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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晚来其六 ...

  •   今天仍然是先上课。
      下了课,发辩题,抽签,准备。

      「小错是否会酿成大错。」
      正方:二队。
      反方:一队。

      休息室。
      “我们又是反方啊……好难啊这次……”
      一队四个人围着茶几在沙发上坐下,两两挨着,姜琦靠在白雪怀里累歇菜了。
      她确实不太擅长打反方。
      白雪无奈接住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半个活人,“姜琦,你是不是得看看中医了,怎么每天都这么虚。”
      姜琦懒洋洋地:“不用,不用看中医,我就是纯虚。从小不爱吃红枣,也不爱吃红糖,就光着脚丫子在雨水坑里跑,现在又天天熬夜,就这样了。”
      “你也天天熬夜?”虞择一翘起二郎腿,“你干什么的?工作。”
      她打了个哈欠,“电台主播,每天往电脑跟前一坐,坐九个小时坐到早上六点钟下播。我这个腰啊……”
      白雪忧虑道:“干主播挣钱吗?你这一天工作量不小啊。”
      “不挣啊,为爱发电呗。二十二了,还指着爸妈在黎城打工啃老呢——我说沿海那个黎城。”她叹了口气,回过神来:“诶?也?你什么工作啊虞择一?”
      “调酒师。在将遴他们家咖啡馆调酒。”
      “哦……”姜琦点头,又是一愣:“啊?你不是暮县的吗?”
      虞择一挥手:“我哥们暮县的,替人打的比赛。我住黎县。”
      “哦……”这回姜琦明白了,点头,又扭头枕上白雪大腿,仰着脸问:“你呢白雪?你在眉城干什么的?”
      “做DM,兼职密室NPC。”
      “我靠,你是说在那种特别恐怖的小屋子里扮鬼吗?”
      “是啊。”她笑起来。
      姜琦:“不压抑吗??多吓人啊,一个人在里头。”
      “还好吧,”白雪提起来语气满不在乎,“别的小姑娘都不敢去,这活就落到我身上了,我还能多赚点钱。”
      姜琦直起腰来坐好,认真看着少女的脸,说:“你多大啊?就自己出来赚钱了?十几?”
      “我都十八了。”
      “天啊,才十八。好小啊。那你不上学了?”
      白雪笑笑,没说话。
      虞择一见状,笑着插嘴:“十八?这么小。咱俩能差出一辈去了。”
      姜琦:“??你多大?”
      “我虚三十啊。”
      “你虚三十???”
      她震惊:“不是,你这,我以为你大学刚毕业呢,跟大学生似的。你看着跟将遴差不多。将遴你大学刚毕业吧?”
      将遴:“……我二十四。”
      姜琦:“你们这长得也太显小了。”
      虞择一:“什么话,我本来就很年轻。”
      姜琦:“你不年轻了,虞叔,你都能生个白雪出来了。”
      “…………”虞择一不服,掐指一算,“嘶……好像……如果我当年作奸犯科的话,确实可以。”
      白雪:“………………”

      另一间休息室。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现在的二队,就是原离城队,小队长崩溃地扑在沙发里:“我们三个废物,要正面硬刚遴哥了!他们那边现在一定已经讨论得如火如荼,把我们的九十九种死法都罗列清楚了!我都不敢想遴哥是怎么在他的草图里虐爆我们的!”
      一个队友:“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也快查资料吧。”
      “快快快,看看有没有小错酿成大错的例子。”
      “待会儿千万不要露出破绽,被遴哥抓到就完了。我感觉咱们现在的反应都已经被预判到了!”
      她抓住补进来的第四个队友,是原暮城队虞择一手底下的小男孩,问他:“你!你有信心打得过虞择一吗?”
      小男孩,食指指着自己,不可思议:
      “我?”
      ……

      实际上。
      “诶?”虞择一摸了摸外套口袋,“将遴,你店里扑克牌让我带出来了。”
      将遴:“……我店里哪来的扑克牌?”
      虞择一:“嘻,我买的。还买了小麻将呢,他们挺乐意玩的。”
      将遴:“………………”
      虞择一把牌掏出来顺手咔咔咔给洗了,笑起来露出小犬齿:“打升级不?”
      姜琦:“那是什么?‘升级’?”
      虞择一:“打牌。我教你们。”

