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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争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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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阁崔巍,却是最消磨人的地方。四方天地都付予铁壁铜墙,日复一日地将光阴耗在无休止的枯燥活动内。
当今的太后是斛律宣的妹妹,自幼体弱,日日在床榻上卧着,不大见人,萧约本秉持着礼数要去拜见,结果自是被拒之门外。
“夫人是回永巷住所,还是四处走走?”弄云仔细扶着萧约,她自幼跟着萧约,小娘子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她是知道的,可自从国破家亡,飘零北地,那个金陵城最骄傲的小娘子渐渐变得沉默,眼中满是晦暗。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希望萧约能够顺遂。
日头有些浓,晌午的太阳叫人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回去吧。”
她想着这个时候回去,至黄昏还能将剩下的半本书看完,如此这般,又能将一日熬了过去。
至于高瑛说的晚些来陪她,她也不甚放在心上。
自古帝王多薄情。
将排解寂寞的希望寄托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身上,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在乎这些,省的最终成了深宫怨妇,日日翘首,以盼宫车。
萧约正这样想着,一旁的宫苑门口突然窜出个小太监,手捧铜盆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朝萧约身上撞去。
“夫人小心!”
弄云眼疾手快一把挡在了萧约身前,端着铜盆的小太监带着弄云,两个人连人带盆狼狈地滚在地上。
被护住的萧约只是被打湿了一角衣裙。
弄云极为恼怒地从地上站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在宫中如此行事,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夫人、夫人饶命!”
谁知道那小太监口上说着‘饶命’却爬起来后朝着萧约撞去!
萧约何曾料想过如此场面?
小太监将她撞得踉跄几步,几欲夺命般朝前跑去。
弄云只顾着扶好萧约,没能拦住,“夫人,婢子去叫侍卫来捉了这小太监!”
见她这般气急模样,萧约轻轻扯了扯弄云的衣袖,“罢了,反正也是要回去,换身衣服的事情。”
手指碰到个坚硬触感的物什,萧约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深沉了些。
弄云没有发现萧约那一瞬间的面色变化,只顾着心下自责,暗暗发誓要侍奉小娘子更加细致体贴才好。
好在如今天气炎热,否则经那小太监一闹,定是要风寒。
待辗转入宫苑内,萧约换了身绛色的衣裙,便叫侍奉的都退了下去。
指尖捻起一段一寸有余的竹管,这正是那个小太监不知是受何人指使,给她传来的‘消息’。
竹管中藏着一方短笺,上书一行小字:“重华阁,六月初八,未时三刻。”
火舌将竹管和残宣吞噬殆尽,青烟直上。
......
斛律克斜睨着正在弯弓搭箭的高瑛,不出意外,这一只箭依旧会射不到箭靶之上。
果不其然,随着高瑛松开弓弦,那只羽箭顺顺当当地擦过箭靶,箭尖斜插入沙地里,但只没入了半个箭头,还未等人去将它拾起就自个儿躺在了沙地上。
呵。
斛律克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嗤笑声,如此鲜卑小儿,焉能作天下之主?
高瑛的脸愈发红了,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羞的。
“朕,朕乏了,今日就到这吧。”
斛律克也不回话,亦没有行礼的打算,而是随手拿起一旁的重弓,猿臂一张,弯弓搭箭如圆月。
“咻——”
箭头狠狠地穿透了木箭靶,正中红圈。
高瑛只觉得更加难堪。
“陛下想走就走吧,臣就不送了。”斛律克又捻起一支羽箭,复又张弓,“只是日后臣上阵杀敌,将敌将首级带来洛阳时,还望陛下切莫胆怯啊。”
弓弦再次松开。
“铛——”
另一支羽箭自身后飞来,竟是追上了斛律克射的那支箭。白羽划破长风,截断了斛律克的羽箭。
斛律克怒目转身,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裴、敛、之!”
裴敛之忽略了斛律克这番牙痒痒的模样,先是朝着高瑛行了一礼,待高瑛令其平身后才又站直了身对上斛律克,
“素闻斛律大将军最为器重你这个儿子,随数位先帝征战时都会带着你一同去。可是你虽号称勇冠三军,怎地不见你有个实打实的功名啊。”
斛律克的脸色霎时间黑了下来。
“莫不是大将军太宝贝你了,一身武艺传与你,却不让你上战场吧?”
“裴敛之!你找死!”
