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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师尊你好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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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课时,温仪给小弟子们上了箜篌课,听闻她来授课,何霜澄等一早便在后门处等着了。
温修不知何时站到了何霜澄身后,他有些日子不见温仪了,温仪又瘦了些,个子越发高挑了,眼上戴的面纱绣了几只翩跹起舞的蝴蝶,身上穿了件颜色极鲜艳的坦领,腰间坠了几块上等的玉佩,她甚少装扮的如此艳丽,众弟子皆是看得痴了。却见她素手轻捻,手下传来清越空灵,如同清雪般泠泠的乐声。
温仪口中吟唱起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何霜澄看着温仪,眸中满是喜色,今日他为她选的衣服,瑶杭为她梳的发髻也极好,温琳琅就该这般出尘,灿如星华,皎若明月。
何霜澄心下快意,随着乐声阵阵,自己也忍不住跳起舞来,他宽袍大袖,衣带随风飘扬,也是别有一番意境。只是他的动作有点僵硬,并不是像其他舞者那般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却是能看得出他领会到了山鬼的多情与忐忑,人陷入情中仿佛总是会无端不安的。
温仪一曲演奏完毕,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何霜澄第一个捧场。
苏望庭悄悄对温修道:“大师兄,你看诗凤师兄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手都恨不得拍烂了。”
温修闻言也是笑笑,看到杳杳回头看他,笑得一脸灿烂,两人对视一眼,温修也笑了笑,杳杳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对自己笑,自己明明是嘲笑师叔的。他别扭地转过脸,趴在桌上,看着温仪讲解箜篌。
温仪授课完毕,何霜澄送的猫儿刚好睡醒了,它伸了个懒腰,跳到温仪怀里,拱了拱温仪的手,然后喵喵叫了几声。
“无无,是饿了吗?”温仪抱着无无边问边走。
“无无。”何霜澄上前摸了摸无无的脑袋,无无认得他,是他把自己从妈妈身边带走的,所以无无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温修见此情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霜澄怕无无还打自己,哼了一声,从腰间拿下一根一尺长的彩线缠绕的木棍,棍子前头系了一颗猫头大的彩球,看起来像是白雀身上挂的,无无一听铃铛响了,挣扎着要去玩,何霜澄起了坏心,偏不让无无玩到,他调戏了无无几遍,无无气得钻在温仪怀里,最后任凭他怎么摇逗猫棒都不肯出来了。
何霜澄最后又是哄,又是拿小鱼干,无无才不生气。
温修走到练武场,小弟子们已经换上了衣服,列队站在那里了,看到温修来了,便抱拳行礼。
温修手执止息剑还了一礼,演示了一遍基本功,白雀举起离情有模有样练了一遍,杳杳从未学过剑术,觉得新奇,学得也异常认真,其他小弟子们也是一样聚精会神。
惊鸿盘在树上,一动不动看着杳杳,一条小红蛇凑近他耳边,“看你怂的,若是我,我就直接咬温修一口,他靠近杳杳我就咬,保准他不要杳杳了。”
惊鸿吐了吐信子,一口咬到惊茶脸上,惊茶蛇脸有一瞬间的懵,下一瞬反应过来,蛇尾立刻卷起惊鸿,骂骂咧咧地跟他打架。
惊鸿也丝毫不示弱,蛇尾攻击起惊茶,一红一黑两条小蛇一时间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两条蛇用着最原始蛮横的方式打架,一时不察,竟双双从树上掉落,摔了个头晕眼花,但是起来了继续打。
“师父,等等徒儿。”白雀知道杳杳不好意思找温修单独授课,便大声呼喊远去的温修。