      .
      「小错是否会酿成大错。」
      正方:南省二队。
      反方:南省一队。

      二队四人落座,看着对面辩论席四个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对手,心说完蛋了,对方这是胸有成竹信心满满准备十足啊。

      一队。
      姜琦:嘿嘿,打牌真好玩。
      将遴:打牌真好玩。
      白雪:打牌真好玩。
      虞择一:打牌真好玩。

      前头,坐中间那地中海,拍了拍手:“开始吧。正方一辩。”

      正方一辩就是离城队小队长,明明是这么随和的开场,她反而压力更大,捏着自己短短半个小时打的草稿,起身。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我方认为,小错虽小,时间久了,也必然会酿成大错。从小我们受到的教育里,走路靠右行,不要闯红灯,其实就是在打下基础、种下种子,防止这些小事有朝一日发展成违反交通规则的大事,酿出大祸。”
      “不仅如此,有的小错,更是能直接导向巨大祸患的发生。西周最后一位君王周幽王,荒淫无道,得了美人褒姒之后日日宠幸,为博美人一笑,居然点了烽火台。各路诸侯以为战况吃紧,纷纷赶来救援,到了才发现是戏弄他们,白来一趟。美人被逗笑,周幽王就故技重施,又点了几次烽火台。就是看似这么小的一件事——狼来了的故事嘛——闹到最后,居然犬戎真的大举进攻了,周幽王点燃烽火,无人来救,西周灭亡。”
      “可见,小错终将酿成大错,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放松警惕。”
      直到落座,她都低头看草纸,不敢看对面一眼,尤其是将遴。

      “好,反方一辩,姜琦。”刘老师挥挥手。

      姜琦站起身,亭亭玉立,马尾高高扎起,黑发直顺飘逸。
      她冷静地直视对方一辩,嗓音磁性刚毅:“小错未必酿成大错。至于你方所说的烽火戏诸侯,你以为,是小错吗?!”
      过分掷地有声,把坐在旁边的白雪和虞择一都吓了一跳。
      俩人齐齐扭头看过去——
      老天爷,刚才不是还因为连输三把躺沙发上又哭又闹哄不好吗?怎么一转眼又正得发邪了?

      姜琦继续紧盯对手:“烽火,乃是紧急军事警报,点燃烽火,就意味着急召诸侯派兵来救,而他,一国之君,居然敢谎报军情,还不是一次,是多次!这种大事,你认为是小错吗?如果我们国家镇守边关的军人被这样戏弄,你也觉得是小错吗?那要是出了事,就是死罪!这还是小错吗?!”
      “你所谓的小错酿成大错,是因为那本身就是大错。真正的小错,永远都只是小错。有的人上学时候赖床,上课会迟到,但最后还是成为了一打铃就冲在前面的消防战士,分秒不差。有的人小时候也许闯过红灯,也许横穿过马路,但是长大以后改过自新,照样可以成为优秀的警察、医生、老师。”
      “人都可能犯小错,但小错,不是大错的导火索。大错有大错的事出有因。所以我方认为,小错不会酿成大错。”
      落座。

      刘老师:“好,正方二辩。”

      正方二辩起身。也是,抬头看了一眼将遴,又心虚低头。
      想象一下曾经带你炸鱼上分的大佬突然跳到对面去,而你孤苦伶仃,你也害怕。
      她也捏紧草纸。
      “你……你方认为,小错不是大错的导火索,但我方认为,未必。”
      “我们都知道,《三国演义》里的张飞爱喝酒,无酒不欢,却也喝酒误事。刘备权领徐州的时候,带关羽起兵讨伐袁术,留张飞守城。临行前,他特地叮嘱他的好三弟,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喝酒误事,不要喝酒。结果呢?刘备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办了个戒酒宴,还逼着大家都参加,说什么今天大家大醉一场,从明天起就戒酒!让所有人都必须喝。曹豹不想喝,就被他不顾身份毒打一顿。”
      “曹豹是吕布的老丈人,当时的吕布正屈居刘备之下,占据小沛。他对张飞怀恨在心,就去告诉吕布来攻徐州,他为他开城门。”
      “四更天,夜未明,吕布大军杀进城中。等刘备回来的时候,徐州已丢,连同妻小都落在吕布手里。”
      “喝酒是小事,但就是这样的小事,误了大事啊!可见小错不改,终酿成大错。”

      刘老师:“挺好。反方二辩,将遴。”

