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碧玉茶茶

1、辍学

　　三丫今年十四岁，在姊妹里排行老三，下面有一个幼弟，叫做李栋梁，今年八岁。他生性调皮捣蛋，不爱学习，却是全家的宝贝疙瘩。有回他吃完白面馍馍，把三丫的窝窝头夺走喂猪玩了，三丫骂了他一句，被阿爹扇了一个大嘴巴子。

　　三丫原本是个活泼的性子，从那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年后，阿爹阿娘寻思着李栋梁不小了，过个七八年就该娶媳妇了，得赶紧盖新房攒彩礼，就硬逼成绩年级前三的三丫辍学了，次年收了邻村瘸子的十万彩礼，陪嫁一床新被子，把三丫嫁过去了。

　　瘸子今年四十七了，没个正经工作，天天靠着坑蒙拐骗讨生活，新婚当晚龇着一口大黄牙，看着三丫那张稚嫩惊恐的圆脸，开心的合不拢嘴。

　　新婚第二天，他就埋怨三丫家要的彩礼高，不仅不把彩礼全带回婆家，还没一分钱陪嫁，动不动对三丫拳打脚踢，还抠了她的电话卡，不让她跟娘家人通话。

　　然后瘸子还天天逼着三丫，回娘家把彩礼钱偷回来，三丫哪里敢呢?

　　三丫心里委屈，可是她不敢哭。

　　她一哭瘸子就骂她是扫把星，把她撵出家门挨饿受冻。

　　一年后，三丫爹娘拿着她们姊妹三个的彩礼钱，在李栋梁的宅基地，盖了一栋两层小楼，李栋梁天天高兴的围着小楼转，嚷嚷着他要是有八个姐姐就好了，说不定就能住上八层小楼了。

　　爷爷奶奶也乐得合不拢嘴，心想他们的宝贝大孙子，以后一定能娶个勤奋听话的孙媳妇，好好伺候他们一家子的。

　　昨个儿三丫的大姑来了，对着三丫他妈一阵长吁短叹。

　　“恁咋就要十万彩礼啊?俺家闺女给人家要了十五万呢！恁要的忒少了，不行，咱村里现在都是给十五万，明个儿我陪你去瘸子家一趟，把五万块钱讨回来！

　　三丫彩礼钱要的少了，婆家就觉得她不值钱了，咱不能让三丫受这样的委屈！”

　　三丫他妈眼珠子一转道：“都嫁过去了，这……这事能成吗?”

　　“不成咱就闹！闹的瘸子没法过日子！”

　　“对，大不了让三丫跟他离婚，再嫁一回，第二回咱多要点彩礼！对了，恁家建才相亲的事咋样了?”

　　“唉，人家嫌建才前头的姐姐太多了，俺家重男轻女。我不就生了四个闺女吗，哪儿多了?哪儿重男轻女了?这城里姑娘就是事多，俺家还不愿意娶她呢，瞧她瘦的跟竹竿似的，一看就生不出男娃，是个废物哩。”

　　“听说她还是个研究生哩?”

　　“研究生有啥用?多生男娃才能叫人家看得起哩！”

　　“就是哩，你看咱村那刘芸，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现在把她公婆伺候的多舒坦，才十六岁就生了仨大胖小子！”

　　……

　　她们说话的时候，三丫回来了。

　　她左边眼角发青，俨然昨晚被打了，小腹微微隆起，看起来像是怀孕了。

　　她三四岁的时候，一双杏眼熠熠发亮，神色活泼灵动，一笑还露出两个小酒窝，耐看又可爱。

　　自从辍学后，她眼里就没了光，现在更是皮肤蜡黄，脸颊消瘦，手上全是老茧，身上带着不属于她年龄的成熟和沧桑。

　　三丫她妈九凤和大姑凤夭对视一眼，连忙止住话题，一脸热络的问三丫咋了，是不是在婆家受欺负了。三丫定定地看着她们，眼神死寂漆黑，叫人心里害怕。

　　九凤皱眉道：“死丫头难得回娘家一趟，咋这么看着恁妈啊?咋?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还记恨上了?

　　现在你跟着瘸子不愁吃不愁喝多好啊，来年生个大胖小子，一生都安稳住了，总比嫁个穷小子好吧?”

　　她瞥了一眼三丫的手，见她连一筐鸡蛋都没带，顿时垮了脸：“咋空手来的?瘸子没跟你一起过来?看不起俺这个丈母娘啊?

　　你个死丫头！连个男人都管不住，俺养你这么多年有啥用?”

　　三丫一个字没说，她就叨叨了这么久，好像办了天大的好事，受了泼天的委屈。

　　然而她没给三丫一分陪嫁，还收了人家十万块钱彩礼，三丫相当于是被卖过去的，娘家不给三丫底气，三丫咋能管得住瘸子?

　　三丫在婆家被瘸子嫌弃，在娘家被骂没出息，两边都嫌在她身上榨的油水不够多，她抱怨一句就像犯罪了一样，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于是也懒得跟九凤吵了。

　　九凤让她辍学、嫁给瘸子这件事，她不是没反抗过，只是跑了又被瘸子家抓回来了。报案也没用，人家说这属于民事纠纷，最多调节调节，其他的管不了。

　　她从小开始抵抗各种不公平，受到了不少异样眼神，现在终于是累了，没有精力跟这个世界争了。

　　这辈子已经毁了，下辈子好好过吧。

　　三丫唇角勾起了一丝讥嘲。

　　她的表情更是激怒了九凤。

　　“哑巴了?你到底咋了?”

