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圆》池塘底的诗

7、不胜旧年（三）

　　我闻到一股医院的消毒水味，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沈霖正趴在床边，我四周观察了一下，应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咳咳咳，”我止不住的咳嗽起来，感觉胸口都被震痛了，沈霖听到声音立马抬起头，“沈、咳咳咳，沈霖，我有点想喝水。”
　　沈霖给我倒了水扶我起来喝了，立马去叫医生。
　　“初步推断可能是肺炎，”医生在我病床前说着我的情况，沈霖的脸色非常差，“不过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沈霖送走医生之后坐下来，握着我的手，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轻轻地抓了一下他的手，在他看向我的时候露出一个笑。“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沈霖不知道被哪句话刺激到了，立刻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凑过来想捂我嘴，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皱着眉头对我说：“瞎说什么呢！”
　　我马上改口，“不说了不说了。”
　　“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送你来的一路上你不停咳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直捂着胸口说痛，”沈霖说着就把额头放在我手上，“我应该早点带你来医院的。”
　　我顺势摸摸他的头，安抚着他的情绪，“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己都没注意。”
　　沈霖俯身吻在我额头上，坐回位置上，“会没事儿的。”说给我也说给他自己听。

　　各项检查做完，我确诊了肺炎要住院，和学校说明了情况校长让我安心治疗，课程进度他们会想办法。沈霖一直医院和家里两头跑，我看他眼底越来越重的青黑，担心他疲劳驾驶，叫他不用一直来医院，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沈霖没说什么，把被角掖了掖，我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后面几天还是准时准点来。

　　电话铃声在病房里突兀地响起来。
　　我看了眼来点人，居然是沈霖，我立刻接通，“喂，沈霖，怎么了？”
　　“小慕，对不起，”沈霖那边声音有点低，“今天不能去医院了，林区有点事儿。”
　　我放下心来，“不过来就不过来嘛，有什么对不起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我想了一下，又对沈霖说：“林区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你安心养病，我很快去看你。”
　　“好，你先忙。”
　　放下手机，外面天还亮着，我住院已经快两周，不知道学校里怎么样，植树活动最后一天也没参加还挺遗憾呢。之前沈霖在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他不在，突然发现哪儿哪儿都不太舒服，沈霖把我照顾得太好，饿了喂饭，渴了递水，随时盯着药瓶输完就叫护士换，去哪都帮我举着输液瓶，接热水给我暖手，我输液的手碰着了皱下眉头都要自责半天。
　　晚上，同房的其他人都休息了，我睡不着，躺在床上发呆，突然病房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我以为是沈霖还想说他这么晚还过来干什么，话卡在嗓子眼里没吐出来，因为来的人是我妈。
　　“妈！你怎么来了？”我用另一只手撑着床坐起来。
　　我妈快步走过来扶我，“我能不来吗，你生病住院这么大事儿都不和家里说，还要你同事打电话，我和你爸才知道！”
　　“妈你坐，”我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我不是怕你们担心嘛，再说我这又不严重。”
　　“都住院了还不严重，住了这么久怎么都不见好。”我妈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笑着哄她，“真没事儿，医生说我恢复得挺好的，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我妈还是委委屈屈的，一会儿摸摸我手一会儿摸摸我脸，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看你瘦得！”
　　“没瘦，你就是太久没看见我了。”
　　“你还和我皮！”
　　···
　　想都不用想，我妈肯定是沈霖叫来的，我不太想让我妈担心，不过我妈来我还是挺高兴的，和我妈聊了好久的天，还是我妈觉得病人不能熬夜强制我去睡觉，我才意犹未尽地闭上眼。躺床上的时候还在想明天沈霖来的话就可以介绍他和我妈认识一下，结果当天凌晨病情突然加重，我被推进手术室前模模糊糊地听见医生说什么“并发症、手术”，然后就意识全无。

　　我醒的时候感觉脸上带了氧气气面罩，身上哪儿哪儿都疼。我爸我妈都在，见我醒了立刻去叫医生，医生说人醒了情况基本稳定了，还要住院观察和治疗，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住过这么久的院。
　　爸妈商量着给我转院，想带我回蓉城，这样他们照顾我也比较方便，但是又担心我身体吃不消，一直和医生咨询。我没那么想转院，我疼得不想动，也觉得麻烦，心想我爸妈不能一直在陇水照顾我不是还有沈霖呢，突然发现，居然一直没看见沈霖。
　　“别转你那眼珠子了，人下去接水了。”
　　我心思被说破也不觉得尴尬，看来不用我介绍了。我脑子活动了这么久也觉得累了，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再醒就看见沈霖坐在床边。我动了动手指，沈霖感觉到了朝我看过来，我不知道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但是沈霖看起来很不好，面色苍白，满眼憔悴，像很多天没睡觉一样。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声音沙哑，笑容看起来都很勉强。
　　不知道沈霖能不能看见我摇头的幅度。
　　“医生又做了检查，说情况已经稳定了，很快就能好起来了，”沈霖握着我的手，“出院以后要注意修养，不能再度感染，你爸妈和我说了，等你身体好点，就先带你回蓉城。到时候我不能天天看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过你爸妈肯定会照顾好你的，你要听他们话，这次你做手术他们很担心。”沈霖自顾自地说了很多，应该又是他的分离焦虑作祟，我很想抱抱他安慰他，告诉他别担心，我病好了就回来，但是我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志愿服务期也马上到了，这次回去就别来了，西北风沙大，对你身体不好，你不是这儿的人，好山好水养出来的人就得呆在好山好水的地方。”
　　我不懂沈霖的意思，我肯定还要回学校去的呀。
　　“我得了空就去蓉城看你，不过工作站事情多你也知道，可能抽不出什么时间，你不要生气，你生气也没关系，我会哄你，我们小慕很好哄的，”沈霖说到这笑了，温柔地亲了亲我的手。，“过两天还要扎草格子，可能又会很忙，没法来看你，”沈霖看着我，“快点好起来吧，小慕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觉得沈霖状态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正常，我晕乎乎的听了他那些话，也没精力细想。后面沈霖来看我时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和我聊天，跟我讲工作上的事儿，嘱咐我听医嘱，我偶尔想起来问他，他总叫我别提，说那天就是犯矫情了，我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沈霖忙起来几乎不来医院了，发的信息也回得很慢，次数多了我也有点不高兴，他就在电话里好声好气地解释，叫我别生气。我只盼着自己能早点出院。
　　“我妈让我回蓉城。”
　　这次沈霖回复得很快，“时间定了吗？”
　　“还没有，不过也就这两天了。”
　　“好，我知道了。”
　　“最近还是很忙吗，你好久没过来了，我很想你。”
　　“站里走不开，忙完就过来。”
　　“好吧。最近学校里怎么样？”
　　“找了代课老师，一切都好。”
　　“那就好。”