      将遴起身,致意。
      “好啊,好。”他轻轻鼓掌,“小错不改,终酿成大错。但如果改了呢?那就叫失败乃成功之母了。况且,你所谓的大错,那是在那情那境下催生的过失,我喝十年酒,可能丢徐州,我从来不喝酒,偏偏当天兴起设宴,也可能丢徐州。错不在我曾经喝过的无数次酒,错在我这一次喝酒。”
      年轻男人眉目冷峻,眉尖轻挑,扫视对方辩手。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要攻辩了。
      小队长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别点我别点我。
      二辩:别点我别点我。
      三辩:别点我别点我。
      四辩: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是别点我。
      目光在四个人里走了一圈,最后回到小队长身上。
      “对方一辩。”他勾唇,“你刚才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得。
      小队长战战兢兢起立,瞎蒙一句:“约定俗成。”
      坐下。

      将遴眉尖更是扬了一下,“不记得了?是刘备啊,我给你讲过的。”
      “你方刚才拿张飞举例,是觉得他酿成大错了,对吗?对方一辩。”

      ……得。
      小队长又起立,低着头,“刘备那时候根基不稳,好不容易得了徐州,又被他一场大醉就给丢了,更重要的是,城里还有刘备的老婆孩子。这还不是大错吗?”

      这个年轻男人总是很有压迫感。他微笑着:“这里记得倒是很牢。那又得徐州之后,曹操把帅旗交给王、刘去虚张声势震慑刘备,后面怎么样了?——我给你讲过的。”

      越是温和的语气,越吓人。
      将遴曾是离城队的主力,几乎全队准备资料的过程都依赖于他,所以那些典故也都是他教的。
      我给你讲过的。
      这六个字,听着亲切,实际上却是在一遍遍往你神经上扎针,提醒着你,让你意识到自己的所有都来自于他的传授,让你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赤裸无比。
      你连害怕都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多么恐怖。

      “我给你讲过的,对方一辩。”

      “……”
      小队长起身,不知道自己已然是被带着走,咽了口唾沫,答:“张飞……诈醉,擒刘岱。”
      坐下。

      将遴满意点头。
      “是啊,他因为醉酒丢了徐州,就彻底长了记性,一度拿水当酒喝。生擒刘岱那天,他凭着过往醉酒鞭打士卒的形象,演了一出好戏,假装醉酒,打了有过错的士兵,逼他背地里投靠刘岱,带去了实则错误的情报。刘岱见状信以为真,轻易动兵,最后被张飞生擒。”
      “可见,爱喝酒也未必是坏事啊。不然这种计谋,有谁会信呢?”
      “你以为张飞丢徐州是大祸,但说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刘备,这种人,怎么会容许真正犯了‘大错’的人留在身边?”
      “可见那不叫大错,那叫前车之鉴,叫成功之母。”
      “真正的大错,是一生遗恨、遗臭万年,是楚怀王幼子子兰‘奈何绝秦欢’,是项羽巨鹿之战坑杀二十万秦兵,是韩信向刘邦自封齐王于是‘败也萧何’。”
      “这些大错,都是事发的那一刻所做的决定,所造成的过失。大错有大错的因果,小错有小错的因果,犯大错的人未必犯过小错,犯小错的人也未必就一定会犯大错,就像赵匡胤马失前蹄的那匹马,也许一辈子也就崴过那一次脚,不能混为一谈。”
      “我方认为,小错,未必酿成大错。”
      落座。

      “好,挺好,”刘老师又看向正方,“正方三辩。”

      正方三辩都麻了。
      咋办啊哥。
      咋办啊哥。
      咋办啊哥。
      当初你教我们,如果对方立论,就用对方的论据否认对方的论点,再把对方的论点化成自己的新论点,他满盘皆输,我大获全胜。
      但是你现在你这玩意的你立的,我,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我要满盘皆输了!!