　　三丫低眉顺眼地道：“妈，俺家没粮食了，瘸子叫俺来借三斤米，过完年还给恁。”

　　瘸子娶她的钱是借的，兜里比脸都干净，要债的天天坐家里不走等着吃饭，借邻居的三斗米都给他们吃了，她已经饿了两顿了。

　　瘸子说，她要是不弄回来口粮，就把她给卖了。

　　她不是牲口，她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她不想被卖来卖去的，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啥?借粮食?”

　　九凤瞬间瞪大了眼，表情像要吃了三丫似的，破口大骂道：“自从恁二姐难产死了之后，恁二姐夫就不接济咱家了，咱家过的啥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想来讨口粮！

　　人家嫁个闺女，逢年过节一车车礼物往家里拉，咱家倒是反过来了……”

　　她絮絮叨叨骂个没完，大姑见她们过得不好，心里幸灾乐祸，却忙搀住三丫道：“丫头啊，别理恁妈，走去大姑家，大姑给你拨点粮食带回去！”

　　说罢，她横了九凤一眼道：“这年头粮食又不值钱，几毛钱一斤的东西，平常还拿着喂狗哩，你给丫头一点能咋嘛。”

　　九凤冷笑道：“能来要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迟早把俺家家底给掏空，你要么次次都管她，要么从一开始就别管。不然以后不给她了，还得落她埋怨哩！”

　　大姑本来就是过过嘴瘾，没真打算给她粮食，苦笑道：“是啊，斗米恩升米仇，丫头，恁家的难还得你自己解啊！”

　　三丫被她们气笑了。

　　她咬牙道：“恁逼我辍学嫁人的事，我就不提了，咱来论论那彩礼钱吧！人家嫁人都是自己保管彩礼的，恁全给我拿走了，一个子都没留下来，不觉得亏心吗?

　　现在我怀孕了，来借点粮食你都不给，是想把人活活逼死吗?俺二姐为啥会难产?还不是你借二姐家的钱不还，害她没钱去医院剖腹产，村里稳婆又……”

　　“还钱?我哪有多余的钱给她?恁弟弟多大了你不知道吗?我得筹钱给她娶媳妇啊！刚盖的楼还没装修哩，到时候还得给女方三金、彩礼钱，办婚宴还得不少钱，你只顾你自己，咋不想想我的难处?

　　你长大了，会顶嘴了，这是不让我活了，哎哟，哎哟，俺心口疼啊……”

　　九凤气的眼底发红，捂住胸口蹲在地上，一个劲儿骂她不孝顺。

　　然后，她瞥了三丫肚子一眼，心里开始盘算了起来。

　　这里头要是个丫头片子，她在中间挑个事儿，哄瘸子把娃给卖了，肯定能分不少钱哩。到时候能给栋梁添一组沙发、一张大床，还有一台电视机……

　　她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三丫心里发慌，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不借算了，以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娘，不会再登门了！”

　　她知道九凤根本不讲道理，懒得跟她掰扯这么多，准备再找邻居借点粮食，度过眼下的难关。

　　九凤见她走了，狠狠啐了一口口水。

　　“没良心的死丫头，逢年过节你敢不来送礼，不给俺家栋梁压岁钱，老娘剥了你的皮！”

　　九凤并不觉得自己做的绝，因为她根本不指望三丫她们给她养老，她有儿子就够了。

　　只要她多弄点钱，好吃好喝的宠着儿子，供他毕业娶个媳妇，她就能享清福了。到时候三丫她们年龄大了，说不定就不计较以前的事了，照样把她当祖宗供着。

　　毕竟她是她们的亲娘嘛。

　　大姑看够了热闹，又吹嘘了一番闺女家给她送了多少多少钱，说瘸子看不起九凤这个丈母娘，劝她去瘸子家闹，挑拨离间完就高高兴兴的走了。

　　九凤铁青着一张脸，一脚把扫帚踹到了墙角，骂骂咧咧地道：“自私的玩意儿，一点不知道给恁弟做打算！他学习成绩倒数第一，以后也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啥好工作，你不从婆家多弄回来点钱，他后半辈子咋过呀?”

　　十分钟后，李栋梁浑身是土的回家了。

　　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扔，龇着牙道：“俺今个儿跟王小他们玩摔炮，不小心把牛仔裤崩烂了，明儿正好星期天，你带俺进城买几身衣裳吧，顺便带俺去吃一顿肯德基，都一个星期没吃了，馋死了。”

　　“中中中，只要你高兴，妈啥都给你买。”

　　九凤连连答应。

　　李栋梁皱眉道：“咱家咋一股子廉价洗衣粉味?那几个赔钱货回来了?”

　　“刚刚三丫来要粮食了，俺没给她。”

　　“啥?真来了?还敢来要东西?给她们脸了?”

　　李栋梁顿时蹦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这个院子是我哩，以后没我同意，不许放她们进来！她穿一身臭补丁衣裳进进出出的，丢死人了，同学看见笑话我咋办？她偷东西咋办?你想过这些没有?”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口水，斜着眼道：“咋不一出生就把她给卖了？”

　　九凤瞪她道：“傻，哪有养大卖的多?以后你学精点儿，生了闺女至少得十岁再卖，你给儿子娶媳妇就不用愁了。”

　　“俺知道了，妈，你说为啥娶媳妇要彩礼呀?贵死了，要是能骗回家一个就好了，叫她给俺生一堆娃，当牛做马伺候俺，俺不高兴的时候还能往死里打她，多好啊。”

　　“你得先把人家肚子搞大，才能骗回家啊。”

　　“咋把肚子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