温修怀中抱着剑,听到白雀呼喊,笑着回身看他。似乎连明媚的日光都很偏爱这个少年,明亮的光影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神采飞扬。他高高束起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优美的线条,眉间朱砂痣更添了一丝艳丽,在太阳下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就那么站在那里遥遥地等白雀,也让杳杳失了神。
杳杳突然很羡慕温修,他得在多么有爱美好的环境下生存,才能成长为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温修的好友,家人的关爱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虚无缥缈的爱虽然不真实,却是他一直渴求却得不到的。他的少年时期只有无尽的苦痛与磨难,因着高星沉的搓磨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也因为父亲的不闻不问,他的整个人生都是阴雨绵绵的坏天气。
后来去了酆都城,惊鸿于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他,却一直不喜他畏畏缩缩的做派。比起沉默寡言的自己,惊鸿似乎更喜欢乖张暴戾的少年。杳杳太害怕了,怕再一次被人像丢个烂菜叶一般被扔掉,他想尽办法想要留在惊鸿身边。他并没有贸然行动,他在高星沉手里学得最好的就是察言观色与隐忍,再一次试着光脚踩在惊鸿脸上,惊鸿却一脸享受,甚至颤抖着亲了亲自己的脚时,杳杳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他变本加厉,用浮生抽打惊鸿,逼迫惊鸿跪他,每每用言语讥讽他,刺激他,折辱他,后来他慢慢变成了惊鸿最喜欢的样子,惊鸿满意极了,他也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辱了,他可以随意欺辱别人,草菅人命。他这一生都注定成为不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他只能是那个阴郁病态的酆都城主。
杳杳路过打得气喘吁吁的两条蛇,惊茶想要求救,杳杳却垂眸看了一眼,捂了捂脸,两条蛇对视一眼又打了起来,杳杳实在没眼看了,留下两条蛇在原地面面相觑。
白雀拉起杳杳的手,笑着往温修跑去。
惊茶骂了声先人板板,惊鸿骂了句哈儿,又打了上来。
转眼间冬至到了,刚巧是苏望庭的生辰,蘅芷元君想着缙云仙都许久不曾热闹了,索性给他办得热闹些。
蘅芷元君便同何霜澄下山采买,她自到缙云仙都鲜少下山。民间素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因此山下十分热闹。
何霜澄日日下山,最近迷上些志怪小说,看到有人在卖书,他也不看是什么,一股脑扔进背篓里,想着回去再分类,好看的便留下,不好看依旧拿去烧火。
蘅芷元君给孩子们买了许多玩意,双手拿不下了,何霜澄便雇了驴车来拉,让蘅芷元君坐了驴车,自己在外骑马走。
蘅芷元君原本在打坐,后来实在无聊,便道:“诗凤,你这背篓里的书能看吗?”
何霜澄道:“元君随意。”
蘅芷元君挑了一本翻了翻,发现讲的都是些狐仙女鬼的故事,便放了回去。背篓里有本画功精致,装裱精巧的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师尊?你好香?”蘅芷元君抽出那本书,就看到封面画了一个仙风道骨的温润男子,他身后是另一个更加美艳的男子从背后紧紧环住他,可是这背后的人好像也是个男子,两人却是衣衫半解,衣带相缠,画面缱绻旖旎,气氛十分暧昧火热。
那师尊半裸香肩的画面实在过于震撼,蘅芷元君不由得皱了皱眉,红了脸放下书,却又忍不住翻开了这书,心想看一页,看看诗凤每日往山下跑都搞些什么鬼,若是干了出格的事,必定好好骂一顿。
“元君咱们到咯!”何霜澄喊了一声,里面人并未应答,他心下疑惑,又喊道:“元君?”
蘅芷元君正看得入迷,又加上有点做贼心虚,被他一嗓子吓得,差点把书抛出去,脚一伸却踢出去了一本,她接住书,手忙脚乱地放好。
何霜澄看着飞出驴车的书,封面是很吓人的,一簇鬼火幽幽燃着,他以为蘅芷元君被志异传说吓到了,不由得感叹,捉鬼的害怕鬼,真是天大的笑话。
蘅芷元君拿了一件大氅盖了背篓,心中觉得还是不妥,又压了些东西在上面,对何霜澄正色道:“诗凤你把这背篓先放到我那边。”
何霜澄道了个好,又问道:“元君不怕吗?”
