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任此身

4、实习初体验

　　“书都收好了吗？”方千树只顾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宋蓝山已经走到了办公桌边，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方千树被这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心里一慌，手心一下子出了很多汗。

　　“都……都收好了。”

　　宋蓝山绕过他，坐到了自己的转椅上，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好，坐吧。”

　　“谢谢宋总。”方千树想要稳住心神，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但坐下的过程中还是不小心磕到了膝盖，他低下头，左手抚上自己的后脑勺，这是他感到尴尬时最常做的动作，就像是此刻有火苗在灼烧他的发尾，而他的手指就是去将那些火苗捻灭似的。

　　“你慌什么？”随着一声嗤笑，一抹调侃的笑意漫上了宋蓝山的嘴角：“随意一点就行，你们苏老师和我是大学同学，你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弟了。”

　　师兄师弟，这个称呼确实比上下级的关系更近了一点，也莫名的让方千树慌乱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他收回左手放在膝头上来回蹭了蹭，他咧开嘴笑了笑，但那笑容显得有些窘迫，“对不起宋总，我刚才没认出是您，那天走廊里太暗了。”

　　“没关系。”宋蓝山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毫不拖泥带水地将谈话引入正题：“你之前对元犀有了解吗？”

　　方千树听到宋蓝山的提问，后背像一根抻直了的绳子一样绷紧起来，他端端正正的坐好，仔细又恭敬地回答道：“有的。”

　　“说说看。”宋蓝山反倒放松身体靠向椅背，双臂搭在扶手上，双手交叉在身前，做出准备倾听的样子。但即便是如此，当方千树透过他的金丝眼镜对上他那锐利的眼神，还是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我知道前年落成的桉江市国际会展中心是元犀的作品，拿了省里面的设计金奖，国家级的设计银奖。我们老师经常拿这个项目做案例。”

　　“哦？”这一点宋蓝山属实是没有想到。

　　“这是真的，我和同学们都很好奇，还专门去南湖边参观了。”

　　宋蓝山显然对方千树的话产生了兴趣，饶有兴致的问道：“哦？有什么感想？”

　　“嗯……我说不好。”方千树这才后悔了，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没关系，怎么想的怎么说。”宋蓝山的语气很随意，也满含了对方千树的鼓励。

　　方千树握着座椅的扶手，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听说那座建筑的灵感来自于中国水墨画，黑白二色的外观用在别的建筑上可能会单调，但是在依山傍水的南湖畔，它融入得非常和谐，好像它从来就应该在那。”方千树看到宋蓝山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它的造型极具美感。我站在远处隔着湖水看过去的时候，不时有白色的水鸟在空中掠过，它就像一只暂时在山间歇脚的、振翅欲飞的白鹭。当我站在建筑物的脚下仰视它的时候，屋脊耸立的角度非常奇特，让我感受到了一种破壁千仞的气势。”

　　宋蓝山原本充满探询意味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很柔和。

　　来自同行的、或媒体职业评论员的溢美之词宋蓝山听过很多，像巍峨肃穆、气势恢宏、独具匠心这类，但这样粗浅的评价很难让他所触动，反而方千树这几句算不上专业的评价却极具艺术性。

　　他轻浅地一笑，对方千树的话没给出什么反应，换了个话题说道：“谈谈实习的事情吧，你对建筑设计的哪部分最感兴趣，比如说方案、投标还是施工图。”

　　“其实，我都挺感兴趣的。”方千树的眼睛亮闪闪地写满了憧憬，他是真的因为喜欢建筑设计，才选择这个专业的。

　　“嗯，还是从你最感兴趣的部分开始了解比较好。搞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然后再由点及面。”

　　方千树似懂非懂的思考了一会儿，一时之间也没思考出什么结果，小声地说：“我不太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说完他又感到一阵懊恼，这不就是在说自己压根没什么优势吗！

　　“听你苏老师说，你拿过奖，是关于什么的？”

　　“大三的时候参加过全国绿色建筑竞赛，参赛作品是将一栋100多年历史的老建筑改造成市民活动中心。建筑原有的屋顶已经损坏得不能用了，我们去掉了屋顶，增加了挑高，设置了天井和天窗，利用温室效用和屋顶太阳能，从概念上实现了零能耗。”

　　“大四参加的是数字艺术设计大赛，我们的参赛作品主题是传统村落的保护性发展规划和设计。”

　　宋蓝山点点头表示了解，“那你对项目应该有个总体的认识了吧。”
　　“也不敢这么说，苏老师给了我很多技术支持，但肯定比参赛之前了解得更深，一些软件的基本操作方法也都熟悉了。”

　　宋蓝山刚想问的再深入一些，突然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一下被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非常高大的男人，看上去比宋蓝山还要魁梧一些。那人单手扶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拎着公文包，只看了方千树一眼就对宋蓝山说：“蓝山，他们快到了，快走快走。”

