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任此身

25、第 25 章

　　车子驶离停车场，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有手机导航无视车厢中快要融化了的气氛，尽职尽责地提示前方路口请直行。

　　方千树觉得这样的氛围暧昧极了，好像不止他自己，就连宋蓝山都在回味、思考、甚至构想更多的可能性。方千树忽然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害怕，他决不能让这样危险的思考进行下去，赶紧找了个话题打破此刻暧昧的氛围：“宋总，咱们要去哪儿呀？”

　　宋蓝山听出他在转移换题，也听出了他语调中的仓皇，觉得大概是自己撩得有点过头。

　　他深谙点到即止的原则，此刻也端正了态度，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去平潭。”

　　平潭！方千树脑海里浮现出那一片美丽的海岸线，那是他和前女友共同向往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前女友突然出国，去年暑假，他们应该已经结伴去过那里了。

　　宋蓝山听不到方千树的回应，便在开车的间隙扭头瞥了他一眼，只一眼，便从他的从他脸上看到了向往、遗憾和惆怅。

　　宋蓝山心里一惊，他没想到方千树对平潭抱有这么复杂的情感，他的本意只是想带他去海边放松下心情。

　　方千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宋总兴致勃勃地计划的这次出行，不能被他突如其来的坏情绪破坏掉。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用轻松的口吻说道：“我知道平潭，那里的环岛公路很美。”

　　“嗯，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同学给我推荐的，他们说我现在对美的理解刻板又俗套，让我务必要去接受一次大自然的美的洗礼。”宋蓝山说得轻松又诙谐，他希望能帮方千树缓解一下内心的伤感。

　　方千树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完全看不出勉强的样子。如果不是宋蓝山对他观察入微，绝对就被他炉火纯青的演技骗过去了。

　　于是，一个故作轻松，一个假装看不出另一个在故作轻松，他们刻意找了几个话题聊了会天。宋蓝山不想再看到方千树费力掩饰自己低落的情绪，为了配合他而强颜欢笑的样子，便提议道：“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

　　“我还好，您昨晚也睡得很晚，您困不困？”这样体贴的领导，去哪儿也找不到第二个。

　　“我已经习惯晚睡了，不觉得累，”宋蓝山调高了空调温度，轻声说：“你睡一会儿吧。”

　　方千树答应着，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车窗上，他并不打算真的睡着，安静一会儿也是好的。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越飘越远了。

　　她已经走了十个月。这期间他们俩人没有一点联系，但她的身影还印在方千树的脑海里，清晰如昨。方千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多么长情的人，但他确实对待感情极其认真。

　　他小时候遭遇过父亲对家庭的背叛，他深深地知道他和母亲是怎么从那段痛苦的时光中熬过来的。那段彻骨的经历似乎冻结了他的情感，使他对感情充满了不确定和不信任，在前女友之前，他甚至没有对别人动心过。

　　直到在大学遇到她。她开朗热情，像夏天的风一股脑闯进他的生活，融化了他坚硬的外壳，让他体验了爱情的美好，体验了有人陪伴的幸福。他的心被她捂热了，便慢慢开始敞开自己，把她放进自己往后余生的规划里。

　　对幸福的渴望，像种子一样在他冰封的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绿意盎然的参天巨树。

　　然而她始终觉得他没有用足够的热情回应她火热的爱意，她觉得他的世界还是那么冰冷难耐，直到有一天她的耐心耗尽，便离开了。

　　由她的爱情所滋养的参天巨树瞬间枯萎，轰然倒塌，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一片狼藉。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清理满地的碎片，但发达的根系还深深埋在心灵深处，他要怎样才能扫清她曾经来过的痕迹？如果想要彻底清除，那必然要经历剜心般的痛苦。

　　方千树靠在车窗上，默默在心里梳理这段过往，这是在她走后，他第一次敢于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丝毫不怨她，没有谁必须要无条件的付出和等待，没有谁能够在付出的热情和得到的回应不对等的情况下依旧充满期望，要怪就怪他融化得太慢。

　　他感谢她为他带来的温暖，那份温暖在她走后依旧默默烘烤他的心，从前那种彻骨的寒冷再也没有出现过，方千树体会了爱与被爱，便能更好地爱自己。

　　只是未来的生活上是否还会出现新的感情……还是算了吧。如果说曾经的家庭变故让他如坠崖底，粉身碎骨，他耗尽心力才重塑了自己。那么这次失败的感情经历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那样的疼，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痛苦的沉思令人疲惫，方千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到了目的地都没有醒。

　　宋蓝山把车停好，视线扫向车窗外，今天下午的天气非常好，不远处就是蔚蓝的天空和大海，照理说每个看到这样风景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情舒畅，但宋蓝山看着熟睡的方千树，却感到一阵阵心疼。

　　方千树整个人都缩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头低垂着，双臂环抱，眉头紧锁，即使睡着了也是呈现一种防卫的、自我保护的姿势。

