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6、我让你

　　李饮秋反复确认过，谢了之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他可以拿很多人举例，例如小姨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却十分柔软，说两句好话就高兴得不行了。例如盛时雨外表娇俏可爱，看似是个好说话拿捏的人，实则看得极远，外柔内刚，非常有主见。等等等等。

　　至于谢了之，他觉得此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得时时刻刻注意说话分寸，得小心翼翼地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怕又一不小心开始冷战。这不，怕什么来什么。

　　照这速度，他可以去买彩票，毕竟时时刻刻都能精准踩中对方的地雷。然后，“砰”地一声响，全炸了！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啊……

　　“谢了之！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手还没好不来吗？”远处，盛时雨喊道，“李饮秋，你走得还能再慢一点吗？这年头，乌龟都比你李大爷快。”

　　李饮秋慢慢从谢了之后方走来，接道：“哪能那么快？要是能，乌龟肯定乘火箭了。”

　　“是是是，祖宗，赶紧的，等太阳再大一点，你信不信能晒死人？你是怕晒不死你是吧？李大爷？”盛时雨拉着他的胳膊，像忍辱负重背着一麻袋东西，往前奔去，“你最近吃什么了？怎么感觉你胖很多？”

　　再一回头，盛时雨气得想打人，只见李饮秋浑身懒洋洋地像累到需要人拽着的风筝，松松垮垮地被自己逗笑了。盛时雨气得撇开他的手臂，显然是不想再和这无赖家伙多说一句话。

　　自从这段日子相处以来，李饮秋和他们的关系拉近了许多。经常觉得盛时雨这人被人欺负时那委屈模样有些可爱，偏偏他还挺享受“欺负”。

　　少年玩心过重，认为要是诸如此类的课余时间再长一些就好了，那样烦恼也会变成今后想起来忍不住肚子疼的笑话。

　　几人循着青雾山的方向走去，偶尔能看见一大片绿色混着秋意的深黄色的灌木丛。越近山，树林愈加茂盛，不少树上都结了果子，来来往往的不少路人都在路边随手往上摘。

　　凑个新鲜，李饮秋在树林掩映间捡了四个小柿子，可惜，酸得不成样子。他忍着酸劲继续啃，没搭理他们，脚步越来越快，直到走到那巍峨的大门时，手上只剩柿子皮。

　　李饮秋将它们包成纸丢进垃圾桶，又掏了个老式ccd出来，对准了门匾上那五个大字。说是爬山，实际上是个风景区，无论是踏青或是秋游，此地都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而且青雾山对比镜月湖的知名度也是不甘示弱，不少自家导游都拿来宣传，镜月湖有的宣传语“照明月，见本心”，这里也要加上，添的那一句“拨云雾，至天清”在小县城可谓耳熟能详。

　　眨眼瞬间，照片定格。李饮秋往后望去，那人安安静静矗立在五米开外的石雕栏杆处，正用手机饱览山下风景。秋意渐深，秋风四起，他回过神，才觉这五米的距离没有表面上那么好走近。其间，还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海。

　　安静不过几秒，一拨人接着一拨人走上石阶来，将原本不大的地方变成了拥挤的中心。李饮秋过去和他们三人回合，谁知，比他更早来的那拨人已经笑嘻嘻地贴近谢了之。

　　李饮秋眉心一跳，心想：这些人又是谁？看起来面相都不咋好。不过，倒是有些眼熟，应是认识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侧耳去听，那穿着白背心全身上下晒得有些黝黑的男生套起了近乎。

　　“谢谢谢大神，你怎么在这里？噢，你也也也来秋游啊？”何谓嬉皮笑脸地问，“你的……你的手好些了吗？”

　　谢了之微微点头：“好多了。”

　　黝黑的男生万分抱歉，颇有些腼腆：“不不不不好意思啊，我当时，当时，当时……心太急了……”

　　“没事了，不用在意。”谢了之转身便走，那人喊住他。

　　何谓说话时如履薄冰：“谢谢谢大神，既然你的手好得差不多，那我们可不可以……”

　　这时盛时雨和司徒亮一左一右凑到李饮秋身边，盛时雨好奇：“这人，你认识？”

　　李饮秋“嘶”了一声：“好像……认识。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司徒亮说：“这不是我们县里喜欢到处拉人打羽毛球的何谓吗？他也来爬山？好巧。”

　　盛时雨惊奇：“你认识他吗？”

　　司徒亮摇头：“他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他。小学初中都见过他，经常和一群人拉帮结派，不务正业，二十好几也没有正经工作。我妈不让我和他们玩，每次看见我都躲得远远的。”

　　李饮秋若有所思。

　　盛时雨疑惑不解：“那他们是怎么认识谢了之的？”

　　司徒亮说：“羽毛球啊。你们忘了吗？谢了之羽毛球在初中时很厉害，想要切磋的人不计其数，看来此人也是其中一员。”

　　盛时雨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谢了之不是之前手臂骨折过吗？他们还缠着他干嘛？”

　　司徒亮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看他手臂好起来了，又想切磋一顿了吧。这叫什么？贼心不死。”

