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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匪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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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府足足待了五日,在这儿的待遇甚至比自己在温府的时候还要好。
日日山珍海味摆满满当当一桌子,刚起床就有人准备好衣物在床头等候,勾勾手都不用开口就有人毕恭毕敬地问她的需要。
好是好,就是多少带点无功不受禄的感觉。
温允禾良心上有些难以接受,觉得自己身体也并无大碍了,几次三番向江澈提出要回温府,江澈只是摇摇头说把身子完全养好了再说。
好不容易回到温府,又被温父温母的关心锁在了屋内。温允禾只觉得全身都要起了茧子,天天躺在床上腿脚都不变了,温父温母这才同意她出去逛逛。
正是初春好时节,绿意荡,春光漾,柳眼梅腮,更觉春心动。外面熙熙攘攘,小贩大声叫卖着生意,游人三三两两逛着市集。温允禾抬眼看了看明亮到晃眼的太阳,这么好的日光,不知道还能再见多少次。
今日就不要再想过去,不要再想复仇,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安心享受一下春光明媚吧。
温允禾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便没有让落葵跟着,落葵虽担心自家小姐的身子,但小姐自小的倔脾气实在劝不住,只得由着她去了。
心中漫无去处,脚下却不知不觉走到了静心湖。
微风掠过一池碧水泛起涟漪,大朵白云的倒影映在池中,似流灯幻画。温允禾熟悉地走到湖畔边的木秋千上,荡啊荡,荡啊荡,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
这里本是一池无名小湖,温允禾小时候这里还是疯草乱生,杂乱无比。
一日出去游玩路过此地,小温允禾拉着温宁毅嗲声嗲气地撒娇道:“阿爹,这里的湖明明这么清澈,却被枯草给埋没了,你能不能派人去修剪一下呀?”
温宁毅只是宠溺地摸了摸小温允禾的头,没有答话,却在晚上到家后就默默吩咐人去买下了这块地,清理得整整齐齐,还在湖边建了一个秋千。
不过七日,就从废弃脏乱变得整洁漂亮。七日后的小温允禾早已忘了当时随口跟阿爹提的这个要求,没想到阿爹不仅记在心里,还这么快就做到了。
阿爹给这个湖取名为“静心湖”,告诉小温允禾,以后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都可以来这坐坐,人生在世,只要问心无愧,平平安安就好。
对阿爹的感情,温允禾始终是复杂的。
一方面阿爹冒着全家砍头的风险把她抱回家,在后面的成长过程中也倾己所能给了她全部的爱,哪怕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温允禾并非亲生,也把她宠成了万人艳羡的温家女儿。
可另一方面,他也是杀害自己亲生父母和全村同胞的凶手之一。实在是恨不起来,却又没有办法假装他真的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从前是阿爹推着自己荡秋千,后来是凌钦陪着自己荡秋千,保护她远离世间一切纷乱烦扰。有多久没来了?自己都记不清了。眼下坐在这,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心境。这个地方,以后自己大概也不会再来了罢……
温允禾拾起地上的一块儿小石子,找好角度抛向湖面,这还是凌钦教她的,说是叫“打水漂”。自己之前打的总是没有凌钦好,就开始耍赖与撒娇并施,凌钦没有办法,只能每次都假装失误,让温允禾赢了才作罢。
小石子跳跃了三四下就沉底了,泛起了层层涟漪。
温允禾轻叹口气,还不如从前打得好。
突然又有一颗小石子抛向湖面旋转飞舞,一连跳跃了近十下,温允禾在惊叹这技术的同时,也在想这种静谧之地除了自己竟然也有人来,回过头看来者何人。
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手直立着,温允禾仔细瞧了许久才认出来。
秦霖。他怎么在这?
这片地虽是温宁毅买下的,但平日里也并没有派人看守,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只是这地方着实偏远,知道的人很少,因此在温允禾的印象中,每次来静心湖似乎都没有遇见过什么其他人,倒是凌钦还在时常与她一起来这儿。
而秦霖近日才入太子府,似乎不是都城人士,他怎么会知道这儿?
温允禾不免生出了想一探究竟的心思,朝秦霖缓步走去。
还没等温允禾走到身前,秦霖就发现了她,他似乎对于在这里遇见她并不惊讶,含着笑朝温允禾颔了颔首。
“你怎会知道静心湖?”温允禾疑惑地问他。
“这是我的一位故人告诉我的。”秦霖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喃喃地说道。
“故人?”温允禾一瞬间就想到了凌钦,于是她带着些许焦急继续追问道:“你的那位故人姓甚名谁?”
