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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遇见阿鹤那一日,是在五月十五的晚上。
      彼时,宋霜迟正坐在院落中的枫树下,就着皎洁的月色,熟练的弹着那一曲《忆故人》。
      曲至中途,沉郁悲凉的琴音里,却有哀哀的鹤鸣声相合。那鹤鸣一声比一声痛苦低哑,却也一声比一声悲戚寂寥。
      心中经年不散的思念被这鹤鸣声带动的几乎化成实质,宋霜迟弹得越来越用力,琴音越来越悲愤高亢,以至于琴曲结束时,琴弦上竟已沾上了血。

      宋霜迟怔怔的看着手上的血,然后听到了一声短促却痛苦的鹤鸣声,然后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响声。
      他被这声音惊醒,思及自己的院落中设了结界,便起身开了门,然后便看到了一只鹤。

      那只鹤通体都流着血,几乎无法站立的半倒在地上,显然伤的极重,却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仰着头,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宋霜迟。

      宋霜迟看着那只鹤,上前两步半蹲下身,平视着那只鹤的眼睛,眉目温柔的笑了一笑,月色下却是说不出的寂寥,轻声道:“你也和我一样吗?”

      鹤没有说话。
      鹤当然不会说话。
      宋霜迟摇摇头,伸手向鹤慢慢靠近。他能感觉到那只鹤的退缩躲避,却因伤重失力而只能任由他抚摸。

      手下是黏腻潮湿的血液,还带着刚从体内流失的温度,本该柔软的羽毛因着血液的缘故,几乎凝结成了一团。
      宋霜迟抱起鹤,转身就欲回屋,却有急促的声音喊道:“宋师弟。”

      那声音由远及近,等声音落下的瞬间,喊话的人已潇洒的御剑恰恰落在他的三步之外。
      宋霜迟抬眸,面前的两人皆穿着赤白相间的弟子服,在前的弟子方正稳重,眉眼有些熟悉,后面的弟子却很是陌生,许是新进的,此刻正用那双年轻气盛的眼睛好奇的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尘澜师兄。”
      宋霜迟在自己的记忆中找了一找,方才笑道,“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尘澜的视线凝在他怀中的那只鹤身上:“宋师弟,今日有鹤妖擅闯掌门闭关清修之地,被萃云剑所伤后一路逃至此地,正是宋师弟手中的这一只。”
      说到这,他停了一停,抬眸看向宋霜迟,解释的话语客气而带着歉意,“我奉蓝溪长老之命,缉回鹤妖,偏一时不察,竟让这鹤妖搅扰到了宋师弟,是师兄修行怠慢了,此番回去后定当勤勉不缀,努力修行。”

      “尘澜师兄言重了。”
      宋霜迟说着场面话,却是垂眸仔细查看鹤身上的伤口。那伤口薄却深,凌厉冷冽,尤带霜寒,的确是被萃云剑气所伤。

      “它是妖?”
      宋霜迟开口,看似是在问尘澜,却是看向了那只鹤的双眼。
      那鹤伤的极重,也不知听没听到他们说话,身体并无任何挣扎,黑黝黝的双眼清澈执着,拼命的睁着双眼看向宋霜迟的身后。
      宋霜迟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敞开的院门内,古朴的枫树下,皎洁的月色中,静静的躺着一张琴。
      是他刚刚弹奏的那张琴。

      “正是。”
      尘澜点头,“还请宋师弟许我将此妖带回复命。”

      宋霜迟忽然想起刚刚与琴曲相和的鹤鸣声,那声音里含着的,是同样的悲戚、哀婉与思念。
      “我记得,赤湖有一条门规,凡私闯赤湖之妖,杀无赦。”
      说到这儿,宋霜迟将手中的鹤抱紧了些,却是看着尘澜问道,“尘澜师兄,是吗?”

      尘澜道:“是。”

      宋霜迟又问:“尘澜师兄若将此妖带回,又将如何处理呢?”

      宋霜迟依旧眉眼带笑,尘澜的心却凜了一凛,肃容道:“我将此妖带回,自是要在血枯台上将其当众斩杀,以正门规。”

      那鹤原本拼命挣扎着看向那张琴的双眼,就在此刻,缓缓闭上了。
      它停止了挣扎,就好像认了命,安心的等待死亡。
      宋霜迟抚摸着它翅膀的手顿了顿,笑道:“既如此,尘澜师兄请回吧。”

      尘澜伸出到一半的手突兀的僵住。
      宋霜迟依旧笑意盈盈,手上抱着那鹤半点没有松手的迹象,声音虽温和,却已是客气的拒绝。
      他收回手,装作没听懂般,又问了一句:“宋师弟此话何意?”

      “这鹤既让我碰上了,今日尘澜师兄便带不走。”
      尘澜装傻,宋霜迟便说的直白。

      尘澜顿了顿,才恍然大悟般道:“宋师弟是要亲自送它去血枯台吗?”他退后两步,略显尴尬的笑着找补,“这鹤妖既是宋师弟缉拿的,自该由宋师弟前往复命,是师兄冒昧了。”

      “不是。”
      却不曾想,宋霜迟干脆利落的摇头,“我一个人在这院中呆的久了,有些寂寞,这鹤就留下来陪我解闷吧。”
      他不去看陡然沉下脸的尘澜,不甚在意的抱着鹤转身往院中走,“蓝溪长老若是问起,尘澜师兄也不必替我遮掩,直说就是。”

      “宋师弟。”
      尘澜厉声告诫,“你收留此妖,可是违背赤湖门规。”

      “赤湖门规……”
      宋霜迟回身关门,眉眼仍带笑,声音却凉了下来,“与我何干?”

