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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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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越听,心里就越气,拳头越攥越紧,牙齿更是咬的咯咯作响。
好不容易等宣和说完了,他才气道:“是,我对不起师父,我对不起镜湖。”
他看向宣和,眼里带着荒唐的笑意,“那我这么多年守着镜湖,当着这个镜湖掌门,又是为了什么?”
“师父不怨,我凭什么怨?”
春回伸出手,笑的难过又悲哀,“宣和,你竟然觉得,我怨的,只是我一百多年前的那一点点喜欢。”
“师父不怨,师父当然不怨了,他跟着翠微仙子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他摇摇晃晃的起身飞向半空,拿着剑指向岛上的一间间小屋,“却留下你们这一群半大孩子。”
他轻轻的,微笑着说,“宣和,若是当时我也跟着翠微仙子走了,那我也不会怨的。”
宣和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才道:“你想死?”
深秋的风实在是寒意惊人,他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连牙齿都在发抖,“一百多年了,你如今还想着死?”
春回看见了宣和眼里的生气、愤怒和悲哀,也看见了隐藏其中的害怕和恐慌。
“宣和,我是镜湖掌门。”他笑着摇头,垂下的眼眸遮住了所有情绪,“我弃医从剑的那一刻就明白,护卫镜湖是我的责任。”
“所以,我不会死。”他叹气,“绛尘也不会。”
宋霜迟活着的时候,绛尘或许愿意为了他去死。可一旦宋霜迟死去,绛尘就必须为了赤湖而活着。
这句话,春回没有说出口,可他相信宣和会明白。
他御风离开,只留下最后一句话飘散在空中。
“去救绛尘吧。”
而宣和,看着他去往禁地的身影,眼中是了然,更是悲哀。
从来都是这样。
一百多年过去,他永远戴着那副风流潇洒的面具,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好像什么都已过去。
可一旦提起当年,一涉及到翠微仙子,他不是沉默以对,就是翻脸离开。
于春回而言,护卫镜湖是责任,如兄如父的带大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也是责任。
既然是责任,比不过喜欢,也是正常的。
所以,镜湖的山山水水、花鸟虫鱼再加上所有的镜湖弟子,也比不上已经仙逝一百多年的翠微仙子,也该是正常的。
宣和这么想着,却仍然觉得酸楚难过。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阵,方才转身,去往尺素的住处。
春回回到梨花林,看着眼前这素白的梨花,心中翻腾着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捏了隐身诀,把自己藏起来,偷偷去看宋霜迟。
宋霜迟在弹琴。
弹的却不是他自己的那一把,而是木屋内珍藏着的五弦琴。
琴声清幽古朴,曲调繁复。
春回不懂音乐,听不出是什么曲,只知道并非小师姑常弹的那曲《流水》。
可琴音却越来越沉郁悲凉,含着幽怨,如泣如诉,一声一声,皆是思念。
依稀还是一百三十年前,彼时,翠微仙子虽受术法反噬之苦,可还安静坚韧的活着,而温善和蔼的师父,亦在一旁谆谆教诲。
他也曾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少年,可一夕生变,小师姑仙逝,师父灵力散尽而亡。
而他面对着师父留下的基业和那一堆半大的弟子,一夜之间被迫长大,担起整个镜湖。
春回很快从旧日记忆中回过神来,凝望着宋霜迟。
明明弹着这么悲凉的曲子,可他神色清淡,唇角微翘,就连眼里,也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好像从见到他开始,他的脸上,便永远带着这样温文尔雅的笑。哪怕是得知自己的身世,这层笑脸也不曾从他的眉眼剥去。
曲终音散,春回碎掉隐身诀,抬步出现在宋霜迟身前,笑道:“宋公子。”
对他的突然出现,宋霜迟的眉眼没有半分变化,只回道:“春回仙君。”
春回:“琴音很好听,不知是哪一曲?”
“忆故人。”
宋霜迟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上五弦琴的梨花纹路,抬眼看向眼前的梨花林。
这素雅的梨花下,沉眠着他忆的故人。
忆故人。
难怪回忆扑面而来。
春回凝视着他熟悉的眉眼,问道:“宋公子,你……”他出口的声音有些艰涩,“你剩下的时间不多,可有想做的事?”
宋霜迟只微笑着道:“我想做的事,我会自己去做。”
他眉眼一分情绪变化都没有,显然对自己寿命将尽的事情早已知晓,并且毫不在意。
说不清是什么想法,春回忽然道:“你可想过,去寻那延命之法?”
话一出口,春回便觉得懊恼,低下头去不去看他。
若这世间真有延命之法,师父早已替他寻来,何必等到现在。
宋霜迟轻笑:“寿长寿短,皆是定数。我不在意,也请春回仙君莫要放在心上。”
他对自己的生死如此不在意,可当年小师姑,为了保下他的命,却生生多受了那许多苦楚。
春回忽然就有些生气了:“若真有延命之法,你也不肯用吗?”
