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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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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收了麦子,路过望安亭时,遇到林参带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站在亭子边招手搭车。
“林拾鲤,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不收菜籽吗?”
中年农夫皮肤黝黑,穿着无袖短褐,脖子上挂着汗巾,头戴缺了口的草帽,正坐在高高的草垛前赶牛。
牛车在林参面前停下。
林参先冲农夫大伯颔首问了个礼,尔后将周禧抱到板车车尾,在草垛下挤出一点空间,自己也跳上去坐好。
“来给师父打酒。”
他与杨大伯已经是很熟悉的忘年交,坐人家的车问都不需要问。
二人一问一答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寻常。
啪!
鞭子轻轻甩在牛屁股上,牛车缓缓启动。
“你啥时候收菜籽啊。”
“过两天就收。”
“我家今年菜籽收成不好,想找你借一点,中不?”
“可以啊,那你来帮我收吗?”
“可以啊!哈哈哈!”
林参把酒坛挂在一旁,从包里拿出两个细细长长的桃红色丝带,把周禧的身体稍稍掰向另一边,让他侧对自己。
接着开始熟练地给他扎小辫子。
小周禧的头发柔软又松弛,乌黑茂密,林参一把抓下去总会露掉几缕。
牛车又颠簸,导致林参尝试几次都扎不出对称的双马尾。
但周禧很乖,始终一声不吭地配合。
四只长短不一的腿耷拉在牛车后,车轮碾过石子时便同频率晃动起来。
杨大伯喝了口水,脚踩在车杆子上,问:“这孩子也是小七宗弟子吗?以前咋没见你带出来过?”
林参悠闲地给周禧扎小辫子,并没有因为扎不好而烦躁,只想尽量扎得漂亮一些。
路还很长,不着急。
而面对杨大伯的问题,他停顿两秒才故作坦然地回答:“今天刚捡的。”
杨大伯“嘿呦”一声,兴致勃勃地打趣道:“你都有两个童养媳了,这又捡一个,以后宠得过来吗?”
林参附和着他的玩笑话,随口说:“一天宠一个呗。”
闻言,周禧猛回头瞪住林参,气鼓鼓地嘟起嘴巴,用口型骂道:“才不是你童养媳!”
林参轻笑,把他掰回去,继续捣鼓小辫子。
杨大伯哈哈大笑,试探问:“分我那小孙儿一个中不?”
林参道:“问我没用,得问她们。”
杨大伯又笑几声,但不说话了。
林参终于扎出了满意的双马尾,再编好辫子,缠起来,用丝带固定,两个蝴蝶结形状的双丸子头就梳好了。
他把周禧转过来仔细一打量,十分满意,心想只要穿着衣服,谁来也怀疑不到这是个男孩儿。
毕竟周禧天生的五官优势让他看上去本就像小姑娘,幼童细细软软的嗓音更是难辨雌雄。
至少在变声期之前,很难暴露。
希望这样能顺利瞒过隐藏在平安派的荣王组织。
而且,这样的周禧,对林参来说还是一个十分有用的诱饵。
普通人不会怀疑他的性别,只有那人才会怀疑。
林参只需察言观色,就有机会找到黑袍神秘人。
车轱辘一路转到望安山脚,林参跳下牛车,回头用两根指头勾起酒坛,再朝周禧展开双臂,小周禧便配合着倾身倒进他怀里。
他稳稳接住,掂了掂,没有放下,就这么抱着了。
小周禧一手揽着林参脖子,一手朝杨大伯摇摆,“杨伯伯再见!”
杨大伯扭着身体向后招手道别,看见被林参打扮过后的周禧漂亮得像个布娃娃,忍不住喜笑颜开,心里打起了什么主意,“哈哈哈,改天来伯伯家,让伯伯家的小哥哥带你摘瓜吃!”
小周禧一听,笑容顿时耷拉下来,双手抱住林参,把脸转到林参背后,大声拒绝:“不去!”
杨大伯:“呃……”
林参不动声色地偷偷笑了笑,目送杨大伯离开后,走上上山的林间小路。
一进林子,空气瞬间清凉许多,宜人的凉爽气息笼罩在两个孩子身边,绿油油的叶子在黄昏微光中荡漾。
小周禧靠着林参肩膀,视线遥望小路尽头越来越远的森林入口。
光线在那里变得模糊,就像他记忆中模糊的过去。
林参慢慢地走,小周禧慢慢转弄他的马尾尖。
阳光柔软,清风绵长,虽然前路在夕阳中看不清是什么颜色,但谁也不着急。
快到半山腰,看见一阶长长的石梯,平安派便到了。
林参抱了孩子一路,但还有力气继续将他抱上这将近一百节的石阶。
“大师兄!!!”
“大师兄!”
几道不同声调的呼唤将小周禧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他猛回头,揉了揉眼睛,在入夜前的昏暗灰光中看见三个个头不一的孩子从石阶中央快速奔跑而来!
林参却无动于衷,继续默默一节节拾阶而上。
花卷第一个跑到林参面前,眨巴眼睛直勾勾盯着周禧看。
“哇!好漂亮的妹妹!”
