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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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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的浴室小归小,洗澡的感觉还是非常好。
我按着毛巾使劲蹂躏着湿发,心想着明天下斗之后就该换做是虫子沙子粽子们来蹂躏我的头了——自从被海底那团粘湿柔软的头发怪纠缠过之后,我对手触发丝的感觉已经深恶痛绝,只把洗头当做一种任务,简单粗暴了很长时间。
扔掉毛巾拉开浴室门,房里的一片漆黑立刻笼罩过来。
我们的房间是最简单的陈设,两张床,两个床头柜,衣橱,一个梳妆台(虽然没人会用)。窗只有一扇,正对大门。乌黑中看去,窗外的颜色也是重如泼墨,嵌有稀疏星辰,投射进房里的夜光淡淡,总得来说算是赏心悦目。
闷油瓶面朝着窗的方向蜷在床上,安静地几乎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我站在四方形的卧房之外看着那具被盈盈夜光勾勒出精瘦脊背的身躯一会儿,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与这副静谧景象无关的局外人;又或者产生黑暗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孤独错觉,不禁回想起晚饭散伙前胖子那张无赖的笑脸和潘子沉重的托付……总之,胖子开了两间房,打死也不肯和闷油瓶一间——他的原话是:纵使我胖爷肚子上的金头肉堪比解放车轮胎,也挨不住小哥乌金古刀那一砍啊!
潘子怒道“你他娘的听说过自作孽不?老子今晚就让你好好领教一下后半句!”于是便拖起酒醉未醒的胖子,一边意味深长地嘱咐我千万要在天亮之前弄清楚闷油瓶找我们来的目的!我懂潘子在担心什么,对于闷油瓶,潘子不像胖子那般一高兴就大大咧咧地称兄道弟,跟三叔混的时间长了,免不了会对外人有几分顾虑,更何况是行踪不定身份成谜的闷油瓶。
我点头让潘子不用太担心,这趟活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未必和三叔的下落没关系,只等我今天盘问完闷油瓶让真相大白,明天下不下地都是后话,决定权在我们。
潘子思前想后,终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只是撂下一句,“小三爷,万事小心。”就挟着胖子奔赴刑场了。
包票打好了,大话也摆在哪儿了,但是面对只剩我一人单挑闷王的残酷现实,我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拖着放缓到极限步子绕到两床之间,我站定,对着闷油瓶纹丝不动的背影在自己的床沿坐下。心想着以往但凡遇上倒斗前夜,大家总是一夜无话。嘿,今天我吴邪就要打破这个狗日的不成文条例,敌不动我动,我就不信你张起灵真的心安理得地梦会周公去了。
学着电视剧里老大谈判的动作,我深吸了一口气,豪情万丈地扯了扯自己衬衫的衣襟——刚要开口,那具看似没气了很久的僵硬身体突然诈尸,低幽的声音从闷油瓶面壁的方向传过来——
“这件事,我不是故意想扯上你的。”
我楞了楞,猜想这应该不是睡迷糊的梦话,可他偏偏就撂了那么一句。等了半天都不见闷油瓶再有反应,顿觉气氛尴尬起来。
要不然我也睡下来装着梦中对话说一句“恩,没事,快睡吧”?——他娘的,这个念头立马被掐死在萌芽阶段,我一大老爷们玩什么拐弯抹角?错失今晚,我对潘子不好交代,对自己不能交代,对吴家的列祖列宗万万不能交代。即便是我自认为危急中救我那么多回的闷油瓶算得上是哥们,可人家怎么想,又有谁知道呢,弄得不好就是一厢情愿。
这个闷王绕着圈儿把我骗到这里来,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还没组织好语言接他的话,那幽幽的声音又来了一句。
“如果你想走,现在就可以。”
“我操!”
谁曾经曰过士可忍孰不可忍?!亏我之前还怀疑自己是自作多情,敢情根本是热脸贴冷屁股!我几乎跳脚,大怒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你把我吴邪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背对着我的黑影沉默了很久,像坐山似的巍然不动。
半晌,才挤牙膏似的出来几个字。
“我觉得,他们还活着。”
胸腔里还是一股怒气,自然听不进他说的哑谜。我估计,闷油瓶看我意志坚定,总算是松口了。我条件反射地接口问,“谁还活着?”
“文锦。”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莫名一沉。海底墓穴的经历和闷油瓶二十年前突然觉醒的回忆仿佛历历在目。我想起他曾经作为考古队的一员与三叔及文锦一起下海结果全员失踪,自己也面临失忆的悲惨经历;又想起他对三叔警戒而怀疑的态度——其实我一直觉得闷油瓶没理由编个故事来骗我,哪怕人心难测,但据目前的情况看,我宁可相信眼前的人。至少闷油瓶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而我自以为很了解的那个‘三叔’,现在却不知道在哪里。
床铺轻摇了一下,闷油瓶无声无息地挺身坐起,窗外朦胧的夜光立即笼罩了他精瘦的上身。他就这么侧对我坐着,似乎在思索什么,落在那张棱角分明脸庞上的潋滟光线在黑暗中略微刺目,一时间看不清表情。
“要是能找到她的话,我想知道的一切……大概都会有答案。”
闷油瓶的口吻清晰而坚定,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坚信这个推论,事实上我连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还没理清——除了得知鲁王宫和海底墓都与汪藏海有关系之外,对于三叔所在的那支二十年的考古队以及闷油瓶的确切身世,都只是一知半解。
我和闷油瓶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算短(虽然多数是在斗内)。我自认我吴邪还是个比较容易相处的人,只是面前这位忧郁的酷哥从来也不配合,通常都是我一个人在旁边说的起劲,他仿佛道行极高的禅师一样连眼皮都不舍得抬一下。对话从不超出三个回合,就这么算,我们到底能不能划归为‘熟人’范围内都很难讲。
所以闷油瓶突然现身找我,又主动对我提起文锦以及他们考古队的事,实在让人意外。
“那为什么要找我来呢?难道你确定文锦就在陵县?”
