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禁区》信物

22、淤泥

　　风声萧萧，一抹红色影子冲了上去，义无反顾地扑入湖中。

　　6号惊讶地睁大了眼，再三揉了揉眼睛，她似乎看到那人变了模样。

　　天太黑，难道是她看花了？

　　防护罩猛然破裂，002缓冲住了子弹，没有造成贯穿伤。

　　他坠入湖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咔嚓。

　　......糟了。

　　四周一片深蓝，仿佛永无出路。

　　嫩绿的荷叶逐流而动，宛如浮光掠影。

　　像那个人的眼睛一样鲜活。

　　电流声滋滋作响，身体不听使唤，他吐出一串气泡，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慢慢下沉。

　　瞳孔涣散，眼前闪现一些零碎的画面。

　　他恍惚间看到自己路过一个办公室。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正坐在里面，那漂亮的少年皱着鼻子，咬住笔伏在桌上写写画画，忽然垂头丧气地趴倒下去。

　　见他经过，少年急忙抬头叫住他，羞怯地冲他笑了笑。

　　头一晃动，金灿灿的短发上光泽雀跃，瞳孔如阳光照耀下的海浪。

　　少年举起手中的纸，说是那位大人给他布置了不少新任务，熟练地哀求道：“求你了，再帮帮忙好不好，教我这初级魔文到底该怎么画吧。”

　　他拿过纸，略微扫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

　　少年高兴地递过了笔，趴在桌上看他专注地描绘，听他悉心讲解了起来。

　　一转眼，画面变了。

　　星光熠熠的藏书馆里。

　　他看到自己在随手翻阅着书籍，手指轻敲，古老禁书便化作一粒光点，自动返回到了排列整齐的书架上。

　　远处门缝被人轻轻推开，那个漂亮的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叫住了他，说那位大人想要见你，快点去吧。

　　他经过少年身边，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停顿脚步，转头冷冷问道：“你今天不用写作业？”

　　少年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少年略带一丝骄傲地小声道：“这次我全靠自己就写完了！”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一尾金蓝色的小鱼从他飘散的发间游过。

　　思绪被无边黑暗吞没，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深埋的凌乱记忆。

　　那是他第一次在营养液中醒来。

　　漆黑的实验室里，唯独周身绿莹莹一片，无比温暖。

　　他伸出双手，看到四肢和躯干上插着细细的输液管，无声张嘴便泄出一串长长的气泡，着实有趣。

　　台下一个女性实验员正打着瞌睡。

　　他忍不住新奇地摸了摸面前的透明屏障。台前滴滴作响，实验员惊醒过来，激动万分地大喊道：“他醒了他醒了，快，快去叫那位大人来！”

　　那位大人......？

　　那位热衷于折磨他的大人。

　　那时，他还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他。

　　那个实验员，那些实验员不是没有对他好过。

　　他们曾经关心他，是他的恩人。

　　他们曾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粥，曾捧着儿童话本陪坐在旁边，纠正他的发音。

　　他们曾抢着扶他出去散步，甚至为此打了起来，也曾拼尽全力挽救他再度崩溃的身体。

　　他们曾无比激动，为他的彻底复苏而欢呼庆贺，还给他戴上了金灿灿的小皇冠。

　　未曾料想，那些温柔仅是昙花一现。

　　同样也正是那群人，被他们尊敬的那位大人指挥着，将不同的毒液混合注射入他的体内，促使他衰弱下去。

　　此后日日夜夜被禁锢在手术解剖台上。

　　他们架设起刺眼的白灯，穿戴得密不透风。

　　他看着向他举起刀的手，他记得这双手曾喂他吃过糖。

　　他看着另一个人给他插上了脑线，强迫他保持清醒。他记得这人曾给他讲过笑话，虽然一点也不好笑。

　　他看着这群曾经激动地庆贺他苏醒的人们，带着同样激动的眼神，当着他的面，将他汗湿的肌肤一点一点切割开。

　　他们不让他闭眼。

　　他望向天花板，他们的眼神令他觉得陌生。

　　他盯住那白灯，在心里默数着星星。

　　这样他就能继续忍着，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那些人说他的恢复力很惊人，说他的细胞异常活跃，说他的感官像人类一样完整。