蘅芷元君提起背篓,红了脸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喜欢看都来不及,她咽下后半句,提着背篓,一溜烟走了。
刚巧白雀牵了杳杳一同到山门处等着他们回来,何霜澄看到白雀,喜笑颜开地递了一大包零嘴儿过去,搬着他的嘴仔细看了牙齿,发现蛀牙好了许多,笑着嘱咐道:“跟你师弟们少吃些,师叔过几天还给你买。”白雀忙欢天喜地接了过来,道了谢。
何霜澄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金项圈,万分珍重地给杳杳戴上了,金灿灿沉甸甸的,但煞是好看,他揉了揉杳杳的脑袋,“随手拿的,倒合适的很,拿去玩吧。”他其实想说真乖,跟他儿子似的,但是他怕杳杳不高兴,在缙云仙都养了大半年,这孩子才有些人气儿,别被他又给玩没咯。他看到杳杳就会想到自己早夭的孩子,尤其这孩子眉眼处还有些像自己年轻时。他叹了口气,何必一开始让高星沉严加管教,非要磨一磨那孩子的心性,他活不长久,淘气也罢,聪慧也罢,他该快快乐乐度过那段时光的,因此看杳杳更加怜爱了。
杳杳红了脸道:“多谢师叔。”低头摸摸项圈上坠着的长命锁,做工这般精巧,怎么会是随手拿的,他在缙云仙都这半年,才知道何霜澄如此有趣,虽然有时候爱戏弄他,但是也是实实在在爱护他。
何霜澄摆摆手,提了给温仪买的衣裳,直奔温仪住处去了,路过的蛇他都给穿上衣服了。
高星沉气得怒目圆瞪,把手里的铲子扔到地上,在一旁发脾气,将坟旁的砖尽数踢倒。
瑶杭也是灰头土脸,她坐在地上,怀里抱了个铲子,“阿月咱们同主人干一架吧,我两虽不是人,但主人也真的是狠,完全不拿我们当人。”她用力铲了一下地面,脚在铲子上用力一蹬,地面立刻裂出一条缝,“咱们都快成老鼠了,四处打洞盗墓!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去打架!主人把我造得这么骁勇善战,孔武有力的,把你弄得威风凛凛的,他自己又有个冥主名号,咱们三个明明该是,四处惹是生非才对啊!现在,一个天天围着个瞎子当使君,咱们两个天天灰头土脸到处挖洞。”瑶杭的脸上带了郁色,“我都觉得我对不起那些为我死了的姑娘,你对不起那些世家被扒的坟!”
“师尊(主人)对不起他担的恶名。”两人异口同声说道,互相看了一眼,又撇撇嘴,十分默契地摇摇头。
高星沉抹了把脸上的灰,抄起铲子继续干,哼哧哼哧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干吗?可师尊把我吃得死死的,我根本没法反抗他!你若能行,便去跟他打一架,他拉拉个脸,嘟嘟个嘴,你怕是立刻刨坑刨得比我还快!多说无益,挖吧挖吧!”他一边挖,一边咬牙切齿地念叨,“温琳琅的衣裳,温琳琅的钗环,温琳琅!温琳琅!师尊没有心,拿我挣得钱养女人!还是我最讨厌的女人!温琳琅!啊!”高星沉一边用力铲着土,一边无能呐喊。
瑶杭静静看他发疯,翻了翻白眼,高星沉对于温仪的仇视,这半年来与日俱增,偏偏他又不敢到主人面前多说半个不字,真怂!
两人挖通这个邪修的坟,将里面所有的金银财宝一网打尽。
“要不说我师尊奸诈,让我们挖邪修的坟,邪修本人怕我不敢说啥,邪修的子孙们发现了也不敢吱声,否则让人知道家里出了邪修,多么丢人。”高星沉将邪修的魂魄塞进木偶里,随手把木偶扔进去,捻诀让附在木偶身上的邪修,到墓更深处去拿更值钱的东西,他则跟瑶杭坐在一边聊天。
“咱们师门没我得散。”高星沉看着木偶进进出出,一脸肉痛地搬空自己坟墓,心情好了许多,得意洋洋看着瑶杭。
瑶杭铲了一铲子土,使劲丢到旁边去,头也不抬,冷哼道:“咱师门怎么也散不了,就三人,怎么散?如何散?往哪散?”