被气成猪肝色的斛律克也不管高瑛就在这里,校场上本就兵器众多,斛律克随手抄起一杆长枪就作势要杀裴敛之。
裴敛之也不惧他,寻了一柄长刀就要同他较量。
高瑛一个这么活生生的皇帝在一旁反而显得极其窝囊。
“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威严声音一出来,高瑛登时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后退几步,若不是李闼在身后悄悄地抵住她一把,都生怕高瑛不慎摔在地上。
一旁的裴敛之倒是漫不经心地将长刀递给了一旁的侍从,向斛律宣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回禀大将军,臣同斛律克聊起战事,意见相悖,斛律克欲同臣马上见真章呢。”
“......是么。”斛律宣上下打量了一眼依旧在向自己行礼的裴敛之,裴敛之也由着他打量,半晌,斛律宣意味深长地笑道,“敛之,倒是愈发和你阿耶像了。”
闻言,裴敛之脸色微变,旋即正色:“大将军,下官是下官,他裴团是裴团。”
“下官绝不做第二个裴团。”
斛律宣不置可否。
“.......舅父怎么来了?”方才几人争论许久,高瑛就一直在裴敛之身后看着,现在才鼓足了勇气向斛律宣问道。
“回陛下,”斛律宣取出来一份军情奏报,“突厥连连异动,不可不防。再过些时日便会入秋,臣认为,今年秋狩,应当检阅三军,为突厥南下掳掠作准备。”
“如若突厥今年犯边,臣请挂帅,抗击突厥。”
这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斛律宣想夺高瑛的皇位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不论是鲜卑勋贵还是汉人士族,都有不满他已久之人。
当初跟随高瑛的阿耶与诸位叔父之时,斛律宣就并非功勋最显著的那一档,只是年纪轻又加之是外戚才得以显赫。
因此他比任何人都迫切的需要战功。
成为真正的‘国之柱石’。
除此之外,斛律宣还将武将官职增加,试图削弱除斛律家以外的其他的势力。以至于军中势力驳杂,除斛律家以外,其他武将很难拥有足够的权力。
“......区区突厥,何劳舅父。”高瑛扯了个笑容,“先帝连年征战,劳师动众,与其大费周章,不如同突厥......和亲?”
和亲?
裴敛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而斛律克更是又一次当众嗤笑出声。
“陛下莫不是昏了头吧。”斛律宣冷笑了一声,魁梧的身躯挡在高瑛面前,已有些西斜的日头将他的影子扯得许长,将高瑛瘦小的身躯笼罩起来。
“北击突厥,势在必行!”斛律宣的声音有些不阴不阳,“臣,没有同陛下商量。”
斛律宣将高瑛吓得惶惶后,带着斛律克离了校场朝宫门外去。
“阿耶,那裴敛之奚落儿子没有战功!”
斛律克生的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豹子眼,若不去细究他年龄,谁也想不出他能是个方及冠的少年郎。
这个少年郎甚至还在同阿耶告状。
斛律宣深吸一口气,一张脸绷得铁青。
宫道上人多眼杂,他不想同斛律克在这个地方掰扯道理,直至二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斛律宣才强压下火气。
“人家裴敛之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么?”他是越发看这个儿子不顺眼了,可惜他虽然子嗣众多,却没几个可堪中用的,斛律克已经是在矮子里拔将军了。
“整日里吃喝嫖赌,空有一身蛮力。你笑那高家小儿我不管你,可你为何非得同裴敛之起争执?”
“裴家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畏惧阿耶您的权势。”
斛律克对斛律宣的说法嗤之以鼻,早就得罪了那么多朝臣,也压制了那么多朝臣,再多一个裴家又有何妨?
“挡我们斛律家的事的人,都——”斛律克表情狰狞着做了个‘切脖子’的表情,“反正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斛律宣被斛律克这番比他还霸道的话语怔了一瞬,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只是我认为现在还不是同这些人彻底翻脸的时候。”
不过斛律克既然已经做了这个事情,那也不妨让更多的人畏我!
是否真心臣服,其实也不甚重要,天底下终究是有牵挂的人更多。
想通了的斛律宣也不纠结了,拍了拍斛律克的肩膀:“征战突厥时,望儿勉励之。”
洛阳城,裴府。
裴夫人幼时住在吴地一带,素来喜爱芭蕉。故而哪怕洛阳并不适宜种植芭蕉,裴团还是令人在院内栽种了不少芭蕉树。
树影荣荣,草木葳蕤,本当是一片好光景。
“你!逆子!逆子!”
