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霜未迟》夏初浅

13、013

　　赤湖，枫院。
　　月白风清之时，昏迷了两日的绛尘睁开了双眼。
　　迷香仍有些效力，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无力，但封住的灵力却已经解开了。
　　他揉着尚有些迷蒙的双眼，用灵力祛除体内残余的迷香，张嘴便唤:“阿迟。”

　　一时竟没有听到回复，绛尘有些奇怪，随手拿起身旁的佩剑，抠下剑柄上的照影珠，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唤:“阿迟。”
　　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枫院不大，绛尘顷刻间便用灵力探查了一圈。
　　宋霜迟不在枫院，连同那个鹤妖。

　　原来，这就是阿迟非要让自己昏迷两天的缘由。
　　他要送那个鹤妖走。
　　可事涉妖族，就算是阿迟，又哪有那么容易？
　　绛尘急步出门，慌张又担忧。却在路过书桌之时，停了下来。
　　书桌边缘，薄薄的纸张被镇纸压着，正随风飘扬。

　　阿迟一向整洁，这纸张被如此放着，必是有意为之。
　　他移开镇纸，取下那张纸，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
　　那竟是阿迟特意留给他的信。
　　信写的不长，绛尘甚至不曾仔细研读，便已被里面的“离开”“诀别”之字刺伤了双眼。

　　阿迟竟是要离开！
　　绛尘急得很，不再细看，只是将这信和照影珠一起收进了怀里，又去阿迟的房间看了一眼，果然不见了琴的踪影。
　　阿迟连琴也带走，果然是下定了决心要走。

　　绛尘飞奔向外，一离开枫院结界，尺素的传音信就在他面前展开。
　　尺素出身镜湖，绛尘心中再急，也带着希望耐心去看。
　　与此同时，不知在外等了多久正蹲在地上扯着草玩的尘溯眼前一亮，一个鲤鱼打挺便窜到了他身前，急道:“绛师……”

　　尘溯的声音在看清绛尘的装扮时突兀的戛然而止，睁大了双眼就要惊呼出声，却又忽然反应过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有些刻意的侧过头，停了停才道:“绛师兄，你可算出来了，师兄让我来这里等你。”

　　绛尘睡了两日，不过是身上的衣服皱了，发髻有些乱了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一边看尺素的传信，一边随手用法术整了衣冠，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
　　他看着看着，眼睛眯了起来。
　　尺素的传信，前面一大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可在信的末尾，却提起了阿迟。

　　尺素说，她在赤湖百里之外遇到了昏迷的阿迟，彼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并非赤湖门人的陌生同伴。
　　她还说，阿迟是受了伤，体内魂魄不稳，方才昏迷。她替他治了伤，暂时稳住了魂魄，但山下灵力稀薄，不利于阿迟的身体，让自己尽快接他回赤湖休养。

　　阿迟竟然真的下了山，还受了伤。
　　绛尘的心揪了起来，恨不能立刻飞去阿迟身边。
　　耳边尘溯的声音也很急:“绛师兄，宋师兄昨日带着那鹤妖去了血枯台，不惜自伤也一定要下山。蓝溪长老没办法，只得让宋师兄和那鹤妖一起离开了。”

　　原来阿迟的伤，是为了离开自伤的。
　　绛尘召出佩剑，飞向山下。
　　尘溯急忙追上他，继续道:“宋师兄自伤后，血枯台上本已枯死的枫树，不知为何竟重新发起了绿芽，眼看着就要活过来了。”

　　绛尘突兀的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血枯台上的枫树好像活了。”
　　尘溯道，“如今师兄他们都去找宋师兄了。师兄临走前，特意让我去枫院等着，说是一定要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绛师兄。”

　　绛尘立刻转了向，飞去了血枯台。
　　尘溯拼尽全力跟去血枯台时，绛尘已站在了血枯台上，脸色难看的要命。
　　尘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也惊在了那儿。
　　那何止是发了新芽！
　　血枯台上的两颗枫树，如今根本是一枯一荣。

　　不到两日的时间，左边那颗本已枯死的枫树，竟就此旧貌换了新颜，原本焦黑的树干不仅恢复如初，枝头竟还长出了郁郁葱葱的新叶，与右边那颗仍旧枯着的枫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张大嘴巴，看了好一阵，方才机械的看向绛尘，一脸的不敢置信:“绛师兄，宋师兄的血，还能让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虽然这真的很不可思议，可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到其他的原因，来解释眼前之景。

　　绛尘终于知道，师父为何要将阿迟囚在赤湖。
　　他握紧手中的剑，冷声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绛师兄放心。”
　　尘溯忙道，“知晓此事的只有我们刑堂几位兄弟。蓝溪长老当即就下了严令，此事禁止外传，违者废其灵脉，逐出仙门。”

　　“好。”
　　绛尘抬手，抚过手腕上戴着的镯子，人已御风而去，消失在了尘溯眼前。
　　“尘溯，传信给尘澜，让他们都回来。转告蓝溪长老，阿迟我会带回来。”

　　“是，绛师兄。”
　　尘溯凝视着绛尘消失不见的方向，歆羡而崇拜。
　　总有一日，他也可如绛师兄这般，无需御剑，直接御风而行。

　　祁山，桃林。
　　时隔一日，阿鹤再次去往桃林时，寒江竟仍守在外边。

　　“寒江大人。”
　　阿鹤打过招呼，抬脚便往里走。
　　却不曾想，寒江一把拉住了他，并对着他做了一个等的姿势。

　　阿鹤即将要脱口而出的疑惑就此咽了回去。
　　寒江要他等，那必然有缘由。
　　他耐心的在桃林外等待，这才发现，竟有琴音隐隐从桃林中传来。

　　阿鹤凝神细听了许久，才勉强分辨出来，那应是一曲《流水》。
　　只是，同是一曲《流水》，宋霜迟弹时，是轻盈空灵，是青山隐隐，是流水淙淙，是峰回路转，是明净悠然……
　　而此时的琴音，生涩的指法，错漏的音符，哀戚的音调，共同组成了一曲乱音。