小姑娘今年刚满十二岁,和林参一样属龙,是小七宗里除林参以外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年纪的孩子。
浅绿色窄袖交领派服前的领子层层叠叠,在夏日有几分闷热,于是花卷故意扯松领子,露出雪白的锁骨在纱质领子下若隐若现。
别人的派服都一模一样,是纯净的颜色,唯独她用花汁给自己的裙子印染了许多花朵图案。
还故意将整齐的裙摆撕成不规则形状,最短的地方甚至能看见膝盖,再用撕下来的布料做成腰带,给裙子增添许多层次。
虽然夸张了些,但不得不说,每当她从千篇一律的人群中走过去,定能吸引许多欣赏与羡慕嫉妒的目光。
欣赏的人有男有女,羡慕嫉妒的人也有男有女,只有林参从没把她的行为当回事儿,好也罢,坏也罢,对也行,错也行,都无所谓。
小周禧听见她说的话后,脱口便夸:“姐姐也好漂亮。”
花卷娇羞地捧着脸,喜笑颜开,“哎呀,还好啦。”
林参没有停脚,继续往上走。
何竹原本没注意到周禧有多么漂亮,听见花卷的话才凑上前仔细打量,一看果然如此。
“大师兄!她谁呀?!”
何竹个头很高,几乎快与林参持平,除了个头,哪儿都普普通通。
普通的相貌,普通的性格,普通的想法。
他掐指算了算,郁闷道:“你怎么也带人回来……我们生活费本来就不够。”
林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花卷便也急不可耐地问:“可是不应该吧?这么漂亮的妹妹哪里能随便捡到啊?哦!!”
她一惊一乍地大喊,“该不会是你拐回来的吧?!”
林参翻了个白眼,谁也没搭理,脚步忽然停下,转身看向身后第三个女孩儿。
“拾星,今天吃饭了吗?”
林拾星点点头,手里用油纸捧着一个肉包子。
一直闷不吭声的她,在听见林参问话后才举起包子说:“四师兄给我们蒸了包子,我给你留了一个,但是已经凉了……”
林参走下一个台阶,把周禧微微朝林拾星送过去,“我不饿,给妹妹。”
林拾星乖乖点头,将包子递到周禧面前。
周禧肚子叫了一声,接过包子笑眯眯道谢,“谢谢好姐姐!”
林拾星闻言低下头,慌张而没来由地乱折油纸。
周禧咬了口硬邦邦的包子,感受到凝固的凉猪油在嘴里融化,黏腻的滋味很不好受。
但他半点没表现出来,吃得很开心。
林参转身抱着他继续往上走,台阶尽头的地平线越来越暗,林子深处传来一阵阵夜莺长啼与蝉鸣。
“姐姐多大啦?”
周禧问走在最后面的林拾星,但回答的人是花卷。
“五师妹大概八岁了!你呢?”
周禧艰难地咽了口包子,笑嘻嘻答:“七岁,可惜呢,差一点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花卷歪歪头,疑惑道:“你长得好小,感觉才五六岁。”
周禧露出牙齿,“嘿嘿”一笑。
何竹走在林参右边,追问了一遍:“大师兄,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后要住在小七宗吗?”
林参这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也是一惯地简单敷衍。
“对,我捡的。”
何竹一把捂住额头,崩溃道:“天哪!又多一张嘴要吃饭!”
花卷嘻嘻哈哈嘲笑他:“林拾银!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跟你一起生活,若我是男孩子,高兴都来不及呢!你倒还烦起来了,真是不知好歹!”
何竹幽怨地瞪她一眼,“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以后她那份生活费从你的生活费里扣。”
花卷笑容一瞬凝固,顺手捡起一根木棍就开始追着何竹打,“死扒皮!掉钱儿眼里了吧你!”
林参对此一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态度,掂了掂周禧兀自走自己的路,半点也不管他们。
“拾星,回去帮我烧水,我要给妹妹洗身子。”
另外两个少年少女疯跑追杀之际,唯有林拾星乖巧地跟在林参身后,低头踩着林参淡淡的影子一步一步往上走。
“我来给妹妹洗吧。”
林参推辞道:“年纪还小,不用避讳什么,我来就是了。”
“嗯……对了,妹妹叫什么?”
林参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回答,“林拾希。”
听罢,小周禧连忙配合重重点头,“嗯嗯!我叫林拾希!”
花卷追杀何竹路过他们身边,追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吐槽说:“这一听又是大师兄取的名字!”
林参没有反驳,但也没多解释什么,只说:“希望的希。”
当年林甘捡到他时,顺便还捡了一条大肥鲤鱼,于是林甘就叫他林拾鲤。
后来捡到老二何竹,得了一笔横财,林甘便为他取名林拾银。
捡到老三花卷,没什么特别的,林甘懒得取名字,把任务交给林参。
然而林参也是个什么都不想操心的。
花卷巴不得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名字,“如果让我选,我想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容貌!就叫我拾颜吧!”
到老四,死活不肯姓林,他强调自己有名字,叫温语。
林参对此毫不在意,随他便了。
不过上交宗册时,按门派要求,没有父母交学费的弟子必须随宗门姓,否则会被平安派拒收。
因此林参给他填了“林拾语”这个名字,气得温语发了三天疯,到现在都与林参不合。
小五林拾星,被林参问起最想要什么的时候,她指了指天上的星星。
名字便由此而来。
所以说到底,真正由林参赋予意义的名字,只有“林拾希”。
他想,这世间这么多希望,总该有属于他的一份。
为无辜善良的母亲正名,为捞月谷正名……为兄长,二姐,祈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