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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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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宋霜迟,可不知枯亡的枫树发芽一事,早已随着阿鹤,飞离了赤湖。
阿鹤更是依宋霜迟所愿,直至飞离赤湖百里之远,方才将宋霜迟放了下来。
相隔十六年,再次见到赤湖以外的山水,总是陌生的,可好像空气都要比枫院的更新鲜。
宋霜迟深深吸了一口气,先看向这陌生的山水,然后看向眼前的白鹤,笑着告别道:“阿鹤,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这样说着,不等阿鹤的回应,就率先转了身,朝着官道的方向走去。
阿鹤看着宋霜迟走的毫无留恋的背影,心里酸楚难言,五味杂陈。
他还有太多问题不曾问,也还有太多的话不曾说。
若是就此离开,宋霜迟一介凡人,又离开了赤湖,他们或许便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阿鹤还未想好,却已下意识的飞着追了过去,落地的时候,竟然不知何故的化了形。
少年约摸十八、九岁模样,穿着一身白羽化作的飘逸白衣,眉眼清冷俊秀,神情却很凌厉,眼睛清亮黝黑,还带着些不染世事的天真。
宋霜迟眼睁睁的看着白鹤在他面前化作了少年模样,眉眼却依旧没有半点变化,没有好奇,没有疑惑,更没有不悦,只是一如往常的微笑着询问:“阿鹤,还有事吗?”
“我……”
阿鹤有些紧张,伸手就欲去查看宋霜迟掌心的伤势,关心道,“那个……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霜迟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笑道:“上了药,已经无碍了。”
“可不晚是神器,光靠伤药止血可不行,要不……”
阿鹤讷讷道,“我用灵力给你治伤吧。”
他说着就要做,还不忘解释道,“我先前也吃了你很多灵药,如今给你输一点灵力也算不得什么。”
“不用。”
宋霜迟拒绝的干脆,看着掌心裹好的伤口解释道,“这伤不是不晚划伤的,我用的只是普通匕首。我拿出不晚,只是想让蓝溪长老和诸位师兄弟以为我是用不晚自伤而已。”
“哦。”
阿鹤怔怔的放下手,“原来是这样。”
当时宋霜迟背对着所有人,阿鹤只看见他右手拿着短匕不晚,左手掌心突然就流出了血,确实没看清那伤口是不是真的被那短匕不晚所伤。
“你不是想家吗?”
宋霜迟笑着说,“今日出了赤湖,便赶紧回家吧。”
他说着话,便绕开了阿鹤,继续往前走。
可阿鹤不肯走,只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
宋霜迟停下脚步,神色冷淡下来:“阿鹤,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血枯台上,你说我是你的朋友。”
阿鹤知道他心中不耐,沉默了一会,方才鼓起勇气看他,期待道,“宋公子,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朋友。”
宋霜迟:“嗯。”
“既是朋友,便该坦诚相待,不该有欺瞒。”
阿鹤神色认真,“过去的这些日子,是我狭隘了,才从未将我的名姓出身告诉你,甚至连化形也不肯在你面前露出。”
“无妨。”
宋霜迟知道这些,可他不在意,也不想知道,“朋友相交,贵在交心,不交出身。”
可阿鹤想告诉他,想让他知道。
所以,他头一次介绍认认真真的介绍自己,忐忑而又期盼:“宋公子,我是祁山妖王之子,林岁早。”
祁山妖王之子,这身份在妖族可实在不低。
“哦。”
可宋霜迟只关心一个问题,“那往后我还能唤你阿鹤吗?”
宋霜迟没有生气,阿鹤本该高兴,可却不知为何,首先浮上心头的,却是一缕莫名奇妙的失望。
“可以。”
阿鹤点头道,“阿鹤是我的小名,我阿爹就这样唤我。”
有些记忆浮上脑海,宋霜迟倒有些好奇了:“你说的祁山妖王,是慕楠妖尊吗?”
他可依稀还记得,师兄曾与他说过,祁山妖王慕楠,本体可是白虎,怎么竟能诞下这样纯正的白鹤?
“是。”
阿鹤察觉到他的目光,知道他是想岔了,急忙解释道,“阿爹是我义父。我父母……”他的眼神黯淡下来,“皆是白鹤一族,在一百多年前的仙妖之战中亡故。阿爹怜我孤苦无依,将我捡回,抚养我长大。”
原来他们同病相怜,皆已无父无母。
难怪三个月前,他能发出那样悲戚痛苦的鹤鸣声,声声都和着那曲《忆故人》。
他忆的,原来是早已与他天人永隔的亲人。
宋霜迟沉吟:“这么说,你私闯天堑峰,想要求见师父,便是为了慕楠妖尊了?”