裴团气的直捶庭院内的青石桌,“为何要同那斛律克相争?!”
“为何?他斛律家目无法纪,欺君年幼!我裴敛之不愿做那宵小之辈!”
裴敛之跪在地上,身形笔直如松,显然是不认为自己有何做错之事,“他斛律宣就是将刀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如此回话!”
“你、你!”裴团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
他官场沉浮数十载,见到的、听到的,都是阴谋和杀戮。政治场内,太过刚直与清白,最终的下场一定是尸骨无存。
裴团被这臭小子气的脸色涨红,手指指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堂堂左丞相,向来以左右逢源著称于官场的他,如今愣是半个字说不出来。
“拿家法来!”手掌拍得生疼,若不是裴夫人一个劲给他顺气,真怕他背过气去。
“家法就家法!你最好打死老子,老子下辈子投胎就是去做乞丐也不做你这圆滑泥鳅的儿子!”裴敛之飞快将衣服一剥,毫不犹豫地就趴在长凳上,都不用裴团开口,怒向两旁吼道:“愣着干嘛?打啊!”
两旁的家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被裴敛之这一下给吼懵了。
“打!打死算完!”
裴团嘶哑着声音丢下一句话,话语到最后甚至都染上了哭腔,碍于人前,匆匆抹了一把脸就疾步朝后院走去。
裴夫人欲牵他的手没牵住,又见儿子吃痛,却咬着牙死活不愿出声,一张脸憋得绯红,双目发赤,心下愀然,挥挥手,示意两旁的家仆住了手。
“二郎。”裴夫人牵住裴敛之的手,原本同裴团相争、挨着家法都能一声不吭的裴敛之登时泪如泉涌。
“......娘——”裴团哽咽,“儿子没有做错对不对?”
裴夫人闻言缄默。
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
裴夫人自幼便教导裴敛之成为一个仁义、正直、刚毅的人。可在这官场上,哪有那么多清明之地?
“......儿啊,娘也回答不了你。”
娘怕你不能成为一个正直之人。
娘也怕你的正直会害了你的性命。
裴敛之眼中的光彩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明月升中天,青雀落梧桐。裴团已经在书房给自己灌了不少凉水,才堪堪压住自己的火气,清辉透过窗棂,还依稀能辨出脸上的泪痕。
别看这裴团在外人眼里八面玲珑,私下里却是个爱哭的性子。
这爷俩真是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裴夫人安顿了裴敛之,又马不停蹄地叫人做了菜,提着食盒来见裴团。
她素来知道裴团每次发火后便不爱吃东西。年少时二人过的并不顺遂,裴团也是那时落下了胃病,若是不吃东西,半夜定是要疼的冒冷汗。
书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来做什么。”裴团胡乱地又是将脸一抹,生怕叫夫人知道自己又哭了。
“我在你书房养了一只胖狸奴,来给他送饭来了。”裴夫人将食盒搁在裴团的书案上,佯装四处寻觅的模样,“狸奴何在?夫君可看见了?”
“......今若!”裴团年少时也算是翩翩美公子,可如今年岁上来了,当年的美公子如今面若圆月,只五官还能看出依稀风华。
被夫人取笑的裴团颇为羞恼,佯怒不去看她。
“好啦,”裴夫人将食盒中的菜肴一道道摆开,“二郎少年意气,等年岁上来了,会知道你的苦心的。”
“哼。”裴团冷嗤一声,但没有拒绝裴夫人递来的箸子,复又叹息,“我怕到时为时已晚啊。”
裴团起身将裴夫人牵到胡椅前坐下,又自己寻了个椅子坐在旁边,箸子举起复又放下,不由又是长吁短叹。
裴敛之太像当年的他了。
“五郎,”裴夫人牵起裴团的手,目光灼灼,“当年嫁给你我便暗暗发誓,若你因大义而死,我决计不会为你的离去哀恸。如今轮到二郎,我也会是一样的答案。”
“夫人......”
裴团心头一痛,夫人看似温柔似水,却总是比他要果毅。他也是如今才体会到当年锋芒毕露的自己,叫心上人提心吊胆的滋味了。
“二郎有他自己的路,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看着他振翅高飞。”裴夫人握住裴团的手,裴团亦紧紧回握,一如当年不顾家族反对成婚时的那般:“备下厚礼,送去大将军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