揣着满腔的疑惑兴奋期待傻傻等他回答,片刻不言不语的寂静后才想起这小子影帝级的藏话功力——傻逼了,我问的那么直白,一点套话的技术含量都没有。
闷油瓶转头看过来,眼神清冽。
我第一次在心里不情愿地承认他那对低垂的细长眼睛,确实比我的日常四眼有底蕴多了。
他看着我,在说话之前移开了目光。
“吴邪,我能相信你吗?”
我心说屁话!你都不远千里找来我了还问这有的没的问题?
想归想,嘴上却找不出什么承诺或者辩驳的话来——只能先点点头。
他似乎是整个人松弛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我是谁?我到底从哪里来?又该做什么?我无意间发现自己曾在斗内留下的记号,以为只要跟着过去的脚步,就能找到真相……但是,和你们在海口分手后,我想了很久,总觉得光靠那些是不够的。”
“……所以要找到文锦吗?”
“不,除了她,还有一个人。”
我的脑子几乎要被绕炸了。但闷油瓶的眼神很明显,我再笨也不会会错他的意。
我傻笑了一下,指着自己:“……我?”
to be continued……
闷油瓶点点头,双手枕在脑后躺了回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说的倒是很轻松,“感觉而已。”
好家伙,我路远迢迢不辞幸劳地跟过来,敢情就为了他的一句‘感觉’。我他娘的算是全明白了,胖子一定是知道闷油瓶有意下这个斗,就拍着胸脯打包票向他保证把我从杭州骗来;这个二世祖心里盘算些什么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跟闷油瓶有关的那几个墓穴,都和汪藏海有非常微妙的关系,且不说明器,就是上次那颗鱼眼石都转出去百万块——胖子他娘的定是从前几次的经历中尝到了甜头,利字当头,估计连被我和潘子揭穿后海扁一顿的医药费都算好了:总之他当这一次人贩子,稳赚不赔。
想到这儿,我本来觉得自己挺对不起潘子,要是他们骗我还有点理由,那潘子完全是来凑数的了(虽然在倒斗方面我才应该算是拖油瓶)。这叫一心追随三叔的他情何以堪,我又不好意思死皮赖脸地求人家留下来趟这浑水,毕竟干这行是见一面少一面,谁也预料不了哪次下地就再也上不来了。
说起来都是因为文锦。
陈文锦。
闷油瓶的领队,三叔的老相好。这个女人到底……等等!我一拍脑门,灵光乍现——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既然闷油瓶觉得文锦没死,那三叔会不会也想到这一点?他会不会也和我们向着同一目标去?
那么找到文锦的话,会不会有三叔的线索?
脑子里的乱麻突然被我捏到了头绪,顿时醍醐灌顶,视野他娘的格外开阔。
“我懂了,我去。”
隔着黑暗,闷油瓶偏了偏头,慢悠悠道:“……能不能找到你三叔,我不能保证。”
我又暗吃一惊。天杀的,这引导可做的真好,我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原来都已经被你这个闷骚无极限看穿了。
“没关系,反正在杭州也是傻守着铺子,既然有机会找到三叔,我当然要去,对潘子也好交代。”
“恩。”闷油瓶不冷不热地回应着,半晌,在我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猛然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既然这次是我把你扯进来的,就会对你负责到底。”
……不是我思想龌龊要想歪,只是他一贯不愿搭理人的冷冰冰的口气附上这么一句话,顿时让人想起身在妇产科外和犯禁的小女友一起等待检验结果的青春期男孩认真做承诺的样子。
我起了一身白毛汗,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场面,嘴里支吾附和着闷油瓶,抬脚躺回床铺拉起被褥。
吴邪啊吴邪,你他娘的到底在想什么。
闷油瓶怎么还瞪着天花板发呆,我是不是要说点什么来缓缓场?刚才那断档实在太不自然了,我怕以后见到他那张脸又会想起今晚那句话。
我酝酿组织了好半天,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浴室花洒的滴水声。
“你、你不去洗澡?”
旁边的声音似是懒得回答,好久才闷闷道:
“等会儿去。”
“……等到什么时候?”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难道就不会说声“哦”然后转身就睡吗?!
闷油瓶似是笑了,淡淡道:
“等你睡着。”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把被子往头上整个一蒙,活把自己紧紧裹成个粽子,蜷起腿侧过身去睡。
房间又回归一片寂静,被褥里是很干净的香味,我数着自己迟迟不平静不下来的心跳,居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里一安静,隔壁房间的喧嚣就透过豆腐渣似的隔音墙穿过来,我听见胖子还未酒醒的哼哼声,伴着不知名的破调子,一遍又一遍嚷着:
“孙尚香啊钓个男人去上床~一滴血啊一颗心~走嘞~”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