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徒儿有点怪 ...
-
那年冬天漫天大雪,他途经姑苏时被大雪堵了去路,碰巧救下一富家小少爷,那小少爷便是高星沉,为了感谢他,高星沉父亲便请他住下了。那时高星沉五岁,正是一个孩子最天真烂漫的年纪。何霜澄喜欢逗弄孩子,在外游历十几年更是满肚子说不完的好听故事,高星沉便把他当做了偶像,缠他缠得紧,两人同吃同住,他这一住便住到了开春。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江南最惬意的时候。何霜澄独自一人站在檐下看绵绵细雨朦胧,心中怅然若失。算起来,他离开金陵已经十年有余了,江南春景,也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了。如今风波渐平,本是打算好了,一定回金陵看看,可是走到姑苏了,他却是望乡情怯,不知该不该去了,且似乎也没什么人可以见了。
何霜澄苦笑了下,他私自修炼冥术,师尊为了护住他,私放了他,被废去修为打入地牢。那一天,他也从雪明阁大弟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门派叛徒,雪明阁甚至放出了江湖追杀令,谁若斩杀他,雪明阁必将奉上宝物答谢。他只得仓皇逃了,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也不知道师父被葬在了何处。
正出神,高星沉身后跟了两个小厮,蹦蹦跳跳地来了,拉着他的衣角,仰着小脸,满面骄傲地说:“阿离哥哥,我家来了贵客,父亲让我来请你。”
何霜澄摸了摸他的头,任由着他拉着自己,笑着跟他去了。
高老爷虽是商人,骨子里却是有几分侠义,平生最爱结交朋友,且不论朋友出身如何。何霜澄陪了许久,最后挨不住了,便私自离席了,高星沉也悄悄跟他走了。
何霜澄不胜酒力,撑着走到了后院住处那棵梨花树下,倒头便睡了,高星沉蹲在他身边,拿了折扇为他扇风,驱赶飞虫。何霜澄直睡到夕阳西沉,才醉醺醺地睁开了眼,却见高老爷浑身是血的站在了自己跟前,两眼定定地看着他,心口处被扎出一个血窟窿,脸色发青,似乎已是死去多时了。高老爷张了嘴,被拔了舌头的口中鲜血淋漓,嘴巴一张一合间,有温热的血喷到了他面上,高星沉却不知所踪了。
何霜澄打了个激灵,顾不得落得满身的梨花,爬了起来。慌忙地摘下一片梨叶,在掌中揉烂了,弹入高老爷口中。何霜澄眼中一片血红,原来,宾客中有人认出了他,因忌惮他的实力,便欲将他灌醉伺机下手。他离席后,高老爷察觉了众人不轨之心,为他激昂陈辩,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他们痛点,就被他们灭口了。高星沉因饿了便去寻他父母,结果被抓了正着,那孩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打死不愿意说出他在哪。
何霜澄着了慌,他平素谨慎,睡下时总会降下结界,今日虽然醉酒却也是没有忘,他的结界活人可出不可进,鬼怪可进不可出。收起结界,何霜澄咬破指尖,一粒鲜血点到高老爷额间,高老爷仰天吼叫,身上瞬间覆上了黑亮的毛发,四肢并行向前奔去。
寻到高星沉时,他已奄奄一息,小小的身子上全是鲜血。他母亲仰躺在他面前,已经断气了,眼睛张得大大的,因为恐惧甚至有些脱眶,模样骇人。何霜澄红了眼,心中烧起一把怒火,他离经叛道不假,却是从未起害人之心。所谓正派竟将人逼至如此境地,到底谁是正?谁又是邪?
何霜澄手摩挲着洞箫幽兰,幽幽一笑,雪明阁是天下第一风雅之地,门派弟子所执武器,一箫一剑,箫为善,剑为伤。门派弟子入门第一天,便被教育,为修者应心存善念,不可恃强凌弱,更不可与人争凶斗狠。何霜澄拔出征魂,丢掉幽兰,洞箫应声碎裂,何霜澄的善也化为乌有。他举起征魂割破自己掌心,滚烫的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有一些溅到了地上尸体上。
何霜澄双手合十,举于额前,立下血誓,永堕幽冥。浓重的血腥味与杀气,让他前所未有的兴奋起来。挑了挑眉,他冲众人挑衅一笑,高府周围的鬼魂应招而来,刹那间乌云密布,鬼怪与人撕扯到一起,有些修为低的修士,直接被厉鬼撕碎。何霜澄又念动咒语驱使他们继续杀人,一片祥和安乐的高府转瞬仿若炼狱。新鬼想逃,却被何霜澄拘了魂魄,封印在高老爷脚下,任他宰割。
何霜澄迎风而立,白衣上全是黑色干涸的鲜血,他却是威风凛凛。他抱着高星沉笑得无比狠辣,道:“你好好看着,今日害你父母之人,每一个都得死,从此以后你便记得,即便负尽天下人,你也得好好活着!”
