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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而为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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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手上刺眼的伤疤,赵清晏决定回杨家。既然用了这具身体,她总要为这个小姑娘做点什么。
虽然不知道杨家在哪,赵清晏却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向前走。待走出巷子,面对着左右两个方向,身体果然先于意识的抬腿向左迈。
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
你还在吗?可有何心愿?
赵清晏一边在心里默默呼唤,一边顺着身体的本能,七拐八拐,走出了那片富贵庄严的官员集聚街,来到一条普通街道,街面干净,房屋院落虽不豪华,却也称得上舒适宽敞。
这样看来,杨大家的条件并不算差,何以将杨草养的如此瘦弱?
赵清晏心下疑惑,脚步却越发急切,心脏也脱离赵清宴的掌控变得越来越急促。赵清晏知道是快到了,默默使力更加快速的向前跑。
走过两间宅院,赵清晏的身体停在一处宽阔宅子前。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白一红两只灯笼。白色的小小一个,潦草挂着,已经被风吹破了一个洞,红色的精美许多,只看着就能感觉到主人家的喜庆。
一阵酸涩感从心头传来,赵清晏按了按心脏,没有从正门走,转身走向旁边,拐了一个弯,停在一处低矮院墙边。
院墙下杂草丛生,拨开杂草,一个小小的狗洞出现在赵清晏眼前。赵清晏看看狗洞,又看看不足七尺的后墙,低叹一声,把杂草重新拨回去盖住狗洞,随后一个跃身,跳进院中。
有淡淡的食物香味从风中飘来,赵清晏的身体却没有过去,反而迫不及待的带着赵清晏走向后面的一间小房子。推开房门,就着夜色急切的扑到床上,伸手摸向床褥下。
是一本书。
赵清晏手指颤抖的将书拿出,贴在自己心口,两行眼泪情不自禁的簌簌落下,心脏急切的跳动却慢慢舒缓下来。仿佛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能带来莫大安慰和力量。
直到心情慢慢平复,赵清晏才将书从自己心口拿开。是一本已经泛黄的话本,话本名字已经被摩挲的极浅极淡,看不出原本印记。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两行稚嫩却认真的字迹: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原来是《秦娘子传》。
三百年前一位家喻户晓的女将军。
赵清晏平复心绪,轻轻擦掉面颊上的泪,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些模糊记忆。
好像是许多年前,一个小女孩在日光下耍着一根木头削成的尖枪,枪尖系着鲜艳的红缨穗,转身灿笑着对杨草说:“阿妹别怕,姐姐保护你。”
那是杨草生命中最亮的光。
后来许多年过去,记忆中只剩下了无尽的劳作、挨饿、打骂,爹娘对弟弟的无限疼爱和对自己的厌恶冷漠。
那束光怎么消失了呢?
赵清晏越想回想越感到一阵头疼,鼻尖传来一阵淡淡苦药味。睁眼去寻,才发现不知是多少天前的,摆在桌上至今无人收拾的小半碗中药残渣。气味氤氲间,赵清晏好似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孩躺在硬板床上,杨高氏抹着眼泪站在一旁。杨大盯着杨草看了许久,将杨高氏拽出门外,声音压低,可还是让杨草听到了。
杨大说:“她娘,大夫说二丫没救了。就算再吃药,也只是再勉强撑上几天罢了。”
杨高氏听明白了丈夫话中的意思,眼泪滚滚落下:“即便如此,能撑上几日也是好的,万一就有了转机呢。”
“糊涂!”杨大厉声低斥,抬眼看了看四周,再次压低声音:“刘大人家的公子刚过身,正在找配阴亲的人家。这消息还是我几经周折才打听到的,如此好的机会,难道眼睁睁看着它错过吗?”
“事不宜迟,那边可只要这两日内的。”
“老爷,你什么意思,草儿现在还好好的呢!”杨高氏一惊,声音都带了颤音。
“好什么好!”杨大眼神一厉,随后叹一口气,声音软下来:“草儿也是我的女儿,你当我不心疼?但是娘子,你得想想光儿。”
“草儿眼看着也就是这几日了,就算吃着药,也就是这七八天的事情。但刘家这样的人家,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光儿今年已经九岁了,若是能攀上刘家,还愁光儿以后没有个好前途吗?”
“咱家就光儿一个儿子,他好了,咱家就好了。你若是不舍得草儿,大不了让光儿以后给他姐姐多拜祭拜祭,让草儿在下面也过的好点。”
说着不等杨高氏拒绝,直接掏出一个药包塞到杨高氏手中:“这是我花了三十枚铜钱才寻到的,听说走的时候没有一点感觉,草儿不会痛苦的。也算我这个当父亲的对她的一点心。”
“娘子,事不宜迟。”
杨高氏怔愣的接过,嘴唇嗫嚅几下,声音染上一丝不安:“可是,若是被那位知道了...红儿生前最疼草儿,那位几次三番警告我们要对草儿好一点,要是被他知道此事,我们和光儿...”
“那就别让他知道!”杨大声音狠辣:“那位是个贵人事忙的主,哪有时间来管咱们。虽说这大宅子和钱财都是他给的,可这些年除了时不时给些钱,他哪里还露过面。等他知道,早不知过了多久了。到时我们就说草儿是病死的,他还能怀疑草儿的亲爹娘不成!”
“还磨蹭什么,当真是妇人之仁!你难道要让我杨家毁在你手上吗!”杨大看着含泪的杨高氏,怒气冲冲的低吼了一句,吓的杨高氏身子一缩,咬了咬唇,终是回身去取了一碗温水,将药包中的粉末倒了进去。
随后擦干眼泪,强作欢笑的推开杨草的门,迎上杨草清亮的眸子,心中瑟缩了一下,终究还是端着碗走了过去。
“草儿乖,喝了这碗药就不疼了。”
杨草清亮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盯着杨高氏手中的药碗看了许久,终究是被这十几年来“父母为天”的念头压倒,伸手接过了杨高氏手中的碗,抿了抿唇,逼自己仰头全灌了进去。
记忆的最后,是杨草抱着杨高氏的手臂,声声哭喊着“娘,我疼”,还有杨高氏簌簌落泪却始终没有向杨大开口求解药的面容。
她只是抚着杨草的脸,一遍一遍的含泪安抚,不知是对杨草说还是对自己说:“草儿乖。”
“下辈子,莫要再当女娃了。”
......
画面结束,赵清晏擦掉自己不自觉流出的两行泪,按了按酸涩的心口,看着那碗药渣出神许久,脑中思绪翻涌。
许多前世画面涌入脑中,看惯了京中世家公子小姐不同的生活方式与受教导方式,赵清晏当然知晓男女有许多不平等。可她从小所受教导与兄长一般无二,这就导致她所认知的不平等也只是浮于表面,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般感受的如此触目惊心。
恍然许久,赵清晏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碗药渣,就像触碰某些魂灵:
“不是你的错。”
“你放心。我会让生而为女成为骄傲,而不是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