　　他们得寸进尺，他忍不住杀了不少人。

　　他合上衣襟，赤脚踩在满地鲜血中，那些人远远地对峙着，眼中满是狂热的欣喜。

　　人类原来是如此复杂的生物。

　　他没能逃出去。

　　他迸发的力量成功震慑住了他们，却也激发了更多的野望。

　　他们试探他的极限，将他丢进了地下角斗场。

　　他看到自己死死捂着被撕裂的伤口，跪倒在地上，直到对面又一个庞然怪物砰然倒下，才彻底晕了过去。

　　守卫将他拖回，关入了地底牢笼中。

　　他从草垛里爬起来，默默看着身旁残破不堪的怪物尸体，为他们合上了眼睛。

　　这也是他未来的命运。

　　每当他一登场，观众席上那些人便声嘶力竭，喝彩声好似洪水猛兽。在全场狂热的气氛里，他近距离地见到了无数实验体的眼神。

　　空洞，憔悴，被无尽的绝望所击垮，灵魂只剩下荒芜。

　　死亡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他不会手下留情。

　　他想起曾有几个实验体偷偷摸摸联系了他。

　　他们同样被嫁接了奇形怪状的生物残肢，或是被注射了不可逆转的基因药物，早已辨不出原本应有的样貌。

　　他们说，他们是人类，他们想要自由。

　　他们说，必须彻底摧毁这邪恶的地方。

　　他们的眼睛很漂亮。

　　他帮助他们完善了计划，与他们并肩战斗，耐心蛰伏下来，等待着一朝爆发的机会。

　　天崩地裂，轰隆声响彻云霄。

　　实验体们纷纷逃出生天。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被格式化太多次，记不清了。

　　“这个实验体还有价值，不可以乱动。其他的，你们随意。”那位大人似乎这样说。

　　于是那些守卫带走了其他人，将他单独关押起来，严加看管。

　　当那位大人莅临研究所，需要他时，才会带他出去。

　　他找机会反抗刺杀那人，也曾奋力逃跑过，寻不到自由，迎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刑罚。

　　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和其他人不同，喜欢逼他惨叫出声。

　　“你说那些家伙？它们临死前的眼睛真是美极了，真该让你也看看，才知道我对你有多好。”

　　“你这是什么眼神？放心吧，我对你还没失去兴趣，不会那样对待你的，只可惜某人不领情啊。哎呀，也许这就是甜蜜的烦恼吧。”

　　那位大人举着按钮，微笑地看他骤然变得僵硬，只能不甘地在地上痉挛挣扎。

　　那人揉着被掐得青紫的手腕，长叹一口气。

　　“你说你老这么凶干什么。”

　　“其他人都怕你，只有我不一样，我只会为了你做这么多，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深入了解你呀。”

　　“我是喜欢你，但你这人老想着逃跑或者杀掉我，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伤了我的心啊。”

　　“说到底，你要是肯乖乖配合一些，也不用吃那么多苦。等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给你尝点甜头。”

　　“你闯了这么多祸，哪次不是我帮你压下去的？”

　　恍惚间他被人掐起了脸，他努力聚焦瞳孔，想认清眼前之人的长相。

　　只有越发模糊的红唇在一张一合。

　　“你想想，你难道不更应该感谢我吗？”

　　身体渐渐沉入了湖底，扬起浑浊的淤泥。

　　泥沼之下，无数双冰冷的手拥抱住他，牵扯着他的四肢，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眼皮越来越沉重。

　　太累了。

　　要是能一直睡下去就好了。

　　有女孩温婉的声音在哄慰他。

　　原来你也被人伤害过，和我们一样可怜。留下吧，留下吧，我们会永远保护你，再没有人能伤害你，留下来陪我们玩吧......

　　可怜......吗？

　　昏沉中，他看到有人向他游来。

　　白冕的神情他从没见过。青年的头发变得很长很长，在深蓝色的湖水中铺开如一大片亮红色的海藻。

　　背后的湖光似星点闪烁，像梦境般迷幻。

　　他脸庞洁白无瑕，散发着莹莹的光，如俊美的月亮神祗一样朝他游来。

　　他看着他，莫名有些熟悉，仿佛他们曾度过地久天长的一生。

　　他忍不住伸出污泥中的手，欲触碰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这个人，似乎和别人不一样。

　　这个人......在抚摸他的头。

　　十指牢牢相扣，触感细腻而又冰凉。湖水出奇的寒冷，他看到这人的嘴唇已青紫一片。

　　002毫无生气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了白冕苍白的脸。

　　额头被人怜惜地轻啄一口，对方使劲鼓起腮帮，吃力地想把他拖出污浊的泥沼。

　　黑色淤泥仿佛在他身上扎下了根，甚至意图将对方一起拖下去，然而刚接触到红发青年，它们便如泡沫一样破裂飞散。

　　白冕见状埋头钻进了泥沼里，挥舞着巴掌，将他身边的淤泥统统拍开。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护犊的野猫。

　　但在顾及不到的角落里，那些淤泥又缠了回来。

　　白冕气急败坏地骂着脏话，蠕动的嘴角边升起一串泡泡，红色和黑色的长发紧密纠缠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法分离。

　　002一直注视着白冕。

　　他静静听着扑通的心跳，像一阵擂鼓。

　　梦魇渐散，理智回归。他回身反抱住了他，轻柔似拥月入怀。

　　金光大作，他自行挣脱了束缚，哗啦一声将人重新带回了岸上。

　　他摸了摸额头，晶体完好。

　　再低头看去时，白冕还是那副熟悉的面孔，扎着湿漉漉的小啾啾，并没有红藻般的长发。

　　002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白冕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湿透的衣服，冲他挑眉道：“怎么，被白哥哥的英姿迷住了？”

　　“......”

　　他侧过头眺向天空，天已然快亮。

　　白冕拧干衣袖上的水，边道：“在水里耽搁了挺久，不知道那几人和周家小少爷情况怎样了。”

　　002赫然挡在他的身前。白冕抬头看去，一排黑洞洞的枪口举起来，正齐刷刷地对准他俩。

　　枪口上冒着缭缭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