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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晚来其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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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结束以后,两人又是一起坐公交回去。
十一月份的晚上七点,太阳早落山了,那种泛着冷气的灰蓝色罩在上空,逐渐变得漆黑。
39路公交车外面漆着上黑下绿,经典得好像能闻到年岁的配色,里面,拢共也不过那么几排座位,大巴一样的老硬皮椅子基本都蹭破了塑封皮儿,有黑色,也有代表老幼病残的深蓝色,经年的深斑早已洗刷不掉。
有老人,有年轻人,穿着这个季节的薄外套,挎个包,坐着,不时抬头看车站表,交谈。叮叮咚,前面显示到站的电子屏滚动着,偶尔乱码。
得使劲抠那个黑塑料壳,才能把车窗呲啦啦抠开一点点,从两层贴膜玻璃的空当里,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仍旧是汽油味,兑了些冷风。
美男子双手抱着前面的座椅靠背,垫着下巴。乌黑长发落在肩上,随着他的张望不时摆动,轻扫,就像某种犬科动物的尾巴。
虞择一打量着——啊,这就是黎县。
来了小半年了,他早就知道黎县的公交车跟鹤县的长的不一样,可还是要多坐几次,才能习惯这种微妙的差异。别人旅游,可能喜欢看景点,看文物,但虞择一偏偏就喜欢散步,喜欢坐公交,喜欢看公交车椅背上的死皮,喜欢看路边的每一个人。也不必非是旅游,只是到一个地方,走走就好。
将遴就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只不过这时候眼睛睁开了。
比起相信眼前这家伙对着一片穷乡僻壤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狗样,他更愿意相信——“你晕车了?胃不舒服?”
虞择一摇摇头,向后靠在椅背坐好,说:“我从风里闻到雨味儿了,要下雨了。”
将遴:“狗鼻子。”
虞择一:“……”
下一秒——
轰!
打雷了。
嚓!
还打闪。
瞬间劈开苍穹的电光照亮夜色,两人从天空中一片黑压压里辨认出——那不是夜空,那是乌云。
真的要下雨了。
将遴默默补了一句:“乌鸦嘴。”
虞择一:“………………”
将遴:“你带伞了吗?”
虞择一:“怎么可能,我从来不看天气预报。”
将遴:“那待会儿下了车先回店里躲雨吧,近一点。”
虞择一听了,说:“这么浪漫,在雨里一起跑。”
将遴:“……你有病吧。”
硬邦邦的四个字从他嘴里淡淡蹦出来总是让人觉得特别好玩儿。
虞择一笑着看他:“怎么了?想象一下,待会儿下了车,大家都没带伞,大家都往家跑,素不相识,却一起淋同一场雨,说不定还会在某个屋檐下碰面。”
他说着,外面又打了一阵响雷,浓重的湿气从窗缝里吹进来。
于是。
前面准备下车的老太太们纷纷从包里掏出折叠伞。
虞择一:“………………”
将遴平静陈述:“现在这天底下只有两个傻子不知道带伞,一个你,一个我。”
虞择一:“你这说法更浪漫。”
将遴:“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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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站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狂风大作,这季节的冰冷雨水就像冰锥一样根根戳在皮肤上,体感上像被寒冰射手喷了。
公交车啪嗒甩开门,反弹给寒某两泼冷水。虞择一半扎着马尾,四下看了看,跳进密集雨帘,转身,还扶了一把将遴。
啪嗒,又甩两泼。车走了。
风吹雨打,眨眼间,两人就淋了个湿透,发尾一缕缕开始滴滴答答。冷得打颤。
将遴一边沿着马路迈步往记忆里的方向走,一边抬手撸了把头发,向后耙梳,雨水淌过额头。闭下眼。忽然,他听见旁边的家伙说:“我的小店长~三,二,一!跑!”
“?!”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揽着肩膀狂奔,只好也跟着大步流星,虞择一那件黑色速干外套被脱下披在两人头顶。迎风撞进雨里,四只脚在地面踏出水花,噼噼啪啪。坑坑洼洼的破路前面,就是通天的梧桐大道,灰蒙蒙的。
颠簸喘息,后肩持续传来另一个人小臂的热量,忍不住侧目望去,这个距离,惊为天人的侧脸,湿发对他的美貌没有任何妨害,甚至锦上添花。
优越的眉骨,精致的鼻梁。
那对深邃眸子余光瞥他一眼:“看路。”
手仍旧拽着衣服披在他头上,哪怕浑身是雨。
将遴被他罩在怀里,跑着,在风里大声问:“你衣服不要了?”
虞择一也大声回应:“一件衣服,有什么的。不披着点儿,干淋雨,那不跟傻帽似的吗?这么着显得着急一点,像正常人。”
将遴:“……”
虞择一只是笑,边跑边笑,“我说将遴,你以前就没有过忘带伞的时候?”
“有啊。南省雨多,我总忘。”
“那你怎么回家?”
“跑回家。”
“也像这样儿吗?”
也像这样吗?
将遴在雨里大步跑着,水声啪啪,冷风扑面,身侧紧挨着一副滚热躯体,抬着手,在为他撑那片没个鸟用的衣服。
这是个鸟的浪漫啊。
……那那个鸟的品种应该是孔雀。
这样想着,他笑了,说:“当然不啊。自己跑的时候,没有神经病非在头上披件衣服假装正常人。”
雨还是很大。
.
