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35、喜欢你

　　“别惦记，小心老陈惦记你。”

　　李饮秋不由内心一震，听到这句话后背直冒冷汗：“不是吧？我真……我真百口莫辩啊！我就……”他低头又去勾酒瓶，顺势灌了好几口，“我就脑子一热，没想太多。”

　　“现在知道错了？”谢了之意味深长地说，“是不是有点晚啊，李饮秋？”

　　李饮秋没由头可以找补了，一方面是知道自己错了，另一方面却还在委屈为什么过生日这天也如此倒霉？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不知不觉喝完了一瓶。那时，他的脑袋有些晕，但没有到可以倒下的程度。只是兴奋，兴奋到去耸谢了之的肩：“哥哥，给我唱一首情歌，我想听。”

　　谢了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耍无赖的样，不禁嗤笑，果然，人一旦不要脸就变得狡猾了。他没招，依着对方去点歌台，却在选歌时开始犯难，愣了好几下，还是把《我们俩》换成了《水星记》。

　　谢了之拿着话筒，声线低沉，回荡在房间每个角落。

　　头顶灯光变幻莫测，李饮秋拼命眨着双眼，视线还是逐渐模糊。那人在他眼前，坐在椅上，明明距离不过两三米，却好像隔着一条银河系。

　　谢了之唱歌会时不时盯歌词，时不时回过头看他，等到间奏，目光才会久久地盯着李饮秋。凝视那刻，四目相对，心在颤动，鼻间有不易察觉的酸涩蔓延。李饮秋又自顾自地开了一瓶，哐哐送入肚里，眼眶，泪花闪烁，他忙着去擦。

　　一曲完毕，谢了之低下了头，随便选了几首歌，又回来坐下。沙发柔软，视野黑暗，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除去歌声，无与伦比的寂静。谢了之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拦住他：“别真喝多了跑厕所。”

　　李饮秋任性地推开他的手：“别管我，我心里燥得慌。”

　　“你唱不唱？”谢了之递出话筒，李饮秋盯了两秒接过。

　　下一首，是林俊杰的《交换余生》，他笑：“我不熟，可能不好听，别笑我。”

　　谢了之从里薅了一瓶啤酒，咂摸着苦味，才说：“这里就我一个观众，谁会笑你？”

　　“嗯，你别笑我就成。”

　　谢了之静静地聆听，可惜李饮秋是真的不熟悉，歌声太小，含糊不清，像是烫嘴。还没唱完，李饮秋烦躁不安，跑去换了薛之谦的《像风一样》，笑着回头：“这个我熟悉一些，喂喂喂，听得见吗？”

　　谢了之没说话，微微笑了一下，掏出手机拍视频。视频中，李饮秋唱得很尽兴，等到喉咙干涩才慢慢回来躺下休息。由于时间还多，俩人都有些累，所以只有电视里放着歌。好像这样静静听歌，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李饮秋遥望着天花板眨巴星星眼，像是陷入一个绮丽斑斓的美梦。然而那梦境，太脆弱易破，他一会儿就醒了。醒来后，世界依旧一片漆黑，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呢？

　　这个问题，他想不通。

　　谢了之突然问：“刚才在想什么？怎么哭了？”

　　李饮秋低了一下眼眸：“不重要。”

　　“你忘记了？”

　　“有些东西，不就是该被遗忘吗？一直藏在心底，除了痛苦毫无其他感受可言。”李饮秋时而清醒时而神志不清，颤颤巍巍地又去拿酒瓶，握着瓶身愣住了，“谢了之……我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我自己都分不清？为什么那么多奇怪的感受在心底啊？为什么我想弄明白的时候却只能糊涂地睡着啊？”

　　谢了之直起身，高度警惕：“你喝醉了，别喝了，回家小姨要说我们了。不许喝了，给我。”

　　他说罢就要去抢，李饮秋神速地闪过，倔强道：“我喝一下怎么了？又不常喝。再说我今天是寿星，你不能管我。”

　　谢了之无奈，心神不宁地看了看门外，又回过头看他：“李饮秋，有些事真的不必要分得那么清楚，糊涂一点挺好的。”

　　“糊涂？你是活得挺糊涂的，”李饮秋醉醺醺地捏他肩膀，凑近，“你明明比我惨多了，你却还能活得这么好，我就在想，你是靠什么坚持的呢？是信念还是只是为了生存呢？难道是靠糊涂过日子的吗？”