　　阿鹤实在没忍住，问道:“寒江叔叔，阿爹什么时候学的弹琴？”
　　还学的这般差。
　　他偷偷笑了笑，原来阿爹，也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对什么都信手拈来。

　　“很多年前。”
　　寒江简短的应答，郑重嘱咐道，“殿下，王上面前，你别提琴曲的事。”

　　“哦，好。”
　　阿鹤不解，却仍然应了。
　　琴音结束后，他在外又等了一阵，确认再没有琴音传来之时，方才抬步走进桃林。

　　可今日的桃林中央，竟与昨日完全不一样。
　　本该硕果累累的桃树，却已开了满树繁花。
　　慕楠依旧着一身绛紫长衫，正立在繁花璀璨的枝头，低头凝望着半空中纷扬飞舞的桃花。

　　“阿爹。”
　　阿鹤飞上枝头，在他身侧立定，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慕楠:“我在看花开花落。”

　　原来只是想看花。
　　阿鹤忙道:“阿爹，你身体不好，怎能轻易动用灵力？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不必了。”
　　慕楠摇头，收回指尖的灵力，原本在空中飞舞的桃花失去控制，便随风飘落在地。
　　他一跃而下，踩在那落了一地的艳粉色桃花上，呢喃着开口，“原来，也没什么好看的。”

　　慕楠声音太轻，阿鹤跟着跃下时没听清，忙道:“阿爹，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慕楠随口敷衍，随即笑着伸出手，点了点阿鹤的额头，问道，“阿鹤，休息好了吗？你出走三个月，功课可不能落下，今日便考校一下，如何？”

　　“啊？”
　　阿鹤闻言立刻苦着一张脸，揪着手指，紧张又羞愧，“阿爹，那个……我、我先前受着伤，也没带着功课出门，实在是记得不多。”

　　“逗你的。”
　　慕楠笑道，“功课嘛，不用急，想学的时候再学。你刚回来，还是多去玩玩。”

　　阿鹤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什么事，你也不用每日都来陪着我。”
　　慕楠又道，“阿鹤，你也长大了，也该出去闯闯了。”

　　“阿爹也要赶我走？”
　　阿鹤的眼睛湿漉漉的，里面盛满了惶恐。

　　“怎么会赶你走呢，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慕楠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昨日不是和我说，你交了朋友，唤作宋霜迟。你还说你朋友和你一起出了赤湖，是吧？”

　　阿鹤点头:“嗯。”

　　慕楠说:“你应该去找你的朋友一起玩。”

　　“我也想去找他。”
　　阿鹤咬着唇，一脸的委屈无措，“可他不让我去找他。”
　　“他说有缘遇见，才是我们该相见的时候。”

　　慕楠有些怀疑，自己养孩子的方法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可明明其他孩子都没问题，可怎么就阿鹤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信。
　　“你不是说他身体不好吗？”他低声劝诱，“他独自离开师门，又是个凡人，你能放的下心？”
　　“万一他遇到了危险，你又不在身边，他可该怎么办？”

　　“我当然不放心。他前日还晕倒了，若不是遇上了一位镜湖仙子，我都不一定救得了他呢。”
　　说起这事，阿鹤就心有余悸，那日万幸是遇见了那位镜湖的尺素仙子，否则宋霜迟若是出了事，他还不知要怎么难过后悔呢。

　　那个宋霜迟，身体竟已这么差吗？
　　慕楠道:“那你更应该去找他。”

　　“阿爹说的对。”
　　阿鹤重重点头，“那我等会就去找他。”

　　“我真的没事。”
　　慕楠只看着他道，“阿鹤，不必等了，现在就去吧。”

　　“嗯。”
　　阿鹤原本就想去找宋霜迟，只是碍于宋霜迟的话语不敢去，如今听了阿爹的话，当即不再犹豫，飞速往外奔去。

　　“等等。”
　　这孩子傻乎乎的，慕楠实在不放心，不由多问了一句，“宋霜迟是个凡人，你能找到他吗？”

　　“能。”
　　阿鹤眼神晶亮，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把鹤翎送给他了。”

　　不曾想，慕楠听了这话，竟是立刻沉下了脸，斥道:“胡闹！”
　　“阿鹤，那宋霜迟可是个凡人，你竟敢把鹤翎送给他！你是忘记我同你说过的话，还是想给他招来祸事？”

　　慕楠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阿鹤心中又急又怕，磕磕绊绊回道:“我、我没忘。”
　　“我、我也没想给他招来祸事，我只是想随时都能找到他。”
　　“我在赤湖时也受过伤流过血，当时那些赤湖弟子都没发现什么，我以为……”

　　“你也说那是在赤湖！”
　　慕楠打断他，厉声道，“仙门本就灵气充足，更何况，你是个妖。仙门子弟，只会注意你血液中的妖气。妖却不同，能从妖气中分辨出血液中的灵气。”
　　“那宋霜迟如今离开了赤湖，要面对的可是妖。那鹤翎上带着你的血，你还说不是给他招来祸事？”

　　“我、我……”
　　阿鹤越听越惶恐，几乎要悔的掉下泪来，“我这就去找他。”

　　你有什么用？
　　慕楠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到底还是把这几个字咽了回去，道:“带上寒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