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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作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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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开拔,斛律宣带着士兵辎重一路北上,洛阳城郊,洛水河畔,高瑛亲自为大军践行。
洛阳城是她二叔一统北方后新修缮的,此时的城外依然多有萧瑟。
大军远去,旌旗终于没入不见。
“朕闻秦宣昭帝之时,海晏河清,家给人足。自长安至各州郡修筑通道驿亭,以便游人与商贾歇脚休憩,时人歌曰‘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高瑛抚摸着洛水河畔一棵新栽种的杨柳幽幽开口说道,“相比之下,我大齐却饱尽战乱又未能休养生息。”
“陛下有体恤百姓之心,自是国家之福、社稷之福。”杨盘心下稍安,陛下虽然仁懦,但能说出这话想必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仁君。
体恤百姓之心?
高瑛暗暗苦笑了一声,她其实并不能共情百姓。她生下来见到的、听到的,都是朱门绣户。
她说这话也只不过是知道这些文官喜欢听,以及她真的很想同那些青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君们比一比,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能不能拥有后人更多的赞颂罢了。
“今岁国库已经吃紧,一些修筑的工事、徭役,能减免的便减免了。”
高瑛朝手中哈了口热气,失血和箭伤带来的羸弱叫她比往常更畏惧寒凉。
“今岁遭灾的那几个州郡,便下令暂时解除江河湖泊的限渔的禁令吧,引导百姓上山采伐。”
“陛下圣明。”杨盘微微弯腰,“臣不日便同诸位同僚商议好了,给陛下拟一份折子上来。”
高瑛点点头,似又想到些什么,“宫内.......也一切从简吧,李闼——”
“小的在,”如今中宫空悬,太后又整日里卧榻不起,后宫中一切事物便让李闼这个大总管和掖庭令担着了。
“传朕旨意,凡年满二十四的宫女,均令其归家。若有愿意留下的,另作考量。裁撤后宫歌舞乐曲,今年年节也一切从简。”
高瑛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些个‘好叔叔’把高祖一脉几乎自相残杀的干干净净,原本也宴请不了几个宗室。
“太后那边怎么做由着她去,至于朕这边......就请一请平原王和清河王吧。”
平原王名高冲,是高瑛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堂叔,高祖皇帝第五子,先太子高修的庶母弟。
而清河王名高琮,高瑛的庶母弟。
若说高瑛在外还能有几分仁君模样,那这二位就是实打实地现在还在战战兢兢的可怜模样。
这二人无一不是被先帝们的嗜血暴虐吓得丢了魂的人,生怕自己的这个皇帝侄儿/‘哥哥’也将屠刀砍到他们头上。
尤其是高琮,他可不是斛律太后的亲子。
高瑛尚且对斛律大将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这庶出弟弟又能从哪讨到好呢?
“诺,对了陛下,萧夫人可要一同请?”
话已出口,高瑛一双蕴含怒气的眼睛就毫不客气地瞪住了李闼,吓得李闼浑身一激灵,方才想起这是在列为大臣面前。
“.......再说吧。”
“诺.......”李闼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不由得将自己往后藏了几步,就盼着杨盘的身躯能替他挡一挡陛下的怒意。
萧约.......
高瑛想到她就觉得慌乱和烦闷,可是若是要她从此见不着她.......她又觉得可惜。
如此人物自不能叫她离去!
可是.......
杨盘见高瑛神色有异,不由得关切,“陛下可是有什么烦难之事?可需要臣替陛下排忧解难?”
“无需丞相挂怀。”高瑛又顿了顿,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有烦难之事了么?于是又颇为掩耳盗铃地来了一句:“朕也没有什么烦难之事。能让朕犯难的也无非是北边突厥与遭灾各地罢了。”
分明不是!陛下昨儿个晚上分明一个人对着空点心盘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李闼抿了抿唇,不敢说话。
“是。陛下圣明。”
分明是一般的奉承套话,可传到高瑛耳中却好似带了刺,闹得她心里哪哪儿都不爽利。
“今儿个怎么不见裴丞相?”高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头了,“以他那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性子居然没有来?”
听见高瑛的评价,杨盘哭笑不得,他纵使不满裴团,但那人到底是与自己同朝为官多年,又有个儿子对自己脾性成了忘年交,只好说,“他......估计在教训二郎吧。”
“教训裴敛之?为什么?”高瑛皱眉,但很快心里有了答案,心下嗤笑一声,但又不由得感慨,“当真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朝中谁都将这场针对高瑛的刺杀的嫌疑指向了斛律宣,又因为皇帝遇刺,谁都忽略了那个忠勇的小裴公子,毕竟就连高瑛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给裴敛之太多赏赐。
就算给了,对裴家来说也是烫手山芋。
裴团和萧约的心思其实有些像,身处旋涡却又妄想旋涡不波及到他们,但实际上自己内心也当知道,万人之上便是风口浪尖,都不需要找,处处便是暗流涌动。
尤其是裴团这种,激流勇进得来的位置,焉能容人避开风暴安然而渡过?
多少人盯着呢。
啧,怎么好端端地又叫她想起萧约了。
“既然小裴将军与裴丞相多有不睦,想来日后龃龉加深,弄不好还会分府。”
高瑛面上出现的少年人该有的调笑表情着实不多见,杨盘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果然,斛律宣一走,这朝中总算能让人喘口气了。
“传朕旨意,裴敛之行猎护驾有功,赐百金、锦袍,再将朕府库中那把‘洪绸’一并赐予他,就说,守帐之功远不及裴郎之才,朕等着他有朝一日替朕守国门,镇抚天下。”
急流勇退?呵,我偏要你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有的人要抚,有的人要逼。
还有的人......要杀!