高星沉也不说话了,撑着下巴只看木偶干活了。
蘅芷元君最近不爱出门了,整日窝在房里,废寝忘食的,不知道鼓捣些什么。
天气渐渐冷了,惊茶也抵抗不住寒冷,四处去找温暖的地方准备过冬,最后选中了蘅芷元君的洗砚轩,怪石林立,还有一处温泉,又暖和又隐蔽。
只是这蘅芷元君大概是有些爱读书,每日都要挑灯夜读,时而大笑,时而哭泣,时而拍案叫绝。
惊茶睡得迷迷糊糊的,蘅芷元君却是兴奋地满床滚起来,一脚给她踢飞出去,啪唧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惊茶阴沉着脸回头看在床上翻滚的女人,两颗白森森的獠牙露了出来,令人不寒而栗,准备狠狠咬她一口再走。
惊茶游到床上,吐着鲜红的信子,对准蘅芷元君胳膊就要咬下去,蘅芷元君却一把精准地抓住她的七寸,险些没把她掐死,“小蛇儿,你没有冬眠啊!太好了,快来陪我看话本吧,这话本着实不太光彩,我实在没法与他人分享,但是我再不分享出去,只怕我会憋死。”原来从她第一日进来避寒时,蘅芷元君就发现了她了。
惊茶被蘅芷元君掐着脖子提到书前,被掐得一直翻白眼,却还是看到了话本上的内容,上面并不是什么也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一幅画风绮丽,颜色鲜艳的画作。画上画了一棵繁花盛开的大树,树上挂了鲜艳的秋千,有个青衣少年在荡秋千。那少年生得比杳杳还要美上几分,这本不稀奇,稀奇得是那比杳杳还美艳的少年怀里还抱了个身上衣衫半褪却红梅点点,艳而不开,面色潮红却泪光点点,欲迎还拒。不知所措带着恳求地看着少年,容貌清隽如玉一般温润的男人。一个少年,一个男子,这画面实在是不堪入目,下一页更是写着满满的倒反天罡,有违伦常,活色生香的污言秽语。
惊茶看了那幅香艳的画,惊得两只眼睛都差点没蹦出眼眶,她觉得比起自己,蘅芷元君更像个魔。
蘅芷元君的眼睛恨不得黏在话本上了,嘴里也咕咕叨叨着什么,淫诗艳曲固然不可取,可偷香窃玉多么精彩?况且古人也说了,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她在读书,在品鉴,书终归不会有错的。她更加兴奋地捶床了,压着嗓子笑得花枝乱颤,好在洗砚轩地处偏僻,否则她的声音必定引来他人。
惊茶轻轻挣扎了一下,蘅芷元君也不怕她,只把她放在话本上,然后津津有味继续去看了。
惊茶没想到外表如此温柔细腻,不食人间烟火的蘅芷元君居然在看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本!她的蛇脸上有一瞬间差点裂开了,她看看话本,再回头看看呲着口大牙,脸都笑快烂了的蘅芷元君,觉得自己是不是冻傻了,出现了幻觉。
惊茶瞪着蛇眼看着话本,看到美艳少年哭着喊师尊不要丢下他,师尊却悲情选择天下人炸成朵朵烟花,就听到身边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蘅芷元君捂眼哭道:“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这天下苍生由我来守护就行啊!我修得就是苍生道啊!”
话本到此就结束了,大大的未完待续,让蘅芷元君两眼冒红光,她在背篓里翻了半天都没有翻到后续,只得悻悻然灭了灯睡觉了。
惊茶觉得世界安静下来了,安安心心盘在蘅芷元君怀里,准备美美一觉睡到自然醒。
三更时,蘅芷元君一骨碌爬了起来,抱着枕头又开始念念有词,疯疯癫癫又哭又笑好一会,才又躺下睡了。
惊茶此时已经没有睡意了,她熬得发红的眼睛,实在是气到没脾气了“老子倒要看看,啥子东西,给这瓜婆娘看得疯疯癫癫!”她游到书边,从第一章开始看起,看着看着,东方既白都没发现,这作者写得感情细腻婉转,师徒两个经历狗血又离奇,却让人欲罢不能,她有点理解蘅芷元君为什么疯疯癫癫了,她也想生出手脚对着那个徒弟大展拳脚。
天光乍破,蘅芷元君就速速收拾好去找何霜澄了。
“诗凤啊,你这话本还你,后面的在哪买啊?”蘅芷元君留了个心眼,将自己爱看的都收了起来,又挑了本日期与夜里看的话本相近的未完结的问何霜澄。
何霜澄翻到最后一页,“这几日怕就出了,不过我买的是穷秀才抄的,并不是原版,速度就要更慢些,元君你急吗?”
蘅芷元君藏在大袖中的手兴奋地交握在一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是有些急的,很好奇后面会发生什么。”
何霜澄点点头,他是很理解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感觉的,于是道:“那元君要不要下山看看去,我们去书行,里面有很多已经写完的,元君淘一淘,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后面我下山把今天的带回来。”
蘅芷元君听了,忙从袖中抽出一包金子,拉着何霜澄就往外走,“平日里我就说诗凤你必成大器,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元君别的没有,就是银钱是使不完的。”说着也不要坐马车,骑了马就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