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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某年某月某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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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睁开双眼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
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或许只是三秒钟之前吧。
——话又说回来,纠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所生活的世界,是一片纯粹的白色。
这里除了我以外,什么都没有。抬头仰视与低头俯视,所能看到的景色都是一样的。
也许在外人眼里,我是漂浮在一片全然的白色之中吧?不过,我的脚底确实稳稳当当地踩着什么、不至于因为重心不稳而摔跤就是了。
我曾经试过不间断地奔跑,或者走路。
不过说到底,我也不知道那种移动方式到底算什么。这两个词的区分方法,是依靠移动的速度来辨别的吧?我的身边没有参照物,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移动得快不快。
总而言之,我曾经试着不断摆动手臂与大腿,试图凭借它们带我离开这个纯白的世界。
我一路地奔跑——就姑且称之为“奔跑”好了——可惜没有钟表也没有地标,所以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身边的景色,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不会感到疲惫或者饥饿,或者困倦,或者别的一切生理现象。我只是越跑越觉得无聊透了,一点意思都没有——然后就停了下来。
我的身边,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白色。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耐心也没有毅力的家伙,所以我轻松地放弃了这个试验。
但是,我没办法就这么闲下来,躺在纯白中看着空无一物的世界发呆。
所以,我开始大喊大叫。
“有人吗——”
“我要唱歌了!”
“我讨厌红色!”
“你这个唠叨又无趣的脑袋空空红萝卜!”
意料之中,我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连自己的回音也听不见。
乱七八糟地喊了一大堆毫无逻辑、自己也不确定释义的词组与句子之后,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倦。
这种疲倦与肌肉酸痛、或者精神不佳无关,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心灵的疲倦。
我垂头丧气地放慢了脚步,像雨后蠕动的蜗牛一样慢吞吞地向前行走。
话又说回来,我明明连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会出现“语言”的概念?
语言,应该是为了生物与生物只见进行“沟通”,才会诞生的吧。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我就没有第二个生物了。
我所知道的一切知识就像与生俱来一般深深扎根在我的大脑里,然而作为身体的主人,我竟然连它们出现的缘由都不了解。
这让我感到油然而生的、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可恶!岂有此理!”
我叉着腰,用自己所能想到最肮脏的词汇胡乱骂了一通。但很快,我就发现被辱骂的人也是我自己。
于是,骂不出口的我变得更加恼火了。
我认为,自己应该是太过无聊,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所以,我需要一个别的什么途径来发泄这些无处释放的精力。
但是在空无一物的纯白世界里,我还有什么途径?
再这样下去,我大概会无聊至死的。
我这么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抬起头。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新的东西。
黑色的,方方正正的。两片扁扁的长方形不明物体合在一起,掀开后能看到凸起的整齐小方块……
哈,我在说什么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蠢话?!
这不就是电脑嘛。还是个型号有点旧的电脑。
我掀开了笔记本电脑。
没有电源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电量显示是百分之百。而且,和我认知里无所不能的电脑不同,它只有一个页面。
空白的文档。
我席地而坐,把十指搭在键盘上,难得陷入了迷茫。
我要做什么?我该做什么?
我——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思考一样,不经意间按下了一个按键。
与此同时,空白的文档里也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文字。
“哇啊啊啊!”
