略疲惫。他坐在驾驶位上,不知为什么没有发动车子。

      “太晚了,麻烦你把我送到附近的车站,我可以自己回旅馆去。”塔娜试探着问。

      安德烈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虽然那里只是一片漆黑。他俩在这片共同的漆黑里保持了很久的沉寂。

      “安德烈,你上过战场?”塔娜缓缓吐出了这个问题,又不像是个问题,像是在讲一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话。

      安德烈侧过脸瞪着塔娜,他的眼睛在重重黑暗中像两簇危险的炽焰,像要在她身上灼出血洞来。

      塔娜觉得害怕。

      然而已经晚了,安德烈突然推倒了她,欺身过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的头被抵在车门上,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她奋力推着安德烈的胸膛,但男人的身体像堵墙一样压着她,她不停地抓挠揪扯捶打,安德烈却好像没有知觉,他的脸贴上来,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她拼命躲避,全无用处,安德烈热腾腾的气息直喷到她脸上,激得她浑身发凉。她的一绺头发勾在了安德烈的袖口上,安德烈也不顾,只是顺手就掐住了她的手腕子,另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探进了她胸口的衣服里!

      塔娜本能的挣扎,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双腿死人一般僵直。她呼救,可她就像溺水的人,上不来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是黑暗的,混乱的,死寂的,她在一点点沉入深渊。

      唯一的光亮,只有安德烈的眼睛,它近在咫尺,它闪耀着灰色的光芒,锐利,迫人,残忍,愤怒和欲念交杂的光。

      他有一双鹰一样危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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