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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结案(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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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絮死前的几个小时,市局正在审理贺茨的案子。“金蛇”是他们多年来追查的重要犯罪分子,光是梳理过往案件卷宗就花费了一整天时间。好在,贺茨对金蛇所犯下案件的一切细节供认不讳,给他们省了不少功夫。
只有一件事,贺茨打死也不招。
那就是贺茨和李文絮的关系。
“是我引诱文絮的!都是我!是我骗了她!害得她做出那种蠢事!”录像带中播放的是贺茨接受审讯时的画面。向来他给人的印象是阴沉,冷酷,可提到李文絮,他就慌神了,像是另一重人格猛然间苏醒,他的眼底布满惊惧,忧虑,充斥着许多复杂的感情——这才像个正常人。正常人是不会犯罪的。
市局负责审问的同志不信:“我们了解到,那晚去夜明珠行动之前,李文絮本来不在成员名单之列,但她自告奋勇,主动申请加入行动,还领了枪支,显然是有预谋的。你和李文絮——是否事先就说好要在夜明珠屠杀警察?还有,在夜明珠现场,我们找到了一公斤的炸弹,好在当时赵祥睿同志和季寻同志及时掌控了场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些计划的背后,李文絮到底有没有参与?”
“不是的,不可能的!”贺茨疯狂摇头,“她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杀了那么多女人,如今却这么努力地想要保护李文絮一个人,不符合常理吧?你是个杀人魔,怎么会对一个普通女人动真感情?李文絮对于冢人帮是否有特殊的意义?难不成……李文絮也是幕后操纵者之一?”
一个又一个冰冷的问题,仿佛扔在贺茨心上。他的心间燃起了一捧火,猝然升腾,越烧越烈。警方对李文絮的怀疑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这才晓得害怕。
文絮……文絮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你说的……全是假的。”贺茨双眼血红,两手抵着桌子,指甲仿佛都要抠进桌面里,铁链晃动着,他的声音喑哑,“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要是不信,去问我弟弟贺淳,他会向你们证明!”
“这是贺茨生前最后一句话,”贾亮志关掉视频,站起来,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封手写信给警员们传阅,“他临死前,留下了一封悔过书,自认所有的罪行,还有,声称李文絮没有错,写完后,他将从监狱角落捡来的碎瓷片磨尖,割.腕.自.杀。”
“所以,贺淳就来分局毒死了文絮?”
黄骁因为不分昼夜地流泪,双眼早已肿得不成样,他嗓子全哑了,甚至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他作为李文絮的大师哥,最初,对于这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子,只有一点点的好感。可不知从何时,好感变多,就变成了喜欢,他的感情尚处于萌芽阶段就被硬生生扼杀,而阻拦他的,却是喜欢的女孩子突然的死亡,黄骁心想,或许他这辈子都要过不去这个坎了。
“别激动。”季寻见黄骁神情不对,起身给他接了杯水,走过去,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市局对李文絮的怀疑不无道理,贺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却对李文絮格外好,真是因为爱情吗?对贺茨这样的疯子来说,他心里还有爱吗?如果贺茨不是因为爱,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甚至不惜生命的代价也要保护李文絮?李文絮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要是我,恐怕也会这样怀疑。”
贾亮志点头表示赞同,继续道:“所以,市局在审问完贺茨之后,立刻找到他弟弟贺淳——”说到这里,他补充,“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贺淳与这案子没有一点关联。他是留美人士,三岁就与贺茨分开了,我查过他的入境记录,二十多年来贺淳从未回过国。按照贺淳的说法是,他或许听他哥提过李文絮的事情,但印象不深,需要见她一面才能想起来,所以市局才允许贺淳探视李文絮——之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他们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如果真是贺淳杀害了李文絮,动机在哪?贺淳是金蛇吗?可他甚至不能算是个中国人,正儿八经待在国内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如果凶手不是贺淳,又是谁?他到底是怎么潜入房间,又悄无声息逃走的?
没有头绪,讨论再多也白搭。于是,季寻宣布散会。
分局食堂外,有座小林子,底下不知被谁摆了一张长椅,树冠的影子像个包围圈,正好罩住了他们,不至于受到毒辣太阳的洗礼。
“你怎么想?”季寻递来一个纸杯。
孙明天垂头盯着这杯棕色液体,努力辨认。
季寻说:“咖啡,速溶的。”
孙明天哦了一声,心想,论讲究,堂堂一名刑警还比不过居家待业老头,童叔从来不让她喝速溶咖啡,说有股怪味,要是想喝,就喝现磨的拿铁。
季寻挑眉:“喝不惯?”
