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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贺先生的初恋情人》-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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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二零一八年春,贺灵湄怀孕了。这个消息终于令整个贺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自贺怅天入主集团后盘旋多日的阴霾也跟着散去。
五年的时间,随着贺怅天在贺家的地位越来越稳固,作为他妻子的贺灵湄待遇也随之水涨船高,京城里再也没人敢再散播有关他们婚姻不和的传言,尤其是那些恶毒的或老调重弹的流言蜚语及陈年旧事。贺灵湄作为贺怅天的固定女伴出门,已经很少会有人当面给她难堪,不用再如履薄冰。
只有在贺家,已经嫁作人妇的女人愈发能感受到家里人背地里不知因何的精神紧绷,波涛汹涌,他们每一个眼神都小心翼翼,每一句交谈都谨慎不已。即便是什么都不懂的谢如兰,都告诉她在贺家走动,一定要保持沉默。
说起来,贺灵湄之所以怀孕,更多的是因为一七年新年时,贺怅天带她拜访贺怅然。那天贺灵湄印象很深,三十岁的男人从书房出来挽着她的手,又走了进去。
贺灵湄跟在他身后,规规矩矩地对着坐在上位的男人行了一礼。
贺怅然那张犹如恶鬼的脸风采依旧,冷酷地抬眼一瞥,径直对她说:“怅天岁数不小了,该生个孩子了。”
他的口气毋庸置疑到贺灵湄必须低头。
女人知道孩子对于这种家庭很重要,无论贺怅天挡在她面前的理由是否单纯,他的确纵容妻子不愿意生子将近五年,默许了她的任性,有足够的时间让她享受没有孩子的柴米油盐。贺灵湄还不会那么不知趣,她在贺怅然审视的目光下沉默着点头。
立在她身前的男人仍旧表现得云淡风轻。贺怅然冰碴一般的眼神在他脸上掠过,没有错过那厚厚一层面具的无懈可击。
贺怅然似笑非笑地让他们走了。
夕阳下,男人牵着女人的手,踩着春不化的冻雪离开了贺家。路上,贺灵湄恍恍惚惚地抬眼,看着地上两道模糊的影子,被绚烂晚霞红透的冰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青涩时代,结束了。
她再也不能做那长不大的孩子,再来一场孤身一人说走就走的旅行,那些记忆里年少时走街串巷的嬉笑,追女打男的热闹,通通都交由另外一个、新的“自己”代替。
这个名叫贺灵湄的身体里将会诞生出新的生命,汲取她的鲜血,侵占她的血肉……它摇曳花枝的动作会比她更用力,等它吸引为它而来的蜜蜂后,它也会拥有比她更自由而令人向往的明日。
她想哭。
可是贺灵湄不能哭。
这是她当年做出的选择,也是她此生不能回避的怯弱。
女人知道,贺灵湄再也不是贺灵湄了,她已经成为了贺畅天的妻子,未来也会成为贺畅天孩子的母亲。而她,永远只会是贺家的一个符号,插足者做白日梦的跳板,丈夫人生中微不足道的寄宿者。
多么讽刺。
男人握紧了她的手,却抓不住女人错乱多年一夕崩塌的信念,只来得及得到她的一抹微笑,似风中消散的晨曦。
她的人生烂透了,贺灵湄想。
二零一八年末,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贺灵湄早产了。通往手术室的路上,她疼得汗水直流,眼泪飞溅,额头上的发紧紧贴在她湿了的脸庞,脸上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青白一片,失去神采的瞳孔将散未散。
素日滴水不漏的男人第一次在外衣冠不整,手上、胸前、腿上都是暗红色的血。转运床旁,滚轮摩擦地板的噪音不断作响,医生和护士争分夺秒,与死神赛跑。
“畅天……”贺灵湄用尽力气,虚弱地唤道。在结婚六年后,她终于愿意再好好看他一眼,那张褪去少年昳丽的漂亮面孔锋锐精致得如同雕塑,眉宇间盛放着清澈的湖水,成熟与淡然交织。他总是那么沉默,哑巴得一如从前。
贺灵湄笑起来,被喉头喷出的鲜血呛到断断续续,她笑到眼角都是泪,看不见贺畅天的脸,眼前有重影开始晃,声音渐渐小。
“我想回家了。”
那是她此生最后的哀鸣。
等我知道贺灵湄去世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她生下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得来我的地址,联系我他要知道贺灵湄的过去。
“你是她的什么人?”我问他。
“……孩子。”年轻的少年人长着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脸,只有鼻尖微微翘起的弧度印证了他血脉里母亲贺灵湄的存在。
我点头。
“这些年来,是谁在抚养你?”
“我父亲。”
我微微一怔,他似是看透了我的想法,扬起嘴角笑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有一点。”我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因为你的妈妈,婚姻并不幸福。”
“她告诉你的吗?”
“是,她还说,贺畅天并不需要这个孩子。”所以我很意外,抚养这个孩子长大成人的,竟然是这个男人。在贺灵湄的视角里,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应该可有可无才对。
火烧云像点燃了一样亮起最后的灿阳,浅浅映在他深灰色的眼底:“他只是个笨蛋。”
或许吧,我不置可否。我没经历过贺灵湄的故事,怎么能从她只言片语里探索出另外一个主角究竟是何种的模样。但我不愿意给他找补,抬高贺灵湄本不幸福的一生。
——多少的谎言和错解都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