高星沉在他怀中嘤嘤哭着,何霜澄恶狠狠地道:“闭嘴!再哭一声,我便把你丢下去,让他们杀了你!”高星沉吓傻了,也疼怕了,他不懂爹娘怎么了,只是知道要依赖何霜澄,他身子痛,便想向母亲撒娇一样,对何霜澄撒娇。可何霜澄这副凶狠的模样,他更是害怕。只得努力睁大眼睛,不敢哭出声,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那一晚,富丽堂皇的高府成了一片火海,前来赴宴的各家弟子,共计六十八人,高府上下百余口,无一生还。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魂魄皆不见踪影。有人传言,满身是血的何霜澄抱着高小少爷,坐了一匹兽不兽怪不怪的怪物往西南方去了。
自那以后,有传闻,何霜澄流落姑苏,先以婴灵附身高府小少爷,后救小少爷骗取高老爷信任,欲取高府珍宝如意。因杏花宴被人认出,恼羞成怒,灭门杀客,取众人魂魄修炼邪术,高小少爷怕是也遭了毒手。
高星沉坐在树上发了一夜呆,何霜澄终究是没有来。他有些失落地跳下大树,看到瑶杭他便更不痛快了,垂了头匆匆从瑶杭身边过了,直接进了洞穴,冲着温仪就是一指,解开了她身上的禁制。
瑶杭乐的看热闹,一言不发地挡住洞穴出口,那小丫头鬼精鬼精的,说不定就跑了。
高星沉随意折了枯枝将红发拢好,松松地绾了个髻,冲温仪勾勾手,笑道:“小仙女咱们单挑,打得过我,我就放了你。打不过,我就把你带回红衣教,”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将你剁碎了喂式幽烛哦。”他舔舔嘴角,满面笑意仿佛在讨论晚上吃什么一样轻松。
温仪也不跟他客气,虽说自己尚未过心动期,但看得出高星沉于外功并不擅长,且他身上仍有旧伤。扫了眼洞穴出口,她也并不打算真与他比试,她被解了禁制,现下也是可以跑的,万不可恋战。
温仪做了个请的动作,闪身站到洞穴出口处,运足灵力,她心口处慢慢结出一朵莲花,莲花闪着淡紫色光芒。
高星沉冷笑下,手执刻刀,冲温仪袭去,温仪以莲花格挡,被击的向后滑去,温仪反手推出莲花,莲花绽开,花瓣一片片落下,如同锋利的刀片,凌厉直击高星沉。高星沉侧头堪堪躲过,却是被削下一绺头发,一旁看热闹的瑶杭,见状闷笑一声。
高星沉恼羞成怒,他最是爱惜自己容貌,如若不是嫌旁人面容太丑陋,他又何必如今才复活?温仪却割了他的头发!居然敢这么欺负自己,高星沉也不管了,冷笑一声,唤出鬼偶攻击温仪。
温仪眸色一动,一手收回莲花,另一手唤出纸鹤。高星沉当年依靠着鬼偶所向披靡,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了,偏头看了眼外面,此刻日头炽热,正是百鬼阴气最弱的时候。温仪将纸鹤甩出,无数只纸鹤瞬间将高星沉包围,温仪趁机脚下用力,指尖凝出莲花,倾尽全力甩向瑶杭。她用力一跃跳出数丈,又赶忙挥出纸鹤向温修求救。
高星沉一掌打碎纸鹤,冲出洞穴,见温仪跑了,被气得发笑,“跟我师尊待得久了,流氓气倒是学的挺快!”说罢也是运足气力去追,拦下瑶杭。自己就像逗鼠的猫儿一般,慢悠悠向温仪追去,却并不急着抓到温仪,只想着慢慢折磨她。
突然一道凌厉的鞭子向高星沉甩过来,将他拦腰捆住,猛地向后一拉。瑶杭暗道不好,握着穷奇匕首冲过去。
温仪趁机又是跃出几步,她并不施展轻功,只是靠着前冲,硬生生地跑出了高星沉掌控的范围。来不及细想是谁救了她,温仪微微喘口气,指尖蓝色灵思欲燃,感应到温修在不远处,温仪也施展灵力,很快便听到朱雀鸣叫声,强打了劲头往前狂奔。
苏望庭看到温仪,回首对温修满面欣喜道:“是师姐!”说完,赶紧捻诀唤出白虎,白虎撒开四蹄,扬起一路尘土,向温仪奔去。