咖啡馆就在巷口。
天色末日一样昏沉,两只逃难落汤鸡喘着气跑来,还没到呢,先刹车了。
噼里啪啦的雨在头上敲。
虞择一:“警长,警长!”
将遴:??谁报警了?
他回头什么也没看见,又顺着虞择一目光低头,梧桐树底下,泥坑里,坐着一只瘦瘦的奶牛猫,黑脸白嘴。估计是听见虞择一在喊,树后边,一只大胖橘也钻了出来。
虞择一:“呦,橘座也在啊。”
将遴真是被这起名方式逗笑了。“你喂的流浪猫?”
“是啊,下雨了,估计那个纸壳子窝也坏了。撑着。”虞择一把外套塞到将遴手里,自己淌着水走过去,弯腰,一手托起来一只。
听取喵声一片。
“你不介意我把它们带进去吧?”
“有什么介意的。走吧。”
将遴撑着外套,虞择一怀里护着两个小脏东西,前后脚进了咖啡馆。
“遴哥,虞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穿着小裙子的女孩蹦出来,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天啊,这么大雨,你们要是没伞喊我去送伞啊!这俩小猫哪来的?”
虞择一:“流浪猫,带进来躲躲雨。”
话音刚落,玻璃门外,又听见几声喵喵喵。
回头,是只小白猫,淋得跟条鼬似的,在那探头探脑。
虞择一腾不出手,叫唤:“快,给我们白猫班长放进来。”
将遴:“……”
他拉开门。“请进。”
班长三两步走进来,噗噜噜抖了一地水。
唐唐:“我滴妈也,遴哥你控制住他们仨,我去拿拖把拖一下。”
地墩干净,铺了地毯,虞择一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白天在健身房擦脸用的毛巾,递给将遴一块,剩下一块毫不吝惜地拿来擦猫了。
将遴看着他蹲在那儿跟河边洗衣妇似地搓搓搓,说:“小员工间有两件我的衬衫,你去换了吧。”
“换什么呀,没那么讲究。我家就在巷尾,雨小点儿回去再说。”
湿衣服贴在身上,透出肩背线条。耸动。
“……”
这么大雨,店里也没人,将遴拿着毛巾擦干头发,换了身衣服,又径自绕到柜台后面磨了杯咖啡。
热拿铁,多兑了不少奶,和糖。
想了想,他又拉了个花,原本要顺手拉个最经典的千层心,拉到一半,眉尖一蹙,改主意,还是拉了个压纹郁金香。说不清原因。
虞择一刚刚擦完猫。
将遴端着咖啡走过去,递给他:“刚淋过雨,喝杯热的。”
虞择一抬眼和他不小心对视,也不知道怎么了,又触电似地偏开,凌乱了一阵才站起身,冲他笑:“谢谢小店长。”
然后接过热腾腾的咖啡,看着上面的精致图案,停顿。“你们调咖啡的……有没有考虑过客人会不舍得喝这么漂亮的东西?”
“没有。客人喜欢会再买一杯。”
虞择一听懂失笑。
他尝了一口。
失去很多热量的身体正在回温,暖暖的,甚至暖和得打了个寒战,寒意流失。不过……
“小店长。”
“嗯?”
“为什么今天的咖啡这么好喝?这是什么咖啡?”
“就是拿铁。但我看你喜欢甜食,就多加了糖,和奶。”
虞择一闻言,眨眨眼,评价:“很有调酒的天赋。”
其实虞择一没有那么喜欢喝咖啡,因为很苦。
但这一杯他喜欢,暖洋洋的,奶香浓郁,还很甜。
如将遴所说,他确实喜欢甜食,嗜糖。
他总觉得,人这辈子已经很苦了,还要喝苦的,那不真成自讨苦吃了么。
而且,糖确实好吃啊,甜甜的,可以弥补很多东西,在他生命的纵轴上敲敲打打,温柔融化。
要是所有求而不得,都这么简单实现就好了。
喵——
三只小猫团团叫着,虞择一又蹲下身,伸手摸他们毛茸茸的小脑袋。
唐唐在旁边也疯狂撸猫:“好可爱好可爱!怎么这么亲人啊?”
虞择一勾唇:“一开始也不亲人的,喂得久了,就信任人了。但……不是什么好事。”
“啊?”
“我只是顺手帮帮它们,不想让它们太信任我。不然遇到坏人,就没命了。一些吃的,换一条命,不值当。”
“啊……”女孩低头看着小猫,“为什么会有人虐猫啊……图什么呢?”
“心理变态吧,恃强凌弱。别让我遇到,不然,我弄死他。”
冰冷的言语吓得唐唐一抖。她完全相信她虞哥说的不是玩笑话,是真的会把人弄死的!
老天保佑,别让那种人惹到虞择一头上。
“吃饭了。……橘座,警长,班长。”
将遴用一次性纸盘端着小蛋糕走过来,在念到称呼的时候,显然卡了个壳。一种淡然而死寂的羞耻感。
虞择一没忍住偷笑,唐唐则直接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谁起的破名字!”
将遴淡淡地:“你虞哥。”
“哦。”闭嘴了。
虞择一当然不至于生气,他笑着仰头,问:“这些你都喂猫?”
将遴平和道:“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我的店里不卖临期食物。以后当天没卖完的,也可以喂它们。你下班的时候带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