宋霜迟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延命之法。”
他自然是想活下来的,可也要看,是如何活下来。
春回沉默了许久,方才道:“渡魂之术。”
这四个字出口的时候,他不知自己是何心情,也不知自己想从宋霜迟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回应。
竟然还是渡魂之术。
宋霜迟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垂眸道:“宣和仙君同你说的吗?”
他笑着摇头,“那宣和仙君有没有和你说,他和师兄试了十年,渡魂之术救不了我。”
“宣和试了十年都无法成功,是因为他手上,只有渡魂之术的残卷。”
春回凝视着他,“宋霜迟,真正的渡魂之术,在我手上。”
摩挲着五弦琴的手下意识的攥紧,宋霜迟的眉眼跳了跳,却是问道:“你为何会有渡魂之术?”
渡魂之术的残卷既是师父所给,那真正的渡魂之术,却为何会在春回手上?
春回道:“渡魂之术是我师父所创,自然在我手上。”
宋霜迟凝眸看他。
他手上握着真正的渡魂之术,可眼睁睁的看着宣和钻研了十年渡魂之术的残卷,都不肯拿出来。
可为何,不过见了自己一面,他就肯拿出来?
是因着翠微仙子吧?
寒江说,丹溪仙君寻到了方法,替心脉缺损的翠微仙子重续生机。既然翠微仙子出身镜湖,那种方法,想必便是渡魂之术。
“你又怎知,渡魂之术可以救我?”
宋霜迟却只是反问过去,眉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还是说,真有用渡魂之术续命成功的人,而你见过?”
“是,我见过。”
既然提起了渡魂之术,春回便不打算隐瞒,“小师姑天生心脉缺损,便是靠着渡魂之术续了生机。”
“只是……”他看着宋霜迟,神色复杂,哑了声音,“小师姑虽因渡魂之术而延命,最终却也因术法反噬而陨。”
原来,翠微仙子是因术法反噬而身陨。
可她为何会遭术法反噬呢?是因渡魂给她的丹溪仙君在弑神阵下魂魄尽散吗?
宋霜迟想问,可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春回似是猜到他的疑惑,解释道:“渡魂之术虽可重续生机,可受术人的生机全由施术人给予。施术人若亡,受术人会因失去生机而亡,但并不会遭术法反噬。”
他迎着宋霜迟的目光,有些迟疑,却依旧说道,“而当年小师姑遭术法反噬,是因为丹溪仙君主动斩断了术法。”
宋霜迟追问:“丹溪仙君……为何斩断术法?”
依寒江所说,他们本是仙侣。
丹溪仙君既然愿为翠微仙子施渡魂之术,想必爱她至深,可为何最终却走到了这一步?
“其中缘由,小师姑从未提过。但……”
春回犹豫了一阵,才继续道,“当年镜湖遭难,小师姑无奈之下,向九溪仙尊求援。”
“那一次,我有幸得九溪仙尊指点剑术,也听到了一些九溪仙尊与小师姑的对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不带情绪用最平静简单的语言概括当时剑拔弩张怨气冲天的情况,“他们互相指责对方背叛了丹溪仙君。”
“我猜,这就是丹溪仙君斩断术法的原因。”
“背叛?”
宋霜迟皱眉,是什么样的举动,才能用的上这个字眼?
“其实,根本就算不上背叛。”
春回很快解释道,“当年初遇时,小师姑就心慕九溪仙尊,从未改变。丹溪仙君的情意,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施渡魂之术,本就无需受术人同意。”他的声音里带了点不平,“而丹溪仙君施下渡魂之术,却彻底断了小师姑和九溪仙尊的可能。”
宋霜迟攥紧的指尖微动,不小心碰到了琴弦,发出清幽的一声响。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可我听说,他们本是仙侣。”
春回分辨道:“小师姑从未结过仙侣,不过是受渡魂之术后,魂魄相连,旁人误会罢了。”
互相背叛,原来如此。
难怪,春回在询问自己姓氏的时候,先问林,再说宋。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的生身父亲,是师父的可能性,竟是要高于丹溪仙君的。
“宋公子。”
春回望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渡魂之术虽可续命,可施术人从此魂魄缺损,与受术人共担因果、苦痛和死亡。而受术人虽重续生机,可一旦施术人斩断术法,也将遭受术法反噬,痛苦而亡。”
他将渡魂之术的前缘后果一一说来,问道,“你愿意用渡魂之术延命吗?”
“施渡魂之术,无需受术人同意。”
宋霜迟重复着他先前说过的话语,问道,“既如此,你为何问我?”
“因为,我希望你活下来。”
春回说,“更因为,当年小师姑没有选择,只能被迫承受。”
“宋公子,这是你的命,该由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