苏望庭向温仪伸出手,将温仪拉上白虎,将芳华剑给了她。温仪嘴巴抿的紧紧的,有些后怕地看着温修,温修很少见到温仪这副柔弱的模样,与叶成归共乘青龙,四个人仓惶离开。
“红衣教,背后助高星沉的人是红衣教!”温仪红唇轻颤。
温修听了并没答话,若是红衣教,那么也就意味着何霜澄也快重出江湖了,若不趁早斩草除根,只怕仙盟又要哀鸿遍野了。
客栈的大门旁,四五个孩子围成了一个圈,划好阵营,挖好小坑。杳杳冷眼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满面不屑,却不时偷眼看着。他观察了好一会,似乎把这圆溜溜的玩意儿打进对方小坑里,便算赢了,控制好力度,便可轻而易举,偏小孩子控制不好力度,偏白雀这个笨蛋已经输了好多了,杳杳撇撇嘴,继续看着远处发呆。
杳杳远远看到温修,赶忙爬了起来,拍拍衣摆,上前迎温修去了。
温修摸了摸杳杳的额头,发现他的一魂二魄仍旧未归位,神色恹恹的惹人心疼。温修不愿让孩子们担忧,咬了咬牙,勉强对他们笑了笑。
一阵风刮过,温修几缕乌发扑到杳杳面上,杳杳忙用手捏在手里,蹙蹙眉什么都没说。温修微微一笑,抬手将头发拢好,又弯腰将杳杳鬓边碎发细心拢好。
杳杳从腰上的小荷包内掏出几枚九转芙蓉丹,伸长手递给温修一枚,温修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吃了那枚丹药,又接过剩余几枚,给了温仪三人。杳杳的指尖被温修温热的舌头擦碰到,不禁红了脸,连耳朵尖都红了。他本意只是给温修,没想到他却直接张嘴吃了,弄得人怪害羞的。杳杳低了头,脚在地上滑来滑去,闷闷地道:“道长我去跟白雀玩了,你们好生歇歇。”说罢,一溜烟跑了。
白雀被他挤出孩子堆,忍不住抱怨道:“杳杳我看不到了!这把我会输的。”
杳杳手里拿着溜溜子儿,却是连头也不抬,恶声恶气地说:“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白雀已经输了二十几个了,刚刚还拿了糖去换了几个,虽然心疼,但是杳杳难得来了兴致,他喜欢杳杳欢欣的样子,便悄悄问了边上一个男孩,哪里有卖的,赶着去买了十几个回来,让杳杳玩。
等白雀提了溜溜子儿回来时,杳杳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孩子,刚刚赢得最多的男孩子绕着杳杳,一口一个老大的奉承着,杳杳颇为自得,却是抿着嘴,一言不发,继续装冷酷。
杳杳见了白雀,想将沉甸甸的荷包丢过去,却又怕砸坏白雀,便收了手,走过去递给他道:“拿去玩吧。”
白雀接了荷包一打开,就发现里面有百十个琉璃珠子,不由得眼睛瞪得大大的,满面崇拜地看着杳杳道:“杳杳你好厉害啊!都是你赢的?”
那个男孩子立刻蹦了上来,扯着白雀的衣袖道:“是的啊!老大好厉害的,一下子打进去五个呢!而且赢得都是阿景的琉璃珠子呢!”
那个叫阿景的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人呢!
白雀兴奋地直拍手,没有什么比杳杳被人夸奖更让他开心了,他就说,他的师弟最厉害了!
白雀摸出一个最漂亮的珠子,对着太阳看了看,那珠子晕着光,白雀确认是最好的珠子,便在衣袖处用力擦了擦,递给了杳杳。杳杳却是反手推了,从他刚买的那包里随手拿了个,装进自己的荷包里,对白雀道:“我拿这个就好了。”
白雀点点头道:“好的,我们去洗洗手,我请你们吃糖!”白雀觉得应当庆祝下,想到以往有了好事情,师叔最爱带他去长街吃好吃的,便也想带杳杳去吃,这几个孩子输了那么多珠子,他也一并请了。
而密林中,匆忙赶到何霜澄一把攥住袭向瑶杭的鞭子,他的手臂被震得一麻。他迅速用手掌绾了几圈鞭子,近身与惊鸿肉搏。
征魂剑蹭的向惊鸿刺去,惊鸿侧身一躲,两眼充满嘲讽,冷笑道:“小小冥修,也敢在本座面前造次!”