高瑛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晦暗,但旋即又挂上那副温柔无害的天真模样,若不是身后还跟着那么多人,杨盘都怀疑她会不会一蹦一跳哼着歌欣赏着洛水沿岸的好风光。
“对了陛下,”杨盘想起一事,高瑛闻言止住了步子,转身瞧见杨盘自袖袋中掏出折叠整齐的宣纸,墨洇纸背,带着一股子竹浆和墨水的冲味,在秋季澄明的风中十分明晰,叫高瑛皱了皱眉,“这是江楝、江柳二人所献上的赋。”
这么快?
“这二位如此之快便做好了?”
如此捉急,若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便是真有急才。
“是。”
“这二人......就不能换个好点的墨用?呛得朕嗓子疼。”高瑛揶揄了一句。
“臣也是这样说的,毕竟是献给陛下,应当珍慎,但是.......”杨盘呵呵笑道,“那二人均说,自己一身才华比价千金,何拘用什么墨?这分才气,只卖给识货的。”
真是倨傲又自信。
高瑛点点头,不置可否,示意李闼收好,“那容朕回去细看。”
君臣二人一路紧走慢走晃晃悠悠地到了洛阳城门,这可苦了不少身后娇生惯养的公侯贵胄。高瑛这才坐上车驾,回了宫。
李闼知道陛下等会儿定是要看那二人所献的赋,故而早派人将太极殿侧殿掌了灯,好让高瑛一入殿就可以坐下来读。
“《炭赋》.......”
高瑛率先打开的是江楝的赋,这人光看题目便知道是个简明之人。再往下看,入目的便是那一笔好字。
力透纸背,锋利刚直,与时人现下喜爱的字体多有不同。
都说见字如见人,如此锋芒之人.......来到这朝堂之上,就不怕过刚易折吗?
仔细看内容,先是说炭有好坏,人亦有才华多少之分,然而底下的百姓得到了质量不好的炭亦能渡过严冬,只有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君王才能得到最好的效应,哪怕是万恶之人,用对了地方也是一把好刀。
当真敢言!
观其字迹之时,高瑛还以为出了第二个杨盘,但文中全是锋芒毕露、革故鼎新之语,而且过于敢言,便能窥见其不拘一格!
高瑛顿时起了兴致,好一个江楝,就是不知道他这个人要在自己的朝堂中坐什么位置,又能当怎样的刀!
观完江楝所作,高瑛又打开了江柳所作的赋。
有意思。
江柳所作为《伐薪赋》,不同于其兄言炭,而是以炭如何而来,又如何而用,而后展开历书前朝故事,告诫君王应当心系天下,民贵君轻。
且字写的相较其兄来的秀丽了些,但也自成风骨,看似婉约,实则颇有韧劲。
“这杨盘,确实给朕找了两个好人物。”
两篇赋均属上乘,辞藻方面江楝的倒是没有太出彩,江柳的倒是辞藻华丽,极尽意气,像极了.......
高瑛暗叹一声,这宫中真的懂赋之人,唯有萧约。若能听听她的评判那才是真好。
可是.......
自己真的应当见她吗?她真的愿意见到自己吗?
高瑛坐在轿辇上,晃晃悠悠地思绪纷杂地来到了掖庭,望着萧约的院落却迟迟没个说法,就在门口观望着。
手里的两篇赋都要被她碾碎了去。
“夫人,您看那是.......陛下?”萧约其实不在庭院内,想着重阳将至,一早去了九龙池收些菊花。
弄云远远瞧见皇帝的仪仗极其霸道地横在宫道上,“咱们......还回去吗?”在弄云看来,陛下的脾气时好时坏,和自家小娘子也是时冷时热。
只是她看得出来,自家小娘子虽然在外看来对陛下恭恭敬敬,无一处不应,但是实际上并不喜欢这个年纪轻轻的仁懦皇帝。
至于为什么,弄云却也不知道。
“见君不拜,可是大罪。”萧约不咸不淡地应着一句,她心道自己给陛下的软钉子倒也应当是够了,以高瑛这种内里实则自私阴鸷的人,应当不想见她。
正当想着,那边反而动了。
皇帝的轿辇霎时间掉头,朝着萧约这边来了。
高瑛本打定了主意,心下安慰自己:又不是只萧约一人有文才,朕自己也是读过不少大家文章的,更何况朕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大臣,还比不上萧约一个自小养在深宅大院的有识人之明吗?!
全然忘了萧约曾在梁国的特殊待遇,徒做心里宽慰。
谁曾想,那个在她心里无比纠结要不要见的人,在銮驾转过头之时,便赫然闯入高瑛眼中。
这个人又给了高瑛心头一闷棍。
“妾身见过陛下,陛下福绥安康。”
高瑛的轿辇位置很高,恰巧能瞧见这人的脊背处的衣裳。
“平、咳、平身。”
她好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萧约的目光短暂地同她相接了一瞬,高瑛不敢看她,反倒率先躲开。
二人迟迟都无一人开口。
“陛下这是要前往何处去?”萧约终究还是因着她是皇帝,递了话头。
“啊.......这不是,重阳将至,朕欲去九龙池观赏菊花。”
高瑛眼角瞥见弄云手上捧着的菊花,脑子一转就给自己扯了个自以为绝妙的借口。
然而这借口在旁人眼里太蹩脚了些,九龙池根本不在这边!
萧约也不拆穿她,只点了点头。
“朕、朕、”高瑛咬了咬牙,还是将话委婉些说了出来,“朕最新得了两篇赋,想着夫人应当喜欢,可否、可愿同朕品评一番?”
说完,高瑛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她忽然很希望自己生来聋哑,如此便听不见这人的拒绝。
......
“陛下有请,妾身自当奉陪。”
这小皇帝,又要作什么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