　　“怎么不把座椅放倒一些，这样睡着多累。”宋蓝山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去帮他调节座椅靠背。他的手推动电动按钮，座椅轻轻一动，方千树就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宋蓝山的右臂撑在副驾的座椅上，左手伸到他座椅旁边，几乎整个将他罩住。

　　“啊！”方千树发出小小的一声惊呼，刚刚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伸展开，双手下意识地推上宋蓝山的胸口。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他眼中只剩下宋蓝山英挺的鼻梁和薄削的双唇。

　　宋蓝山手上的动作立刻就停止了，连忙转过头来解释，“我只是想帮你把座椅放倒。”虽然这样的姿势有点奇怪，但刚刚绝对没有想要偷亲你。

　　可是现在好想亲！

　　方千树刚刚惊呼完的嘴还微张着，隐约能看到红润的舌尖。随后，在他逐渐变质的目光的注视下，方千树慢慢地闭紧双唇，还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

　　是空调开得不够低吗？怎么他们感到这样热。

　　宋蓝山的脑袋嗡嗡直响，离得最近的右手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去摸他的脸，揉他的头发了。如果方千树再不推开他，他可不能保证这具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会做出什么事。

　　“我们……到了吗？”方千树的眼神疑惑又惊讶，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离。

　　他的眼神，他的语调，宛如一句清心咒，让宋蓝山瞬间回过神来，不行，还不是时候，他不能随便这样亲他，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很好亲。

　　宋蓝山压下内心的波澜，重新坐回到主驾驶的座位上，状似平静的回答：“对，我们到了。”

　　随着他身体的移动，窗外的景象慢慢进入方千树的眼帘，他瞬间忘了刚刚的尴尬，坐直身体喃喃道：“这里好美啊！”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正好，天空和大海都蔚蓝无垠，大朵大朵浓白的云挂在空中。海水中矗立着数不清的白色风车，在波涛滚滚的海面静静地旋转着，像大海托在掌中的玩具，精巧的，唯美的，却卷起海风，卷起时光，更要把旅人的一颗颗心都卷到海天的尽头去。

　　方千树下了车，慢慢走到海岸边上，他仰起头闭上眼，伸展双臂，感受阳光的照拂。汹涌的海风钻进他的衣服力，给了他一种澎湃的力量，好像只要他想，立刻就可以御风而去。

　　这样一副生动鲜活的场景，落在宋蓝山眼里，却从方千树的背影里读到了孤独。

　　好想把他抱进怀里，告诉他别难过，一切痛苦终会过去，你还有我。

　　但最终，他只是走过去问他：“千树，这里景色这么美，你想不想画画？”

　　方千树被他问得一怔，“我……我没带画具。”

　　“我有办法，在这等我。”宋蓝山转身就走，却被方千树追上来拉住，“宋总，不用麻烦了，画画要花很长时间的，会耽误去下一个景点的。”

　　“没关系，今天就是带你出来散心的，至于在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

　　“啊？”专门带他出来散心的？方千树更加感到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时愣在那里。

　　宋蓝山惊觉自己刚才的话太过直白，赶紧转移话题道：“哦……啊……我的意思是，没有下一个景点，这里的落日也很美，咱们就等在这里看落日。”

　　“哦，好。”方千树送来拉着他衣服的手，他便径自去了。

　　方千树目送他的背影好久，刚才的两种说法，竟然是一个意思吗？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他干脆坐在木栈道的边缘等宋蓝山，在这样的天地之间，只适合放空大脑。

　　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岸边有一群人在忙忙碌碌，开始以为是在拍婚纱照，但那些摄影设备太专业了，地面上有铺好的轨道，有人推着摄影师在轨道上缓慢地移动，还有人用一根长杆远远地举着话筒，话筒下的两个男人正在激烈地争吵……

　　忽然，其中一个推开另一个转头就跑，被推开的那个仗着身高腿长，两三步就追上前面那个，一把将他拽进怀里紧紧抱住……

　　方千树正看得入神，那两个人忽然各自松开对方，刚才紧张的气氛立刻消失，等在近旁的工作人员纷纷行动起来，置景、搬道具、调整摄像机的位置……原来他们是在拍戏。

　　刚刚还在大开大合地演绎感情戏的两个人都像变了个样，互相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服装师和化妆师帮他们整理衣服和妆发。

　　拍摄重新开始时，两个演员迅速入戏，换不同角度把刚才的片段演了一遍又一遍。

　　方千树都看呆了，那两个演员，每一次都演得那么投入，将来看剧的观众，也会随着在观剧的过程中全情投入进去，随着他们的悲喜而悲喜，难怪人们都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明明都知道这是个虚构的故事……

　　傻子和疯子！方千树忽然福至心灵，人生如戏，他也是舞台上千千万万个投入的演员之一。
　　用力地爱过，真实地伤心过，而今她已经离开十个月，他们的戏早已散场，他也该从那段感情里撤身了。
　　就让它消散再今天的海风中吧。
　　这一刻，她留在心里的根系突然失去了向下钻凿的力量，在他的一呼一吸之间，一寸一寸慢慢融化，成为了滋养他身心的一份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