      她站起身,也异曲同工地捏紧稿纸。
      “大错有大错的因果,小错有小错的因果,但有的时候,小错与大错就是彼此的因果,你不可否认有些大错就是由小错酿成的。”
      “在某市区发生车祸的事故里,有66.7%的责任人曾有过闯红灯记录。在某监狱截止去年三月收容的犯人里,有57.1%都在少年时期有过违反校规校纪的记录或者是教师评价不好。而在吸·毒的人里,也几乎全部都曾是烟民。”
      “这说明任何极端,都是一步一步从小事堆积出来的。小错也终会酿成大错。”

      听到这里,虞择一和将遴对视一眼。
      长发美男子笑得流氓痞气露出犬齿,眼神里满是——这是你教出来的小丫头?打法这么流氓,还会当场编数据?
      将遴无奈翻个白眼,收回目光。
      ——谁有你流氓啊?是你教的都不可能是我教的。

      编数据,的确是辩论赛很流氓的战术之一。找不到数据,就编,毕竟临场没有人能考察,只能硬接你一招,等查无此事的时候,也已经赛后了。

      刘老师笑了一声,照常招呼:“反方三辩。白雪。”

      少女站起身,身形纤弱,声音也柔弱:“对方辩友,你说,车祸事故责任人有66.7%曾经闯过红灯,那剩下的33.3%呢?他们没犯过‘小错’,怎么也闯了‘大祸’呢?这样看,大祸酿成跟犯过小错,未必有直接联系吧?”
      “对方辩友,你有抽烟的习惯吗?”

      正方三辩被迫起身,答:“没有。”

      白雪轻轻歪头,笑了一下:“我有。”
      明明是笑着,那副神情又可悲可哀。
      “我抽烟,因为我没本事,而且我懦弱。保时捷买不起,一盒软白沙总买得起吧。我像所有吸·毒的人一样,人生失败,生活不顺,穷困潦倒,而且意志力极差。我看到烟就想抽,看到床就想躺着,坐在岗位前就想睡觉,脾气不好,每天跟住对门的泼妇吵架,互相扇耳光,再各自回屋里摔东西。”
      “按照你的说法,我这样下去……岂不是早晚要沾上毒·品了?是吗?对方辩友,请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温柔又虚弱的声音,逼得正方三辩硬着头皮起立。
      是?
      还是不是?
      她看着那位穿白裙子的瘦弱女孩,好像她下一秒真的要被风吹倒了一样。
      “……也……不是没可能。”正方三辩强行措辞,“所以你要多多注意身体,健康作息,少抽一点。等到真的有一天糜烂得需要依靠毒·品,就晚了。”

      白雪继续轻柔地说:“你是因为我抽烟,所以觉得我一定会吸·毒吗?可是中国人口大国,烟民3.5亿,你的意思是说……以后,中国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都在吸·毒吗?”

      “我……”
      正方三辩头脑风暴。
      “抽烟本身没有错,这不是一件错事,也不能算小错。我关心你是因为……你的……精神状态萎靡不振,总这样是不好的,是步入毒·品圈套的前兆。”
      她也已经彻底被白雪带进去了。

      白雪不动声色,仍旧盯着她的眼睛,像示弱,又像是真挚,那种柔弱而坚强:“我不会吸·毒,无论我是烟瘾难戒,还是颓废消沉,都不会,不会就是不会,因为我不想。”
      “我会不会迈出那错误的一步,取决于那一刻我的思想是否污秽。我永远知道中国的禁毒力度,我永远尊敬死去的、和现役的缉毒警,我永远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那种脏东西,我抽一辈子烟、把烟抽烂了也不会碰。”
      “其他事情也一样。只要我有底线,就一辈子犯不了大错,无论我有没有犯过所谓的小错。”
      “我方认为,小错酿成大错不是必然。感谢。”
      落座。

      八人目光交错。

      刘老师把二郎腿换了一边翘着,拍拍手:“挺好。接下来自由辩论,八分钟。从正方开始。”

      正方四人又在自己人身上看了一圈,最后小队长强行伸直自己的双腿,起立,说:“你方认为,小错酿成大错不是必然。那请对方辩友解释一下,世界上有没有小错酿成大错的偶然?”

      如果有,那就说明无论如何,小错还是会酿成大错的。
      除非没有。
      但真的没有吗?
      一片安静。

      虞择一憋了半场,早就措好辞了,正要起立,将遴扭头隔着半张桌子递了个眼色。他早就知道虞择一的德性。
      美男子接收到眼神,抿抿嘴角抿出一个梨涡,乖乖趴下了。是真的趴下,趴在绒布上,不出声,半支腮,侧着头文明观赛。还有点可爱。
      有时候,相信队友,也是很重要的一课。