“没有。”孙明天仰头,眼皮不眨地将那杯东西一饮而尽。没有想象中难喝,也不烫,温热的。
喝完后,她习惯性地将纸杯压扁,又被季寻抢过去,将纸杯捏在手心里。
“你问我?”孙明天觉得好笑,“你是办案子的,你先说。”
季寻摇头,如实说:“我没有思路,我确信李文絮不是自杀,但我不知道金蛇到底是怎么和李文絮接触的,除非……”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说下去也只有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实在令人后怕。
除非警局内部有人在搞鬼。
仔细想来,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也只有这种可能。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季寻仍然没有头绪。
正好有落叶飘下来,落在孙明天的鞋尖上。她低头,看着满地枯败的树叶。叶落归根,这是自然规律,而一个人,再变.态再离谱,他的行为总有某种逻辑可寻觅。
“十年了,我一直在找他。”
季寻听见她的声音轻轻的,如那落叶般,却暗中传递出一股不可摧毁的力度:“按照你们刑警办案的逻辑,这案子,已经是一团死结了。真要查,就得把你们所有同行抓起来查一遍,这事儿不小,而且也会寒了他们的心。”
她忽然转过头来,乌黑的瞳仁安静地将他望着:“季寻,我忽然有种感觉,我离他越来越近了。我仔细想过你们提供的线索,我和你一样,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总觉得,他的形象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第一起案件,南京市鼓楼区,死者钱景惠,在读研究生,死者是被尼龙绳勒死的,那种绳子质地比较软,可死者颈部周边有着深浅不一的划痕,且鞋后跟相较于鞋前掌沾上了更多的泥土,这就说明,死者是被他用绳子勒住脖子,然后逐步拖曳至死。”孙明天低声喃喃道,“他手中是个女学生,年纪还不到二十五岁,外表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他喜欢这种感觉,亲眼看着他的女孩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而去,他欣赏着女孩挣扎痛苦的神情,可他不想听到女孩尖利的叫喊,那样有失美感,所以他选择将她缢死,那样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季寻眸色愈发深沉:“厦门那个案子呢?”
“死者许丽茹,一个刚离婚的女人,上段感情的失败令她感到焦虑,孤独,渴望得到承认。他看上了她的这种无助,这让他体会到被人需要的感觉,所以他摸着她湿滑的头发把她摁进海里,对于这样一个可怜无助,却又具有成熟风韵的女人,只有宽广的大海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做完这一切,他满意极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体验到杀戮的感觉,这让他想要更多,所以他策划了第三起谋杀。”
孙明天站起来,往阳光下走去。季寻紧随其后。他们走过繁忙的试练场,来到公安局门口,已有保安认出了季寻,笑着打招呼:“季队,午休出门去啊?”
季寻看了看孙明天。
她笑:“你这么忙,介不介意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喝?”
季寻抬抬下巴,只说了一个字:“走。”
穿行于闹市间,时不时与走街的小贩擦肩而过,孙明天忽然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过去,妈妈还没死的时候,她还在读高中,午休放学后,她背起书包走出课室,故意放慢脚步,等季寻追过来。什么话也不用说。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该有多好。
孙明天加快了脚步,步子迈得很大。
她在模仿金蛇。
金蛇应该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有些岁数了,也许外表平平无奇,融进人群中就能立马消失不见,这些年她始终在模仿他,有时候,她觉得金蛇离得很远,有时候,又觉得他在不断靠近。
身侧的男人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轻松一扯。她就这样来到了他的怀抱中。
曾经有过许多次拥抱,在闹市区,在拥挤的人行道,在宿舍楼下,在图书馆里,写作业写到一半,她困了,小猫一样垂头搭着他的半边肩膀,那时候的每一次靠近,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季寻不知道,也压根不想去猜。他总觉得孙明天就像一个风筝,明明她人在眼前,季寻却握不住那条透明的风筝线,一个不小心,她就被风吹走了,再也回不来。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他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以后也一直这样,好不好?”
一直哪样?孙明天动了动肩膀,试图挣开他强壮有力的手臂,却反被更紧地搂住,几乎要将她摁进怀里的力道,让她喘不过气来:“季寻……”
“别动。”他低头下来,亲她的耳朵。
孙明天身子瞬间僵直了,只觉得男人滚热的呼吸流连于她的耳畔,所过之处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她惊慌之下抬眼,顺着他的肩膀以上看见童叔站在街对面,隔着十字路口的车水马龙,遥遥地朝他们看来。
她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了,猛地挣开。
季寻怀中一凉,下意识地想要抱住,却摸了个空。孙明天已退后至离他两三米远的位置,眼底满是难堪和戒备。
“你看到谁了?童其骏是吗?”他背对着马路,头也没回,却一下子猜到正沿着斑马线走过来的人是谁。他冷笑,目光寒冷刺骨,简直往她肺管子里戳,“他是你的监护人么?他一来你就不敢抱我了?”
“够了,别说了!”孙明天恼羞成怒,“我回去了,你自便。”她大步朝童叔走去,逐渐将身后的他甩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