　　“我妈定了明天的机票，我想回民勤收拾一下东西，还想回学校看看，你能来接我一趟吗？”
　　“你病刚好，别来回跑，要拿什么我明天给你送过去，学校什么时候都能回，就别折腾自己了。”
　　“好吧。”

　　“站里临时有事儿，我找周叔帮忙带过去了，东西收到了吗？”

　　“周叔说他东西给你了，上飞机了吗？”
　　“快起飞了，”我面无表情地打着字，“沈霖，我走你都不来送我啊。”
　　沈霖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实在走不开，对不起、小慕。”
　　“好吧。”

　　“沈霖，我到家了。”
　　“嗯，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知道了。”

　　“沈霖，你之前不是说有时间就来蓉城看我吗，最近还是很忙吗？”
　　“不是很忙了。”
　　“那你想过来吗？”
　　“好，我买票。”
　　“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

　　沈霖来了蓉城，我记得那天是立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在当天放晴，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是难得的好天气。
　　我带着沈霖四处转，挑了几个著名的景点，沈霖只看了一个就说不看了，让我带他去我熟悉的地方。我带他去转了我的母校，说来没什么意思，我从小就没出过什么远门，读书都上的家门口的学校，怕被笑话，只带沈霖去了蓉大。
　　我边走边讲，和沈霖一起回忆我的大学生活，沈霖大部分时候都在听我说，从我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以前的我。我带沈霖去吃我读书时最爱吃的馆子，却发现老板已经换人，菜色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挺遗憾的，不过味道还行，我和沈霖说：：“没想到换了人了味道也还不错。”
　　“你还记得以前是什么味道吗？”
　　“还真不太记得了，太久没吃了。”
　　沈霖了然地点点头，神色有些落寞，我怕他以为我喜新厌旧，赶忙补救：“不过味道肯定不一样，我能吃出来的。”
　　傍晚我带他去江边看落日。
　　余晖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是不是和沙漠里的日落很不一样？”
　　“嗯，确实不一样。”
　　“那你喜欢这里的还是喜欢沙漠的？”我笑吟吟地给他抛出难题。
　　沈霖无奈的看着我，“一定要选吗？我都很喜欢。”
　　“一定要选一个更喜欢的呢？”
　　沈霖看着我，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突然伸出手把我抱住，在我耳边轻声说：“最喜欢这一个。”
　　江风吹散了脸上的一些热气，“你在哪里学的这些？”
　　“真心的”
　　“信你一次”

　　晚上沈霖先送我回家，一路上他牵着我的手一言不发，我以为他累了想走快点回酒店，但是他又拽着我走得很慢，只能陪他慢慢踱回去，一路上说些有趣的事儿逗他开心，蓉城夜晚也是灯火通明，他的神色在灯光里朦胧不清，让我无法捕捉他的情绪。
　　到了家，我们俩靠在沙发上，我嘱咐他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去找他的时候给他带早饭，问他想喝粥还是想吃粉，沈霖仍然一言不发。我碰碰他的手，问他怎么了。
　　沈霖收回手，把身子坐正，“程慕，”他神色有些挣扎，不过还是继续说，“明天你别来了。”
　　我有些愕然，回想今天自认为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只当他是累了，“那我早上不过来，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再过来？或者我们晚上在一起出去吃晚饭？”
　　沈霖正色看着我，“程慕，我意思是，就到此为止吧，我们结束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沈霖却转过头不再看我，“我知道你听得懂的。”
　　我感觉鼻子发酸，眼前有些模糊，“沈霖，你什么意思，我不懂，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沈霖用我从没听过的冷漠语气给我们的关系宣判死刑，“对。”
　　“为什么？”我希望这是沈霖给我开的玩笑尽管我并不觉得好笑，“你是不是太累了，你要是觉得累下次不让你来蓉城了，我早点和我爸妈说，然后早点回民勤。”
　　“我不会来蓉城了，”沈霖起身要走，“程慕，你也别回民勤，你身体不好，那里不适合你，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你。”
　　我抓着他的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理由，给我一个理由。”
　　“程慕，我留在民勤，留在沙漠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希望你被动地做出决定，别让我影响你。”
　　“你都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不愿意选你。”
　　“是我不愿意。”

　　这一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和喜欢的人分了手，很遗憾，新年愿望一个也没实现。
　　我不记得那天是否有和沈霖认真道别，现在回想可能告别在我未曾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我不明白沈霖为什么放弃，甚至连我坚持的理由也夺走。于是我在往后的日子不停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