      将遴也没有起身。

      于是姜琦白雪对视一眼,姜琦站了起来。
      她的声线更有力,也更果决,像某些冷酷无情的审判长,掷地有声道:“我方认为,大错,根本就不是小错酿成的。小错就是小错,大错就是大错,没有底线就是没有底线,一时糊涂就是一时糊涂,错的是当下的自己,不必拿过去的什么习惯找借口。它们没有必然联系,世上也没有小错酿成大错的偶然。如果对方辩友认为犯了小错就必然会犯大错,不如举一个有必然联系的例子。”
      落座,同时扭头看白雪。
      白雪冲她眨眨眼。

      正方一辩起立,答:“习惯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个连虫子都不敢踩死的人,没办法伤人,但爱喝酒的人,却容易酒后误事。醉酒伤人的人,都逃不开酗酒吧?因为横穿马路出事故的,都逃不开不遵守交规的小侥幸吧?这些不都是直接原因吗?”

      说真的,就这个破辩题,二十分钟过去已经要嚼烂了。真的没意思了。这个时候,哪边能反驳成功,大家就觉得哪边有道理,一旦反驳不了在那儿干嚼,就再也翻不了身了。所以虞择一几次想开口。都是被将遴盯着,才乖乖趴着,看着可怜巴巴的,好像后面还有尾巴在着急地摇。
      将遴没忍住,偏过头扶额偷笑。

      白雪整理好思路,起身。
      “对方辩友的意思,是酗酒直接导致了伤人吗?”

      小队长再次起身:“我们假设张三酗酒伤人。是因为张三有酗酒的习惯,所以导致他会在当天醉酒,失手伤人。如果他根本不喝酒,也就不会醉酒伤人。”

      白雪说:“心地善良的人,就算醉得一塌糊涂,也不会做一点越界的事;心怀不轨的人,只要半杯酒,就能作奸犯科。他做不做坏事和酒没关系,坏的是他本人。”
      “我方二辩家里就是开酒吧的,四辩是调酒师。他们见过太多喝酒的人,也见过太多醉酒的人。有的人深夜买醉,最后孤零零离开,可能醉倒在夜路上也没有打扰一个路人,可能怀里还有一只流浪猫;有的人常年爱酒,天天造访,又总能克制自己清醒归家。按照你所谓的小错必然酿成大错的理论,你是说,这些人,也早晚会违法乱纪吗?”

      小队长:“……坏人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坏人。”

      白雪:“所以所有人的结局都不会善良?所有人,他们,你,我,只要做过一点违背主流思想的错事,喝酒,或者抽烟,纹身,男人打耳洞,女人打唇钉,就会永远被烙上印记,等着未来某一天那句——‘看吧,早就知道他是这种人’——来临?”
      她皮肤白得像是缺血一样,语气轻缓:“你所谓的那些小错,有时候根本不是错,它只是一种生活方式,只不过异于常人。不要因为恶人做了恶事,就有意把原因归咎在那些众人指摘许久的特征上,他们只是纯粹地恶,罢了。”
      话题点到这里,短暂占上风,不能让对方再扳倒了。真的打不动了。
      “对方辩友,”她忽然眨了眨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抿出一个强颜欢笑,“要不要猜一下我为什么抽烟?”

      小队长看她这副样子,赫然想起曾经在观众席,旁边就是将遴,而赛场上,哭神白雪一把眼泪吊打虞择一的场面。
      她拼命告诉自己:清醒!清醒!清醒!
      才起身。
      “我猜……耳濡目染?”

      对面,将遴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然后无奈地笑了。
      笨丫头。还是被带跑了。
      不是教过吗?这种时候,就应该说——我不猜。
      但她已经猜了。

