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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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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将近午时,林参才醒。
京州的冬天比秦州那边更冷些,但阳光却更加明媚。
林参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天色终于不再是灰蒙蒙的样子。
明亮的阳光不仅拨散了阴云,也拨散了林参心头的沉重。
周禧躺在他身边,人还未醒,睡梦中格外乖顺,双唇微微张开着,呼吸缓慢、平静。
“拾希,我们回到安都了。”
林参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因为手心有些凉,碰到周禧温热的肌肤时,害他打了一个剧烈的激灵。
“哇,你手好冰!别碰我!”
林参尴尬地缩回手,不轻不重地笑了笑,“抱歉。”
周禧没有继续责怪,探出被窝伸了个懒腰,再揉一揉酸痛的大股,拖着迷迷糊糊的嗓音问:“要下船了吗?”
林参已经下床穿好了衣服,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探了探,瞧见不远处有几座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群山。
“对,该下船了。”
周禧磨磨唧唧地披上衣物,懒散地朝林参走去,脑袋顶着潦草的长发搁置在林参肩头,眯着不习惯阳光的眼睛说:“果然还是我们安都的天气更亮堂些。”
林参侧首瞧着肩膀上的脸,看见他眼角挂着泪痕,刚睡醒的脸颊还有些干红,模样脏兮兮的,格外可爱。
随意扫了两眼后,周禧忽然睁大眼睛,撞开林参把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指着远方惊喜喊道:“望安山!!”
*
捞月谷的船不能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因此在望安山脚下的江边便停了下来。
除去要跟随诸葛般宜办事的一些人,其余人都得到了休假的机会。
大家换上常服,在江边告别,成群结队四散而去。
饶柳媚推着一张轮椅在江边等他们等了许久。
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身红白相间的劲装,背后背着用白布包裹的钢棍,还和刚离开饶家村时一样意气风发。
虽然长着一张精致小巧的脸,五官也嫩嫩的,显人年轻,却掩盖不住眸子里骄傲的风韵。
这般模样和这般神态,让林参一阵恍惚,仿佛看见阿娘从梦中走了出来。
饶柳灵的模样早已定格在十四年前,只有面对饶柳媚时,林参才能幻想出阿娘老去的样子。
可惜风一吹过,饶柳媚成熟的嗓音随风传入林参耳中,令林参瞬间从幻想中回到现实。
“老二的信我已经看过了,既然马上要打仗了,这段时间捞月谷就不要再在江湖中抛头露面,也好让大家都休息休息。”
她说话时,目光一直望着乐壹,说完后,双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悄然落在林参身上,暗暗打量。
林参带着周禧,跟在乐壹和诸葛般宜身侧,正朝她走去。
她面前所推的轮椅,其中坐着的人,便是林参那位偏心的爹。
乐明明身上盖着毛毯,顶着寸头的脑袋向左侧半垂,眼神空无一物,痴傻地望着地上的小虫子。
诸葛般宜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一张嘴就被饶柳媚把话瞪了回去。
虽然很多年没有同家里人相处,但乐壹和林参从小就习惯了他们夫妇二人日常不和睦的状态。
但凡他们见面时能有一次不吵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没个孩子。
诸葛般宜默默偏转身子,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乐壹更不喜欢这个强势的小姨。
他径直走到乐明明身边蹲下,为父亲盖紧毛毯,故意无视饶柳媚的话。
倒是林参客客气气地回应饶柳媚说:“二姐也是这个意思,大家照做便是。”
饶柳媚松开轮椅,单手叉腰,翻了个白眼,“早知如此,当年直接让老二当谷主多好,反正现在捞月谷上下都是听她安排。”
乐壹小声“啧”了一声,拳头紧了紧,张口回怼前被诸葛般宜按住手,看见诸葛般宜挤眉弄眼地暗示“别搭理这个母老虎,她现在上了年纪,脾气越来越差。”
乐壹咬了咬嘴唇,勉强忍下了。
林参也不想在饶柳媚面前多说什么,不是怕她,只是不想无事生非罢了。
“二姐有更重要的任务。”
草草敷衍过后,林参从饶柳媚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乐壹,“哥,别多耽搁了,我们快回平安派吧,事关赤毛蝉背后的秘密,早些搞清楚,才能早些安心。”
乐壹点点头,轻轻摇了摇乐明明的手,面色苦楚,“老爹,等我忙完了,我会亲自照顾你。”
饶是他情深义重,痴呆的乐明明却没有半点反应。
乐壹瞧着父亲的样子,眼神更苦了。
饶柳媚却不合时宜地嗤笑道:“我一把屎一把尿照顾姐夫十几年,你现在才想起来这是你爹?”