　　宋蓝山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起身说道：“别急，马上来。”又对方千树说：“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先把你介绍给建筑专业负责人认识一下。”

　　宋蓝山把方千树领到一个40多岁的男人面前：“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公司建筑室主任，齐工，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多向齐工请教。”

　　方千树赶忙笑着朝齐工那稀疏的发顶打招呼：“齐工您好，我叫方千树。”

　　被称为齐工的男人这才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缓缓地把头转过来，扬着那张似乎饱经摧残的脸，眯起的眼睛显得有些疲惫：“新员工？”

　　宋蓝山纠正道：“实习生。我着急出去，齐工你跟他聊聊，看看先让他做点什么。”

　　齐工听说是实习生，脸上的疲惫更甚：“宋总是嫌我事情不够多吗？”

　　刚才叫宋蓝山出门的那个人还等在旁边，这会儿更加着急了，抱着双臂不耐烦的催促：“好了吗蓝山？

　　宋蓝山即使被人催促着，也依旧不紧不慢，“好了好了，马上来。”应付了他两句又扭过头说：“交给你了，齐工。”说完头也不会地走了。

　　“唉！宋总……”齐工嚯地站起来叫他，然而宋蓝山已经转进电梯间，连衣角都看不见了。齐工无可奈何的看向方千树，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字。

　　“好吧，说说你能干些什么。”坐在周围的人都听出了他语气中透露出的不耐烦，全都扭头看着这边，方千树感受到很多道目光注视着他。

　　一个新的环境，一个不太友善的总工，这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他简短有力地介绍了自己的职业经历：“我参加过竞赛，平面、剖面、轴测图、分析图都做过一些。”

　　他的回答总算让齐工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嗯，不错，还不是什么都不懂。但是你要知道参加竞赛和实际工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里没有老师能手把手教你。我们的时间通常很紧张，不管分给你什么单项，手速要快，效率要高，不懂的赶紧问，不要闭门造车，明白了吗？”

　　“明白。”

　　齐工指着旁边一个30来岁的工程师说：“魏工他们几个正在做一个新项目，你去给他们打打下手吧。”接着又转向魏工说道：“你看看有什么简单点的，分出来一点，给这个……你叫什么？”

　　“方千树。”

　　“分出来给小方做。”

　　方千树谢过了齐工，转向魏工去讨活计。魏工看上去比齐工年轻一些，浓密的黑头发还没开始显示早脱的迹象，一对小耳朵像精灵一样向外支着，配上他白白胖胖的脸庞，颇具喜感。

　　魏工未说话先带三分笑，他拉了把椅子让方千树坐在他旁边，先耐心地向他介绍了自己的项目，嘉兴一所高职院校的图书馆，公开招标，他们要尽快做一个方案出来。他让方千树尽量搜集相关的资料，在下午下班之前，整理成文本的形式发给他。

　　虽然在学校做小组作业的时候也经常需要搜集、整理资料，可是他们通常有一个学期的时间慢慢得磨，美其名曰为了做好最充足的准备，他们总是把准备资料的时间无限地延长，留给最后设计的时间只好无限地缩短。然而这一次，他的截至时间是当天下午五点！算上午餐和午休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5个小时了。

　　如果说从前的每一次做设计作业都像在做星际航行，从这一颗恒星飞往另一颗恒星，时间好像漫长得没有尽头。那么今天的任务就像突然发生的空间跳跃一样令人慌乱。

　　在实习的第一天，方千树就感受到了现实的严酷。时间的紧迫，外加身处新环境里的不确定感令他陷入焦虑之中，他坐在座位上发了会愣。

　　忽然，两个人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是陈晓卿和许悦叫他一起去吃午饭。在餐厅里，她们俩安慰他不要有什么压力，还委婉的提醒他，没有人会对他的水平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毕竟他都还没有毕业。

　　她们两个人的话确实帮方千树冷静下来，没必要畏首畏尾，更没必要手忙脚乱，他要做的，不过是省略掉那些枯燥得令人打瞌睡的部分，把漫长的星际航行浓缩成一本航行日志。

　　接下来的一下午，方千树屁股都没离开过椅子，一旦沉下心来，他很快就找回了自己。临近下班的时间，方千树把所有搜集到的文字统一了字体和格式，给图片调整了大小、排了版，总算是赶在下班前，让这份文档出现在了魏工的文件夹里。

　　魏工回复了“收到”，就没了下文。

　　五点钟是下班的时间了，但内网上，方案小组里的头像还都神采奕奕地亮着。周围的人也没有谁有准备离开的迹象。等了半小时，方千树忍不住跑去找魏工，想问问是否还需要他做些什么。

　　魏工一见他就催他下班：“快走吧，想加班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完还冲方千树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方千树向魏工道了再见，才踏踏实实地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擦得光可鉴人的电梯门慢慢关闭，将一整天的忙碌留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