      所以白雪起身,继续说:“我说过,我是一个自制力低下又脆弱的人。但是,脆弱的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脆弱的。”
      “我的妈妈是舞蹈老师,我从记事起,就在被有意培养学舞蹈。而我也很喜欢跳舞,芭蕾舞、爵士舞、民族舞、还有现代街舞,我都会。大家都很羡慕我。羡慕我漂亮,羡慕我像小天鹅,偷偷给我塞情书,夸我是最漂亮的天使。”
      “我总喜欢穿裙子,想象着,有一天,我会这样站在亮亮的、比教室多很多很多个灯泡的舞台上,跳舞。所以常常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撩起裙摆,转个一圈半圈。”
      “我的老师也一直夸我。本来,那件事是可以实现的——多简单啊,站上去,跳就行了。”
      她望着她,仍是笑着,眼泪却已经蓄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你真的感觉到,她好像很努力很努力,在忍住那两行泪珠。
      “这种习惯,行为习惯、认知习惯,写入我的年轮,摆脱不掉。就像你现在已经习惯了做一个人,如果有一天告诉你,这其实都是梦,你其实只是人类世界一个小小的布娃娃,看着大家,做着成为人类的春秋大梦……你也没办法接受吧。”
      “十五岁那年——哈……也不过是三年前,我两条腿都骨折了。医生说我不可能走艺考,不能再练舞蹈,不然,这双腿这辈子都别要了。”
      “白雪,你真漂亮啊。”
      “白雪,你跳舞像小天鹅一样。”
      “白雪,你是小天使吗?”
      “白雪,你好像仙女啊。”
      “白雪?你怎么,开始坐轮椅了呀?发生什么了呀?你怎么了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泪水已经淌了又淌,流了又流。
      “我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动。厌学,休学,辍学。一个月,瘦了六十斤,到现在都没胖起来。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这种刻入骨髓的习惯,但是他们艺考当天,我坐在考场外的树底下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不后悔吗!我不想时间逆流吗!我比他们跳得都好!凭什么我不可以进考场!这不公平!为什么!”她真的扯着哭腔,嚎啕——“为什么我要去爬山,要去救那个自己乱蹦掉下去的小屁孩!!舞台就在里面!灯光就在里面!但我这辈子,都上不去了!!”

      此言一出,就算吃了一百颗定心丸的人,心里也得一颤。

      白雪抹去眼泪,眼泪却还在满溢。她看着正方一辩,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真觉得自己不该拉他那把。就是这种小错,让我这辈子都完了!是啊,你说的,小错必然酿成大错。对方辩友,你也觉得,是这种小错,酿成了我的大错吧?”
      落座。

      小队长捂住心口,缓过来说:“这不是错事,怎么能说是小错酿成大错呢?”
      好像不对……好耳熟……这不是他们刚才的论点吗?
      坏了……
      小队长:“这不是错事,你保全了另一个孩子的人生,你是舞台之外的……人间的,真正的天使。至于小错酿成大错……虽然小错必然酿成大错,但那是做错的人的事,不是你的事。”

      白雪:“怎么不是我的事?我原本有机会读大学的,现在只能在这里打工。一个念头,前途全完了。我都这样了,还不是我的事?救了他,你就说我是对的,那你怎么不看看我把自己害成什么样子?我想爱自己的时候,我想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时候,就不配被认可吗?在他们身上,我是高尚,我无限光辉;回到我自己身上,就不算做错,就不算小错酿成大错了?”

      小队长:“不、不是的……你这怎么能是小错酿成大错呢,你……”

      “时间到。”
      刘老师拍了拍手。

      小队长满头黑线地落座。
      坏了,我好像说了他们的论点?
      我同意了他们的论点??

      而白雪,实际上从半分钟提示铃打过以后,就一直在瞟秒表了。
      这会儿她坐稳,在桌子底下悄悄和姜琦击掌拉手手。
      幸不辱命~

      刘老师都被逗乐了,不过赛中也没说话,继续主持:“结辩。反方四辩先。虞择一。”

      “!”
      终于轮到我们虞美人张嘴说话,他向后抓一把头发,起身,致意,连空气都是九九成新鲜的。
      “请允许我预判一手,对方四辩可能要提到——‘习惯’和‘教育’对小错酿成大错的推进。”
      正方一辩:“……”
      正方二辩:“……”
      正方三辩:“……”
      正方四辩:“……”
      没听过这么打辩论的!!多新鲜呢。
      将遴瞥他一眼。
      装吧,谁能装过你啊。

      他还是那副翩翩美男子的样子,“不管你要提哪位英雄好汉,又或者是孟母三迁还是孔融让梨,我要提一位——袁绍。”
      “袁绍,袁本初,少年意气,领司隶校尉,一心效忠汉室,在奸贼董卓风头正盛想要‘废长立幼’的时候,所有人不敢说话,独他拒不同意,拆穿董卓蓄意谋反!”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剧版的三国,当时董卓拔剑威胁,本初当即抽出剑锋,一句:‘我剑也未尝不利!’让我记了好多好多年。”
      “我以为我会一直喜欢袁本初,结果他被推举为盟主,却因为各方势力内部纠葛没能守住初心,同曹操对峙时也漫不经心食言刘备,后来官渡之战一败,彻底覆灭。”
      “这么好的一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小错,到最后,也不过如此。”
      “而你方前面所提及的张飞,一生嗜酒粗犷,却成了粗中有细的千古猛将。”
      “所以小错与大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总会犯错,只不过,有的人犯了小错,有的人犯了大错,有的人,两者皆犯罢了。”
      美男子落座。