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一边大叫一边跳了起来。
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另一个有生命的物体一般重重敲击我的胸腔,几乎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我全身绷紧,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如果我是什么毛茸茸的生物,此刻浑身绒毛大概都会像针一样根根直立起来吧。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指尖下“诞生”了一般。
——或许,并不是“好像”。
就在刚才,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我一边把右手按在胸前,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回到了那部电脑的面前。
它依旧静静地摆放在那里。没有突然长出尖锐的牙齿,也没有悄悄伸出锋利的爪子。它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部电脑而已,没有任何有别于其他电脑的特殊之处……虽然我也没有见过第二部电脑。
我紧紧盯着空白页面上的唯一一处黑色。
闪烁的光标之后,是我刚才——误打误撞、写下的第一个文字。
我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这样发生了。
.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而我则是坐在电脑前。
双眼直直盯着屏幕一眨不眨,十指敲击键盘发出有节奏的喀哒声。
距离第一次面对这部神秘的电脑,我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或许比我想象的要更长时间吧?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哈?这也要解释吗?真是没用的废物。
——我指的当然是,从我笔下诞生的“那些东西”。
一开始,我所能写下的只有一些毫无意义的破碎词组。
像是“凌乱的番茄酱”、“整齐的书架”、“平平无奇的脸”……之类的。
敢笑话我的话就宰了你。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脑子里的一切“常识”究竟从何而来。
我只能像刚开始学习织毛衣的笨拙少女一样,用两根和筷子没什么两样的长棍子,费劲地把各种颜色的毛线穿插在一起。
最初,它们只是呈现出一片混乱的色彩。别说陌生的外人了,就连我这个当事人也看不懂。硬要解释的话,大概就像牙牙学语的婴儿一般,只是机械性地把出现在脑海里的意象记录下来——仅此而已。
满满地,我逐渐不满足于仅仅是书写这些破碎的词语。
我站在安全区地边缘,抬起腿,开始尝试迈出那一步。
我开始写句子、写连续的片段。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对于我这种没有学习对象的孤单生物来说,能进行参考的就只有脑子里自带的资料。
经过慎重的斟酌以后,我尝试着开始写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简单的题材。
我描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电脑桌。
“我喜欢橘黄色,所以电脑桌是橘黄色的。宽度大概约等于两个我,高度应该与我的腰平行。要有三个抽屉。左手边摆放抽纸与电子时钟,右边要有鼠标垫。我喜欢白色的鼠标垫。”
现在回过头品味这一段文字,大概只能给出不及格的评分。
毕竟它毫无文采,半点描写手法都没有运用。即使让世界上最擅长夸奖的温柔老好人来面对这一段话,大概也只能结结巴巴地夸上一句“语句通顺,您家小孩很有天赋呢”。
呸,这种妈妈一样的口气是在开什么玩笑。
我又不是刚准备上学前班的幼童。
虽然没能做到最好,但这一段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已经是竭尽全力的结果了。
写完这几十个字以后,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好吧,事实上我的身体依旧干净清爽得很。总而言之,这种疲惫是心灵上的,但和许久以前于白色空间中漫无目的地奔跑、那样的疲惫并不一样——
现在的我,虽然感到脱力,但同时也十分满足。
这是我交上的第一份完整答卷。
作为奖励,我决定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说是休息,其实也没有什么奢侈的娱乐活动。
我能做到的,仅仅也只有闭上眼睛,就在原地躺下身子——然后在这无边无际的白色中,伴随我的电脑一起睡一觉。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虽然没有舒服的被子和床,但地板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硬邦邦、硌得身体到处酸痛。
所以,我睡了一个还不错的好觉。
然后,我醒了。
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就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我坐起身,呆呆地直视身前,大概耗费了十秒钟才让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
随后,我很快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倒不如说,想要看不见也挺难的。
——陪伴了我不知多久的电脑,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个电脑桌。
橘黄色,不高不矮,我坐上去刚刚好。左边有抽纸和电子时钟,右边是白色的鼠标垫。
它和我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是奇迹吗?还是神明的玩笑?
我傻乎乎地站在电脑前,手心不断沁出湿漉漉的汗水,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文档还停留在我入睡前一秒的页面里。光标依然在闪烁,一切都和入睡前一模一样。
我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我是怎样一个一个地慢吞吞按下那些方块按键,让一个个黑色的文字出现在白色屏幕上的。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电脑桌?
为什么会和我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吗?
老实说,我也不明白。
我的大脑混乱得仿佛被谁硬生生倒入了一大桶浆糊,搅动得乱七八糟,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
我所处的世界,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片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