他入赤湖十六年,虽说多年蜗居枫院,九溪仙尊又是他师父。自古为尊者讳,旁人极少与他说九溪仙尊的逸事。可当年九溪仙尊与慕楠妖尊先交好而后决裂以致引发仙妖大战的纠葛秘闻实在太轰动,宋霜迟也就不得不知道了几分。
阿鹤承认道:“是。”
他停了停,到底还是没有说更多的内情。
不是他不信任宋霜迟,实在是其中内情事涉妖族安危,干系重大,他无权透露。
“那你该回家了。”
宋霜迟也没再追问,垂眸道,“你一入赤湖,便三月未归。慕楠妖尊若是误会了,打上赤湖,便又是一场仙妖之战。”
仙妖两族平静了这么多年,实在不该再起战火。
“阿爹不会再入赤湖的。”
阿鹤急道,“阿爹若肯再入赤湖,我何至于私闯天堑峰?”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太过激动,顿了顿又道,“我离开赤湖之时,就已传信给阿爹,阿爹此刻也该收到了。”
“那你也该回去了。”
宋霜迟说,“阿鹤,我亦有我的事。”
“你有什么事?”
阿鹤不愿离开,眸光熠熠的追问,“我可以同你一起。”
“我们不同路。”
宋霜迟摇头,“阿鹤,他日若有缘,你我自当再相见。”
这已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阿鹤没法再装作听不懂,只得告辞道:“那我先回去了。”
打发走了阿鹤,宋霜迟便一个人漫无目的的继续往前走。
其实他骗了阿鹤,他并没有什么事。
他固守赤湖十六年,人间的回忆已然记不清晰。
有师兄带回来的照影珠,他对赤湖外的山水人事也并没那么好奇。
陡然下了山,他其实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他只是,不愿再牵扯旁人。
只是走着走着,他便觉得胸口越来越疼,疼到都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在路边坐下来休息。
他自嘲的笑了笑,从前在枫院时有汇聚灵气的阵法护着,便是昨日爬山时也有师兄输送灵力,倒是让他忘了,他如今的身体是多么虚弱,虚弱到随时都会走向死亡。
山下灵气稀薄,或许要不了蓝溪长老所说的三个月,他便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师兄一定很难过吧?
宋霜迟回头,看向赤湖的方向。
只是睡了一觉,便是与精心呵护十六年的师弟的诀别。
师兄一定会后悔、伤心、愤恨、不甘……
一想到这儿,宋霜迟就心内绞痛。
他不愿这么做,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师兄不会允许他离开,他也无法与清醒的师兄诀别。
这样做,至少师兄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向死亡,也不用再年复一年的为着一个不曾存在的希望而去蒙山拼的遍体鳞伤,更不用抱着一个残破的术法一次次的试验,再一次次的失望。
不曾亲眼见到,师兄便可以欺骗自己,假装他的师弟依旧好好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自初见那日起,他们整整认识了十六年。
十六年很长,长到他们一路相识、相知、相……相伴……
可仙途漫漫,师兄的未来,更长。
过去的回忆是多么美好,可过去,也只是过去。
而时光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宋霜迟想,纵然一时痛苦,可漫长的时光里,他的师兄,终将会忘记他。
或许是另一个十六年,或许是更长的时间,师兄终将会忘记过去,登上那注定坦荡的仙途,成为人人称颂的绛尘仙尊。
只是那时的师兄,他再也无法看到了。
他捂住胸口,痛的几乎要流出眼泪。
这一切,早在十年前,早在他想起自己这一生注定要短寿而亡时,便已经注定。
他只能放弃师兄,更放弃阿绛。
明明早已做了决定,可真正到了不得不离开的现在,却依然痛不欲生。
他终于失去了师兄。
也失去了阿绛。
他的阿绛。
胸口越来越疼,宋霜迟强撑着从路边起身,特意寻了个树木茂密的地方倒下。
失去意识之前,他想,他身无灵力,此地又距赤湖百里之遥,师兄应该找不到自己吧?
若真如此,他唇角绽出笑容,便是埋骨于此青山绿水中,也算是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