      “你……”
      见宋霜迟连门规也如此不在意,尘澜身后的师弟忍不住了,自尘澜身后冲出张嘴就欲反驳,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尘澜施了禁言诀拦在身后。

      与赤湖上的诸位师兄弟不同,眼前的青年,穿的并非赤白相间的赤湖弟子服,黑色长发以布带束起,簪发的玉簪碧青如洗,衬得他的眉眼越发温润,身上纹样精致的蓝色云锦长袍,则尽显潇洒朗清。
      故而,尘澜脸色虽然很差,语气却依旧维持着基本的客气:“宋师弟,你虽客居枫院十六年,可并非我赤湖弟子。赤湖门规,自然也与你无关。只是……”他侧身抬手,朝着不远处天堑峰的方向微微抱拳,“此门规乃掌门于一百三十年前在血枯台上亲立,如此,”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向宋霜迟,眉眼里尽是锋锐之气,“也与宋师弟无关吗?”

      天堑峰,是赤湖掌门九溪仙尊的清修之处。
      而九溪仙尊,便是宋霜迟的师父。

      “这规矩虽是师父亲立,却是为赤湖而立。师父收霜迟入门时,可从未提过还有此等规矩。”
      宋霜迟并不在意的摊了摊手,“尘澜师兄若还有疑问,可亲自找师父求证。”

      他恃宠而骄,尘澜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掌门清修,只得将一肚子血气咬碎了往肚里咽。
      可他到底还是忍不住气,在宋霜迟关紧门的前一刻道:“那绛师弟呢?”
      他看到宋霜迟关门的手顿了一顿,便继续道,“绛师弟是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可你这样做,却让绛师弟如何服众?”

      宋霜迟唇角的笑慢慢收起,眼中的温度一分分的冷下来。
      “那是我与师兄之间的事。”
      留下这么一句话,宋霜迟径自离去,把尘澜师兄弟留在了外面。

      见此,尘澜长叹了一口气,虽然心有不甘,到底还是拉着自己的师弟,转身御剑离开。
      直到离枫院的距离够远,尘澜先在周围设了个隔音结界,然后才解开了身旁师弟的禁言咒,任由师弟将一肚子火气和疑惑的发泄出来。

      “师兄,你刚刚为什么给我禁言?”
      冲动易怒的少年眉眼愤怒又委屈,“宋霜迟一介凡人,来我们赤湖十几年了,一分灵力都修不成,就仗着掌门和绛师兄宠他,如今连门规都不放在眼里了,我说他几句都不行吗?”
      “而且,那鹤妖是蓝溪长老点名让师兄你缉拿的,如今让宋霜迟横插一杠子,你没了鹤妖复命,回去还不知道该怎么受罚呢?”他愤愤不平,“连个凡人都争不过,刑堂的那些师兄弟,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笑话你呢?”

      尘澜心中自然是有气的,可此时听小师弟一通发泄,倒也慢慢平和下来:“说完了?”

      “没有。”
      少年越想越不理解,后悔不迭,“师兄,那妖怪虽说宋霜迟要,那我们为啥要给呢?这事是我们占理呀,我们把那妖怪抢过来就是。”他说着就跃跃欲试,“师兄你等着,我这就去……”

      “尘溯。”
      尘澜提溜着小师弟的衣领,“你这就去哪?”

      “我去把那鹤妖从、从宋霜迟手里抢过来。”
      尘溯原本理直气壮,可在尘澜的目光中越来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连枫院都进不去,”
      尘澜无奈摇头,“更遑论是把那妖从宋师弟手中抢过来。”

      “我怎么就进不去了?”
      尘溯不服,“师兄,你前两日才说我修炼得力,进境飞快呢。枫院的结界,我怎么就闯不过?”

      “不自量力。”
      尘澜敲了敲自家小师弟的脑袋,肃容道,“尘溯,枫院结界乃掌门所设,你不但闯不过,更加不能闯。”
      知晓自家师弟冲动易怒的性子,尘澜加重声音,告诫道,“你也说,宋师弟并无灵力,与我们仙凡有别,你若私自与他动手,便是有违仙门铁律,从此别说赤湖,便是整个仙门,也再容不下你。”

      “我知道了。”
      尘溯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去,“师兄,你放心,我绝不会私下找宋霜迟动手。”

      “还有,宋师弟是掌门爱徒,与绛师弟更是兄弟情深,非比寻常。”尘澜又道,“尘溯,往后切不可直唤宋师弟名讳。”

      “知道啦。”
      尘溯不乐意的拖长尾音,到底还是在尘澜的目光中保证道,“往后我喊宋师兄就是。”

      眼见快要到达刑堂,尘澜最后叮嘱道:“尘溯,这些话,从今往后,不可再说。”

      眼见话题就要收尾,但好不容易说起了宋霜迟,尘溯忍了忍,到底还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把埋在心底里的那个疑惑问了出来:“师兄,我听说掌门性情冷淡,痴于修剑,为何会收无法修炼的宋师兄为徒呢?”

      为何?
      掌门从未提过。
      而几乎每个赤湖弟子心里,总有这样那样的猜测。
      而围绕着这个问题所衍生出的每一种猜测,也总逃不过那些无法求证却又隐秘扭曲的旖旎情思。
      而这些猜测,事涉长辈名誉,尘澜自然不可能向师弟提起。
      所以,他并未回答,只是看着已然近在咫尺的刑堂,道:“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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