　　李饮秋换了个姿势继续沉思，随后问：“你说他，真的会同意吗？”

　　三个脑袋莫名其妙碰一块儿，不约如同地摇着头。

　　“可以什么？”谢了之问。

　　何谓异常诚恳地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打一局。”忽地，又着急忙慌地否认，“绝绝绝不会像上次一样出现意外了，你你你相信我们，我们现在都有分寸了，肯肯肯定不会让你受伤了，你就放放放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谢了之歪着头，看向何谓身后那些人，那些人乖得都统一地露出了八颗参差不齐的牙齿，呈现的全是憨厚朴实的好意。他很想拒绝，但无聊得太久，会忍不住心痒痒。可是上次，阴差阳错之间没来得及比一局，就已经造成一个不小的意外。

　　看他依然犹豫不决，何谓还想说点什么，李饮秋出声问：“你真要丢下我们去跟他们玩？你不是说好陪我吗？你居然说话不算数。”

　　何谓高兴起来：“诶这不是你……”

　　“闭嘴。”谢了之突然严肃，心知这些人如果不痛快打一局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便说，“可以，可以打几局试试。我们明天还要上学，大概只有下午三点以后有空，运动广场的操场上见。”

　　李饮秋脸色沉下去，咬牙切齿：“谢了之你……你右手好彻底了吗？你就去了？你就不怕旧伤复发然后添新伤啊？”

　　其余俩人点着头：“就是就是，这运动量很大的，万一伤到哪儿可就不得了。”

　　“我左手又没伤。”谢了之转过身，后一句话扔给何谓，“电话联系。”

　　转变来得太快，一伙人又惊又喜，一伙人愣怔着沉默着。李饮秋眼睁睁瞧着，谢了之从身边经过，那家伙的态度俨然无动于衷。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陪到几点，但李饮秋还是感受到深深的欺骗。以至于谢了之走过许久，他还是一副“你居然敢”的不可思议样。

　　何谓也是大喜过望，悄悄地和李饮秋打了个招呼。李饮秋仍然那副紧皱眉头的模样瞪着他，眼神中透着赤裸裸的“杀意”。

　　青雾山到此不过处于半山腰，其余景点均未逛完。李饮秋百无聊赖地跟着人潮，不一会儿，一只手拉过他，拽到了人迹罕至的瀑布旁。

　　李饮秋阴沉的眼眸里映着谢了之的身影，谢了之瞧了他一眼，低头看屏幕：“站直，给你拍个照。”

　　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瞧一眼就像是触了电。李饮秋看着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与远处广阔的景致，挺了挺身子骨。谢了之举着手机，微微笑着：“喊个茄子。”

　　李饮秋冷冰冰地道：“不要。”

　　谢了之：“不要就拍不好。”

　　李饮秋扭过头，不甚情愿地重复一遍：“不要就拍不好……那也不要。”

　　谢了之：“……”

　　谢了之不厌其烦地笑着，计从心起，一言不发地单手举起手机，转动半边身子，伸着笨拙的剪刀手等待倒数结束，他喊：“茄子！”

　　李饮秋茫然回头，瞧见那家伙有意之间拍了张合照。他不记得当时的表情有多震惊，只记得谢了之死活不给他看，故意捉弄他，非要留个丑照做纪念。哪里是纪念？分明就是黑历史。没得办法，他跟着谢了之继续往山顶上爬去。

　　人潮未退，空气逐渐燥热。他踏上台阶，走在廊中，听见谢了之说：“其实照理来说，我没有必要过来哄你。”

　　李饮秋有些好笑，问：“那你这是？”

　　谢了之谎话信手拈来，理直气更壮：“为了家庭和谐，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你哥。虽然以前八竿子打不着，但现在确实——算是。”

　　李饮秋实在没忍住：“哇，你居然是我哥哥诶，你不说谁会知道呢？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哄我的，像我这么善解人意的弟弟，一会儿就会气消，你应该感到放心与欣慰。”

　　谢了之一顿，盯住他：“你的阴阳怪气真的是很阴阳怪气诶。”

　　“是噢，你的哄人也真的能哄到人诶。”

　　“李饮秋……”

　　“谢了之同学，我提醒你一下，我姓李，你姓谢。”李饮秋说，“我们姓氏不同，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噢？”

　　“嗯，事实确实如此呢。”李饮秋说，“从前也不过是我让着你罢了，你以为我很怕你吗？笑话，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没有关系，我怕你受伤？怎么可能？”

　　谢了之细细琢磨着，觉得甚是可惜：“本来还想要你们一起陪我去呢。看样子，你还是继续不让着我吧，我先走了。”

　　“诶？什么意思？”李饮秋眼冒星光，追着他跑去，“别走，我陪你还不行吗？你这人真小气，说两句就生气了，我让着你还不行吗？”

　　那一刹那，廊中风铃摆荡，鸟儿嘻叫，云层翻腾交错遮蔽太阳。预示着更神秘、更狭窄、更高耸的山体需要勇气去攀登。

　　谢了之随处可见，那瑰丽而复杂的色彩正被长久的黑暗覆盖。他没有办法控制笑意渐消，于是只能心不在焉地回了个：“好，你让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