何霜澄勾唇一笑,脚下大地震荡,不一会便有那无数的七八岁小鬼出现。何霜澄仰天大笑,输人不输阵,也是一样地嚣张道:“没了一魂二魄的赤炎魔君也敢跟我叫嚣!”
惊鸿满面怒气,狠厉地甩出流火鞭,何霜澄向后躲闪,念动咒语,驱策阴兵围攻惊鸿。俗语说小鬼难缠,何霜澄专挑了怨气重的童子军来,这会惊鸿身上爬满了小鬼。那些小鬼牙尖嘴利,咬住哪里就不肯撒口,扒着惊鸿有的哭有的笑,惊鸿被吵得头疼,立时化魔现出本形,张开大口将小鬼们一口一个吃掉。
一切来得有些突然,何霜澄吸了口冷气,这魔君居然这般不讲究,他面色有些难看,也不恋战,赶忙一手抓了一个,御剑带着高星沉和瑶杭跑了。
行至安全地方,何霜澄放下瑶杭和高星沉,高星沉却是又黏糊上来了。
高星沉险些被惊鸿勒断脖子,这会儿气若游丝地歪在何霜澄怀里,可怜巴巴地蹭了蹭何霜澄,哑着声音道:“师尊,我以为你真的不疼我了,昨夜我等了你好久。”
何霜澄知道高星沉是在撒娇,他自愈能力极强,这点小伤片刻便好,可是心中仍是自责自己来得晚了。便摸了摸他的脖子,灌入一股灵力,有些责备地开口道:“你抓温琳琅做什么?我说过你现在尚不能自保,勿要招惹是非。你前日扮作提偶师,夺了她兄长小徒弟的一魂二魄,他们已经起疑心了。”
高星沉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又不傻,我只是收了几个游荡的鬼婴而已,还算是为民除害了啊!”高星沉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被人栽赃使他情绪有些激动,不小心牵动伤处,疼的他嘶了一声,“摆摊是为了引师尊出来,谁节外生枝去抢孩子魂魄了?况且我哪次不是直接拘了三魂六魄,要他一魂二魄做什么?连只低阶鬼偶都炼不成!”高星沉嫌弃地撇撇嘴,缙云仙都真是没出息,为了打他,连理由都胡编乱造。
何霜澄心中一惊,陷入沉思,温修不会胡说,杳杳也的确丢了一魂二魄,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冥修术者?
何霜澄捻诀,却并未感觉到有其他冥修的气息,他面露狠色,冷笑道:“阿月你与瑶杭速速回红衣教,让式幽烛准备好。哼,是时候昭告天下,冥主回来了!”
高星沉拉了他的手,仍旧坐在地上,红了眼圈,撅着嘴道:“师尊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么?”
何霜澄弹了下他的脸颊,示意他不要再耍小脾气,“我得回去了,不然温修他们该起疑了。”
高星沉不肯撒手,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他道:“师尊!你放着尊贵的冥主不做,非要去缙云仙都当个炼丹童,有意思么?”说罢,耍赖一般手脚并用抱住何霜澄的腿。
何霜澄垂眸看着他的发顶,安慰性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划破自己指尖,捻诀在他额间点下一粒鲜血,显得他的眉目越发美艳。
“都多大了,还抱着师父腿撒娇。”何霜澄拔出腿,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颊,道:“这次师父来得晚了,这滴血可以幻出我的分身,足以抵挡金丹期修士片刻,足够你逃跑,且瑶杭也会保护好你。”说罢,又冲瑶杭点点头,御剑离开了。
高星沉赌气不说话了,瑶杭蹲下来戳了下他,他偏过头气哼哼地抖着腿,瑶杭安慰道:“你用小仙女要挟主人,主人都不来,他根本不管小仙女死活的。可你刚刚被魔君袭击,他就立刻来了,主人,还是偏疼你的。”
高星沉一想也对,便也不气了,脖子处骇人的勒痕颜色也渐渐正常了,起身拍拍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嘴前,吹出一段悠扬的调子,一个红衣女子从天而降。
红衣女子恭敬地跪拜,低头道:“左执令捻月恭迎圣主。”
高星沉轻轻哼了一声,揽着瑶杭道:“叫声好哥哥,哥哥带你去过好日子去!”
瑶杭拿开他的胳膊,垂首跟在他身后,那女子满面倨傲,高星沉理都不理她,让她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可是偏偏她是执令,得听命于他,只能冷着脸跟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