这话噎得乐壹有脾气也没脸发,但碍于面子,依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周禧看了看众人,察觉气氛不对劲,忽而开口说:“姐夫?你爹?那这位漂亮的姨姨,就是姨母咯?”
饶柳媚嘴角微微勾了勾,上下端详周禧几眼,“没在捞月谷见过你,不是我们捞月谷的吧?”
周禧大方地冲她挤出笑窝,自我介绍道:“我是林参的师弟,来自平安派!”
饶柳媚皱了皱眉,疑道:“林参是谁?”
周禧笑容微愣,转头瞧了眼身边的林参,反应过来后,指着林参对饶柳媚解释:“他呀,他就是林参。”
说罢又是一脸笑意盈盈,“我瞧着大师兄与大魔头和姐姐都不像,如今见到老父亲,发现更是不像,可唯独与您的眉眼十分神似呢,都是如此仙姿玉质,难怪我一见您便觉得亲切。”
林参目光幽幽转向周禧,眉心轻蹙,忍不住嫌弃了起来,心道:你这马屁拍的可真没点技术含量。
不过这话对饶柳媚倒是十分用。
她哈哈笑了两声,话锋一转少了几许强势,多添了些和气,“你这小伙子嘴真甜,叫什么名字?”
周禧刚要开口,却被林参抢先一步,“林拾希。”
林参冷冷答完,给了乐壹一个眼神,便牵起周禧朝路上走去。
乐壹起身时终于开口对饶柳媚说了一句:“辛苦姨母了。”
虽然语气不怎么客气,却还是让饶柳媚感到受宠若惊。
三人刚走远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饶柳媚训斥诸葛般宜的骂声。
巴囤以及捞月谷里留下的其他人都劝不住。
周禧带着好奇心回头看,却被林参和乐壹一左一右拉着胳膊加快速度往前跑。
“喂!你们干嘛!赶着投胎啊!”
“闭嘴!他们吵起来一定会波及无辜,走为上计!快跑!!”
“希妹,别问这么多,我们快走。”
周禧:……
三人走过大道,进了森林小路,顺着枯草横行的荒路一直往上,终于看见了熟悉的阶梯。
有身着绛紫色圆领袍的弟子正在打扫石阶,忽然瞧见三个男人从下方走来,正疑惑时,看清了其中两人正是小七宗的林参和林拾希。
“林师弟,希妹,你们回来了。”
林拾希快步跑至那人面前,急切地问:“阚师兄和傅师姐回来了没有?!”
“他们昨天就到了,掌门交代我,见到你们的话,让你们直接去大一宗找他。”
林参和乐壹后脚走到紫衣弟子身边。
“希妹,他们走陆路,不用绕,肯定比我们快。”
林参边说,边同紫衣弟子抱拳行了一礼。
对方礼貌回应,拄着扫把侧身让出路,郑重地说:“掌门等你们很久了。”
林参顺着他手掌所指的方向看去,目之所及是一条延伸向天空的长阶。
这条曾走过无数次的石阶,此刻莫名散发着诡异的引诱之感,在林参恍惚时,甚至幽幽蠕动起来,仿佛成了精。
“林参?”
“老三,你怎么了?”