　　谢了之欲言又止，自己也解释不清了。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心疼你。”

　　谢了之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李饮秋……”

　　“我想我妈妈了，刚才就是为了她哭，可是她并没有那么爱我，不然，为什么到今天她都不理我呢？我爸也是，结了婚之后从不关心我，打点钱就算恩惠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老陈说得对，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还偏偏让我遇到了。”李饮秋又闷头灌了一口，情绪突然激动，“我也不想在乎的啊！可是我好像真的很在乎。可笑。”

　　“你心疼我？”谢了之敛了敛垂直的目光，“是因为我和你相同吗？”

　　李饮秋缩回手，不说话，垂着头，委屈至极。

　　“李饮秋……”谢了之又担忧地叫了一声，“小秋。”

　　“你别叫我大名，我没有小名吗？”

　　“啊？我刚刚没……没叫吗？”谢了之有些无言以对，“那你小名叫什么？我记一下。”

　　“李啾啾啊……很可爱吧？”

　　谢了之愣了半晌才回答：“很可爱。你喝醉的时候……也很可爱。”

　　“真的吗？我很可爱吗？”李饮秋小心翼翼扭过脑袋看他，嘴角挂着笑，明显被夸开心了，“我怎么不觉得我很可爱？我应该没有盛时雨可爱，他那么乖巧，我很叛逆的好吧？”

　　谢了之笑了笑：“你们不一样，但不代表你不好。”

　　“那我有人喜欢吗？”李饮秋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谢了之顿了一下，心虚地眨眼睛：“嗯……肯定有。”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嗯……你没发现。”

　　“我为什么没发现？是我眼睛长到后脑勺了吗？”

　　谢了之捂住了脸，耳根烧红，好一番思想斗争后，他舔着唇笑：“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你为什么不夸我了呢？”

　　谢了之闭了闭双眼，万分无奈地仰着头：“你喝得真不少。我也是……头好晕，感觉什么都很难控制。”

　　“还是不夸我，我不喜欢你了。”李饮秋默默转过身，背对他，瘪着小嘴，喃喃自语，“你们都喜欢乖的，可我很坏，我果然，不讨人喜欢。是吧？你怎么不回答？嗯？”

　　谢了之一动不动地看向他，视线晦暗不明，不出三秒，直接从怀里薅过他没喝完的酒。李饮秋茫然地回头：“你干什么？你抢我的东西。你这人……”

　　谢了之没管，仰头一口闷完了，还十分冷静地倒下来给他瞧。李饮秋微微震惊着，稍微思考了一下，委屈：“你还喝完了，你赔我，赔我！”

　　谢了之缓慢放下空酒瓶，问：“怎么赔？你想要我做什么你才会高兴？”

　　李饮秋没吱声，还是委屈，视线朦胧，眼泪汪汪，谢了之出人意料地捉过他的双手，放在脸颊两侧，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绒毛细软，似乎是在给手掌心挠痒痒。

　　“别哭啊，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李饮秋皱了皱眉，身体已经呆滞到没有第一时间抽回，反而那瞬间，心里一咯噔。谢了之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李饮秋讶异着：“什么？”

　　谢了之缓慢地靠过来，气息喷在耳边：“喜欢我……”

　　李饮秋闭了闭混沌的眼，身体不由自主地难受、燥热。是他喝得太多了？还是在做梦？为什么晕晕乎乎的？他居然看见谢了之轻轻抱住他，又听见谢了之的声音格外低哑，如同上次一般，轻易地勾走魂魄。

　　“你可以喜欢我，因为我……喜欢你。”接着又用鼻子蹭他的鼻子，刮过弹嫩白皙的肌肤，谢了之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不相信我喜欢你？还是……你想要一点特别的东西才能相信？”

　　李饮秋呼吸有点急，睫毛轻颤，浑身战栗，他低下视线，看着对方的脸，脸红地说：“谢了之……你……你在我眼里也很可爱，就是那种……可爱，我形容不出来，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很可爱？真的假的？”谢了之充满怀疑地捏过他的下巴，仔细盯了两秒，视线由下而上，“你确定你不是在勾引我？第二天醒来后还会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李饮秋嗫嚅着：“记得……记得吧。我……我不会忘记，我没喝醉，我肯定会记得。”