      刘老师:“好。正方四辩。”

      正方四辩捏着稿子,大眼睛看着对面他虞哥,无助地眨巴眨巴。
      这哥刚才说什么来着?
      预判一手?
      孟母三迁还是孔融让梨?
      你这整得……我都……

      刘老师:“正方四辩怎么了?说。”

      “…………”
      十七八岁的男生咽了口唾沫,站起来。
      “我……我要……我要讲一个伊索寓言……”

      虞择一:“……”

      男生:“在《伊索寓言》里有一个小男孩,他小时候偷了同学的铅笔,回家拿给妈妈看,妈妈不仅没有指正他的错误,还夸赞他节省家用。于是小男孩很高兴,又陆续偷了棉衣、金银、传家宝物……妈妈也越来越高兴,享受着这些不正当的富贵。”
      “终于有一天,已经长大的男孩在偷东西时被人抓住,挣扎间过失杀人,被送进官府,成了杀人犯,判死刑。行刑前,妈妈痛哭流涕来看他,他心里五味杂陈感慨万千,说:‘妈妈,我有悄悄话要对你说。’”
      “结果妈妈刚把耳朵凑上来,他就一口咬掉了妈妈的耳朵,恨恨地说:‘如果最开始我偷铅笔的时候你好好教育我,我也不会有今天。’”
      他干干巴巴地,快碎了,坚持说完结尾:“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小错终将酿成大错。”
      说完,那口气和那个魂一起咣当坐下了。
      正方一辩:“……”
      正方二辩:“……”
      正方三辩:“……”
      给我们地中海大叔都整笑了,他摆摆手,说:“二队你们四个我都不想说,你们,你们……唉,你们的问题我回头单说吧。就说整场啊,前面我本来以为你们正方要赢了,我都能想象到你们四个在我宣布胜利之后蹦起来的样子,结果后面这……怎么回事呢?这场,啊,还是:反方获胜。”

      八个人默默鼓掌。二队是提不起精神,一队是不喜欢张扬。

      刘老师继续说:“前面正方打得特别好,啊,反方掉节奏了。居然能扛到他们四个都掉节奏,真的发挥得挺棒的。”然后话锋一转——“你们四个,居然能掉节奏,跟自行车链子似的秃噜下来一大条子,想明白怎么回事没有?”
      四个人不说话,他就说:“我看出来了,你们是想让姜琦和白雪多配合,多发言,好磨合磨合定位,但是你俩——将遴,虞择一——你俩,也不至于一个屁都不放吧?将遴,你倒好,打个桩子就不管了,你看看给人家白雪逼成什么样了?”
      “白雪这姑娘啊,是!大招特别厉害。但是人家那大招蓄力也长啊?得多少铺垫,才能来个致命一击,这样的技能,你让人家一场比赛放俩?我都怕她内力反噬当场吐血。为什么掉节奏,就是白雪在那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来,虞择一,将遴,你俩谁也不帮一下。得亏后面白雪第二个大招攒出来了,也得亏正方四辩是个傻孩子,不然你以为虞择一那个结辩能赢?”

      正方四辩:?

      刘老师说:“白雪这孩子,不能放三辩。你们老使劲儿用人家。放四辩,收得刚刚好。虞择一,你去三辩。”
      虞择一应声:“得嘞。”
      吊儿郎当。

      “行了,都休息半个小时吧,六点回来我们详细复盘。”

      .
      休息室,沙发,四人,瘫倒。
      姜琦伸了个大~懒腰拱进白雪怀里,这小姑娘,别看气血不足,身上热热乎乎呢。她毫不客气地枕着白雪的腿,随口说:“刚看你眼皮都有点肿了,这哭的,每把消耗200cc雪水啊。”还笑着:“这次又有几句真的啊?”

      白雪由她在身上撒野,露出微笑,轻声说:“抽烟是假的。”

      “噢~我就说嘛,你看着不像抽…………烟的。”
      话在嘴里卡一半硬生生卡住,等姜琦回过神来才又硬生生说完。

      那头,虞择一闻言也看了过来。

      抽烟是假的的意思就是——

      别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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