林参在周禧和乐壹的呼唤声中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发现石阶还是那条石阶,一如既往,并没有变化。
“没事,走吧。”
三人来到大一宗,走进去时,广场上正在练功的紫衣弟子们纷纷停住动作,齐刷刷朝他们看了过来。
尤其是周禧一身男儿装扮,令其中有些人瞠目结舌。
直到白如晏出现,不怒自威的气场震得众弟子自觉恢复练功状态。
傅雪从白如晏身边走出来,挽着周禧手臂,将他拉离林参身边,“走,回你房间,把衣服换了。”
周禧没有拒绝的余地,林参也没有挽留的意思,稀里糊涂就被傅雪拉回了房间。
他不情不愿地换上了曾经的绿裙,闷闷不乐地推门而出,站在傅雪面前,“傅师姐,这样可以了吧……”
傅雪与他穿着同样款式的衫裙,不过是颜色不同,但腰身都是一样的又细又端正。
她满意地点点头,抬脚转身,“那日在山谷,你摔下山坡后,我们在王妃娘娘的帮助下成功找到了白苦花,但却没能顾及你,你心里怪我吗?”
周禧追到她身边,轻笑摇头,“怎么会,掌门交代的任务更重要。对了,王妃娘娘身边的两个丫鬟是荣王的奸细,你们有没有被陷害?”
傅雪道:“我们刚出风口不久,就有一个红衣女侠追过来,她告诉我们那两个丫鬟居心叵测想要替荣王害死所有人,王妃娘娘得知后,忍痛请求红衣女侠杀了她们。”
周禧震惊:“什么?!王妃娘娘杀了她们?!”
傅雪情绪平静,继续回忆,说:“王妃娘娘甚至想和白苦山谷里那些培育赤毛蝉幼虫的人同归于尽,要不是我们尽力阻拦,她差点一把火烧了白苦山谷。”
周禧没想到看上去柔善可欺,又多愁善感的江满竟会快刀斩乱麻,为达目的能如此干脆利索。
他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震撼,“然后呢?”
傅雪:“我们控制了白苦山谷里的人,红衣女侠说要留着他们,但具体为什么,她没说,最后她给我们指了一条下山的路,我和师兄就先带着白苦离开了。”
周禧停住脚步,小心试探着问:“你知道那个红衣女侠是谁吗?”
傅雪也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周禧,忽然十分严肃,“知道,她是捞月谷的二当家,乐贰。”
周禧神情微怔,心虚地嘴角抽了抽。
傅雪靠近他半步,面色沉沉地说:“让你来找我们,你倒好,明知捞月谷是江湖里的是非中心,还要死赖在他们身边。”
周禧弱弱低了低头,抬眸虚瞟,嘟囔道:“我只是想留在林参身边。”
“可他不止是林参!”
“哎呀,师姐……”
这时林参出现在傅雪身后,幽幽发出声音,“劳烦师姐说这么多。”
他牵起周禧,淡淡看了傅雪一眼,径直朝广场方向走去,“希妹,我们走。”
傅雪脸色越发阴沉,气得握紧了腰间佩剑。
周禧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她,再看看林参,憋在嘴里的话终是没说出口,低头随林参走了。
“林参,傅师姐说的这些,你都知道吗?”
“知道。”
快走到有人的地方后,林参松开他的手,目视前方,负手而行,步伐稳重,但有些冷淡。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好吧……”
周禧回头看了看路,发现这不是去找白蝉的路,“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昨日白苦一到,万大夫用白苦煎了药,施了针,林拾颜就醒了,白蝉掌门需要交代的事情我哥在问,我就不过去了,所以我们先回去见林拾颜。”
周禧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想到林拾颜醒了,心里高兴得发甜,“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年一过,万事大吉!!”
林参扭头对他宠溺地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万事大吉。”
只不过,不去见白蝉的原因里,还有一层,林参并没有告诉周禧。
他怕自己心软。
若遇到需要暴力逼问的情况,他担心自己会成为乐壹的累赘。
因此,能避则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