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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潜行(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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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贺茨对于李文絮来说,只是一个资助她的普通男人。
李文絮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庄,家贫如洗,穷得连一日三餐都没着落。十六岁她考上县里的高中,爸妈合计着全家五口人未来三年的伙食费都抵不上她一学期的,只好把录取通知书藏起来,委婉地告诉她,文絮啊,这个学咱就不上了吧?
大山里的女孩子生来就没有话语权,随着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李文絮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却在这时,贺茨出现了。
高中三年外加大学四年,李文絮按月领着贺茨转来的资助金,却始终没见过这个神龙不见尾的大善人——人的初印象的确重要,在李文絮最为捉襟见肘的时候只有贺茨伸出了援手,她在年幼时便将贺茨当成了救世主,往后只剩下十辆警车都拉不回来的执拗。
毕业那年李文絮考到南临区公安局,在等待入职报道的那段日子,忽然有一天贺茨打来了电话,想约她见一面。
贺茨比她想象中的要年轻,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李文絮很快深陷其中,两人见面的频率逐渐从每月一次增加到每周一次、三天一次,还没等她来得及幡然醒悟时,她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危险的男人。
约会地点时而在李文絮家里,时而在他郊外的大别墅里,李文絮自知在贺茨的心目中只是一个不能见光的女人,地位远不如他身边跟随着的众多莺莺燕燕,可她仍然天真妄想,以为他对她是特别的。
只有她才能叫他的小名“阿茨”,只有她懂得阿茨的痛苦。
阿茨有夜里失眠的毛病,每回都要李文絮念小说给他听,有次念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阿茨突然不明不白地哭了。
平日里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突如其来的眼泪,一下子落到了李文絮的心尖上,她内心柔软得几乎快要化成一滩水,从那晚开始,她方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她是被需要的。
同样也是从那晚开始,阿茨卸下了对她的全部戒备,开始向李文絮诉说他自己的恐惧。
阿茨说,别看他现在呼风唤雨,早年全靠命中贵人提携——既是贵人,又如同魔鬼——阿茨称呼他为“朱雀”,每每提起,他便会面露惊惧,不住地发抖,但李文絮再问,阿茨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王靖是上个月突然出现在阿茨身边的女人,李文絮远远地见过一次,没打过照面,那时王靖和贺茨正旁若无人地热吻,看得她心里酸水直流,偏生又不能发作。
因为这事,李文絮生了好一阵子气,或许是阿茨离了她便又开始失眠,没过多久就去而复返,跑过来认错,说王靖这事儿,可不能怪他朝秦暮楚,这都是“朱雀”的吩咐。
李文絮再迟钝也明白,只要涉及到“朱雀”,就不是她该管的事儿,可谁又能想到,“朱雀”授意阿茨引诱王靖,居然还闹出了人命来。
王靖到底是谁杀死的?李文絮不敢想,越想越怕,她来公安局大半年,也跟过大大小小的案子,却从来没有一个案子是这样让她谨小慎微的。
李文絮只想保住阿茨。
*
邹悦一下车就逃命似的跑回总裁办公室,门虚掩着,清晰可闻地传来男人仓促的咳嗽声。邹悦一个腿软,跪坐在地上哭嚎:“老板!”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贺茨伸指掸走衣服上的烟灰,不耐道,“站起来,快!”
邹悦脸上的妆全花了,眼泪把睫毛膏糊湿黏成一团,满身大汗,这幅样子实在不成体统,是贺茨最不能忍受的。
她勉强平静下来,但惊恐尤在,战战兢兢地问:“刚才警察找我打听你了,他一定查过了!要是被他发现……”邹悦察觉到贺茨眼神有异,打了个哆嗦,没敢再说下去,悄声道,“老板……我们逃吧……求你了……”
“出息。”贺茨冷嗤。
也许是跟着“朱雀”时日久了,贺茨或多或少也习得了朱雀疯狂的精神状态和不要命的作风,他抖着手扯松了领带,勉强顺畅地透了口气,神色愈发苍白冰冷:“警察肯放你回来,就说明我们还没有完全暴露,这时候逃跑只会留下把柄……不许哭!”