秦霖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仍盯着她,温允禾也被迫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瞳,有些深不见底。
见他沉默不语,温允禾心中似乎有了答案,这时秦霖才缓缓开口道:“我的故人,是凌钦。”
不出所料的答案,让温允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有很多话涌上心头,想问他凌钦真的战死沙场了吗,想问他凌钦有没有和他说些什么关于她的话……
温允禾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想好应该说些什么。秦霖却在这时突然低声说道:“温娘子,凌钦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他真的还活着?!”听到他的回答,温允禾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眼眸中似乎带着一丝希冀。
“凌钦他……死在了枫叶谷里。”秦霖语气中似有不忍,他看着温允禾眼中的光一寸寸的暗下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劝慰她,“温娘子,你……”
温允禾见他有些手足无措,心知自己的失望表现得太明显了。
“秦公子不必安慰我,我早已接收了这个事实,只是不知他带了什么话给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一听到那句话,温允禾的眼泪立刻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霎那间,有很多往日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交织变换,温允禾觉得她再也遇不到这般的小将军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不可转也……
秦霖见温允禾在他面前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更加显得手足无措了,想安抚她的手因为教养停在了半空许久,最终还是打了个转,从身上拿出了手帕递过来。
温允禾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接过手帕道了声谢,默默地将泪痕擦拭了干净。
心想本打算来静心湖静心,这下却是在静心湖乱了心,她现在心乱如麻,只想着赶紧逃离这里,便清了清嗓子对秦霖说道:“多谢秦公子转告我,只是今日我状态实在不佳,来日必定亲自来向你道谢。我先走一步,秦公子请自便。”
秦霖也没作挽留,只是回了她一句:“温娘子多加珍重,若是凌钦在天有灵,定不希望见你这般伤心。”
温允禾听了他一番话,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是啊,他还在的时候,谁能让她哭呢?
他永远都是保护她,无条件站在她这边,帮她出气的那个人,纵然中间隔了两辈子,温允禾却觉得那些儿时的记忆仿佛还在昨天一般,那些回忆的点点滴滴如针般刺痛着她的心。
这次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放声哭了出来。
“凌钦你回来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再也没有人会从城西到城东给我带栗子糕了,再也没有人和我一起翻温府的墙了,再也没有人带我上房顶看月亮了,再也没有人会像你这般了……”
温允禾边哭边断断续续地对着静心湖说着,似乎在祈求着湖水能平复她的万千心绪,给她一个答案。她从未这般情绪失控过,但今天她却在一个仅见过数面的人面前崩溃至此。
温允禾一遍遍地拭着泪,但眼泪还是不断地涌出眼眶,滴在衣裳上,晕开一片片的深色水渍。
秦霖也没料到会是这般场景,看着温允禾哭得浑身颤抖着,他似是终有不忍,抬手扶住了她的脸颊,用手帕轻轻地、认真地擦拭着她的眼泪,说道:“只要你还没有忘记他,他就一直都在。”
“真的么?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啊………”温允禾带着哭腔地说着。
“我保证。”秦霖似乎很肯定地向她保证,温允禾不明白他究竟可以拿什么保证。
秦霖见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想着说些什么能让她开心些,便说道:“不如我来教你用石子打水漂吧。”
温允禾突然想起了一开始看到他一连跳跃了近二十下的石子,虽然脑袋有些懵懵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秦霖便去捡了些石子,带着她走到湖边。他先给她做了个演示,手上边做着动作边向她耐心地讲解到:“要挑这种扁平的石子……身子靠近水面……手腕要发力……”
听着秦霖的话,不知为何,让她想到凌钦,在她的印象里,凌钦似乎也这样教过她“温允禾,你可记牢了,要挑这种扁平的石子,身子靠近水面,手腕发力……”鲜活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她的耳边,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秦霖本教得挺认真的,回头一看,温允禾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怔怔地看着他,他估摸着刚才那一番演示她估计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上的还没演示完的石子一下子掷了出去,石子一连在水上打了二十余下,才“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水上的涟漪一圈圈的泛开,温允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分心了,连忙向秦霖道歉到,秦霖却似乎没有半点不耐烦,又仔细地教了她一遍,让她自己试着扔一下。
温允禾便像他教的那样从一堆石子里挑了一个扁平的石子握在手中,她调整好姿势,感觉自己有些紧张,光滑的石子在手中被紧攥得有些发热,她闭了闭眼,手腕发力,下定决心般地将石子一下子掷了出去。
石子在水面上跳了不过四下便沉入水底。温允禾怅然道:“再怎么努力也不行吗……”
秦霖在一旁叉着腰,轻笑道:“你这才练习几次,就说自己不行,我水平不过尔尔,也是练习多年的结果,都没有真正付出全力就说自己不行,这可不像温家大小姐的作风。”
温允禾原本沉重的心情听了这席话倒突然轻松了几分:“你不必激我,我想要做成的事一定会尽全力去做。”语罢,便拾起几块石子一块一块朝湖里扔,也不知扔了多久,扔了多少块儿,一直到身边的石子几乎都被捡光,细嫩白皙的手都磨破了皮,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温允禾终于从四五进步到了十多下。
还要再继续投下一个石,秦霖握住了她的手腕:“好了,后面再练吧,你今日已经进步许多了,一会儿湖面也该看不清了。”
秦霖的手很大,很温暖,也很有力,能感觉到手部的粗糙,像是很多伤疤累成的结果。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舒缓了许多,温允禾也不再费力挣脱,点了点头。
秦霖低眸,虽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笑起来却温暖而耀眼:“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