贺茨被邹悦娇滴滴的哭声吵得头晕,挥手让她赶紧滚。
其实贺茨没他表现得那样爱女人。
情场上假扮风流浪子,是“朱雀”吩咐的,贺茨虽然心存不满也得硬着头皮把这出戏演下去,脂粉香闻得多了也想作呕,其实他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朱雀”给他挑的那么多对象中,唯一让他心存绮念的,恐怕只有李文絮一人而已。
想到文絮……
贺茨不和李文絮在公共场所约会是有理由的。李文絮是刑警,身份特殊,贺茨闯荡多年惹了一身腥,连带着身边邹悦一干人等也沾上了黑色的污点,其他人也就算了,文絮可千万不能被扯进来。
当一个男人对女人产生保护欲的时候,他多多少少已经陷进去了。贺茨只恨当年上了朱雀的当,阴差阳错和‘冢人帮’搭上了边,朱雀那个人,是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的。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忽然响了,贺茨生怕是警察,满心惶恐地接听,却是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阿茨……”李文絮声音如同暴雨敲打下的柳叶,破碎而又不真实,“阿茨……快逃啊!”
*
半小时后,黄骁带人冲进乾景集团总裁办公室,就看见贺茨端端正正地偎着沙发,露出一种介于张狂和人畜无害之间的笑容,像是等着他们来抓似的。
“贺茨是吗?南临公安局的,”黄骁亮出了证件,厉声道,“现在怀疑你犯有故意杀人罪,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说完黄骁抬手一挥,弟兄们一拥而上,前后左右把贺茨围了个严实,打头的刑警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愿,俯身拷住了他的双手。
贺茨蓦然抬眼,丝毫不见慌张,老神在在地说:“警官,我冤枉啊。”
黄骁莫名觉得这家伙的眼神瘆人,不自在地移开眼:“回局里有的是时间给你解释,带走!”
贺茨神情颇为悠闲,慢吞吞地被刑警拽着走了。
这次逮捕行动局里派了不少人,门口围拢一圈黑压压的人民警察,声势颇大,寻常人没犯事儿的定然会大声申诉,心里真有鬼的,或真或假也会叫屈几句,贺茨却始终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不像是杀了人,又不像没杀过人。
黄骁原本笃定季寻的推断,这会儿倒也有些不确定了,他最后一个走出大楼,此时日落西山,夕阳下有道熟悉的人影,黄骁忙不迭快步向他跑去。
“老贾,你怎么也过来了?”
贾亮志瞅着贺茨前呼后拥地上了警车,这才收回眼,淡淡道:“他就是‘金蛇’?”
贺茨虽然保养得宜,但真实年龄也三十好几了,如若他真是那个曾经在各省都翻起过风浪的人,似乎哪里都说得通。
但贺茨毕竟还没认罪,黄骁也不好断定,囫囵点头道:“可能吧。”
贾亮志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场面话而已,黄骁却莫名听出了几分诚恳,不过老贾向来是个实在人,不懂什么弯弯绕绕的,能这么关照后辈也实属正常。
*
包括王靖、崔韦东、薛新照,不到一周时间连续三人被杀,案件很快上升为“特大”级别,负责审讯的刑警除了季寻之外,还有南临区公安局的两位局长。
贺茨的态度却出人意料,问什么答什么,事无巨细,除了中间说得口渴求了杯水喝之外,全程表现得像只无辜受冤的小白兔——
“二十号晚上——也就是王靖死的那天,你在干什么?”
“出差刚回来,在机场就被客户拦住了,非要请我吃饭,你也知道我们做地产的,总有数不清的人情送上门来,坐到我今天的位置,应付这些实在分身乏术,可又没什么办法——难道买卖能不做了么,你说是不是,警官?”贺茨扯过一张纸巾,写上一间餐馆的名字,“你们要是不相信,去查监控,或者去问恒昌的王总就知道了……不过那晚没喝酒,聊到八点饭局就散了,我就直接回家了。”
局长摸着他那颗光秃秃的卤蛋头,愁得头皮都快被挠破皮了,皱眉问道:“谁能替你证明?”
“送我回家的司机小张,唔……说起来有件事挺不对劲,那晚不是下着暴雨吗,一般这时候小张都会在我家一楼的客房歇下,方便第二天早上送我去上班,可那晚他坚持要走,说约了女友吃饭,好像……是去国际金融大厦吧,用得还是我们集团的专用折扣呢。”
局长和副局长互相交换了一个闪烁不定的眼神,无声宣告着彼此的一头雾水。
“小季啊,你不是说,已经确定贺茨是凶手吗?怎么又对不上了?”局长委婉地表达他的不满,“我都快被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