　　谢了之手指刮过他的唇间，弹化细腻，触感密密麻麻，随后吻在了李饮秋的手背上：“好宝宝，不许骗我，骗人是小狗，我以后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李饮秋仰着头，不由自主地皱眉：“我没……没骗你，也不会骗你。”

　　眼中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嘴唇互相接触、试探，李饮秋还未清醒过来。谢了之先是很轻地触碰，尝到甜头后，落在他脸上的吻太沉重，每一下都在横冲直撞，好像是第一次，没怎么掌握力度，只知道一接触后猛烈地进攻，吸允得更加激烈，似乎要将人吞进肚里。

　　李饮秋痛苦地闷哼着：“我……呼吸……不过来……”

　　对方的胸膛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贴得如此之近，完全把呼吸的空间夺走了。李饮秋推了推他，才得到一个换气机会。刚把气喘匀了两三下，谢了之又吻了上来，带着强烈的欲望，伸出舌瓣，在口腔肆无忌惮的探索。

　　李饮秋胸腔的心脏跳动得厉害，整个人魂不守舍，酸软到使不上力，偏偏对方不打算放过，拼命地咬他的嘴，又疼又柔软，全是粘腻的唾液在交换。

　　电视还在放着歌，现在又循环到《水星记》，时间从没有一刻比这还要漫长。李饮秋在意乱情迷中，张了张嘴：“别……够……够了……”

　　谢了之没管，直接将人推倒。李饮秋喝多了，腰肢很软，一下子便倒，被人压下那瞬浑身发抖，感觉到完全是被对方操控在方寸之间，四肢酸软：“你……嗯……”

　　谢了之俯下身，语气渴求而卑微：“我很喜欢你啊，你喜欢我吗？喜欢多少？还是你早就发现了却不肯承认你喜欢我？我说的对不对？好宝宝。”

　　李饮秋呆愣地看他，由衷地想到了盛时雨悄悄问他那句：“你是不是也喜欢谢了之？”

　　当时，他迷惘不解，盯着盛时雨半天没想通为什么要问这种话，他看起来像喜欢被男人爱吗？盛时雨却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不服而已，因为你真的很傻。”

　　李饮秋很久没出声，甚至觉得盛时雨肯定在嘲讽自己，他和谢了之不就是关系好一点而已嘛？没必要遭人嫉妒造谣吧？现在想来，多少有些脸热。

　　他很早就喜欢了吗？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回到现实，谢了之的手掌心凑过来，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一阵濡湿。谢了之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眼睛，语气轻柔：“李饮秋……我们在一起吧，我不想再做胆小鬼了，就算你以后又会忘了我，我也不想错过今天。”

　　随后唇又落在自己的唇瓣上，李饮秋疑惑地感受着双唇紧密贴合的甜蜜，还没有答应，对方又张牙舞爪地想要撬开贝齿，野蛮到想要彻底灌进来，那次亲吻，如同熔岩般炽热。李饮秋毫无喘息空间，无意间挤出泪滴，滑落滚烫的脸颊。

　　没成想激吻到最后，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恍惚出现，心酸一时之间化作痛苦，并且随着一颗心震动愈来愈强烈，李饮秋难受地推开了他。对方又想强势性地压下来，他还是用双手抵抗着。

　　谢了之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不想亲了？”

　　李饮秋没有回答，抽开身，迅速闪到一边，脑海有挥之不去的疼痛在席卷全身。谢了之伸出手想拉住他，却被反手甩开了。

　　“滚！”

　　声音清晰，谢了之不明所以地张了张嘴。

　　“滚啊！”

　　“李饮秋……”他也不知如何开口了，喉间干涩，堵在心口发慌，“你不喜欢我？”

　　空间狭小，热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李饮秋看向唯一的出口，下意识就想逃。谁知，谢了之还不死心地扯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过来：“你说啊！你要是不喜欢，我也接受。但是别这样走了啊！我他么到底算你的什么？”

　　脑海，嗡鸣不止，李饮秋茫然地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想要找到一个有新鲜空气的地方。谢了之焦急地跟着他，离打开门只有一臂之距，谢了之双手拼命揽住了他的全身：“算我求你了，别这样丢下我，我好不容易勇敢一次的……别这样离开……”

　　记忆翻涌，如同山崩地裂般震耳欲聋，加上刚才喝酒过多，此刻头痛欲裂，李饮秋紧皱着眉，无数不同片段从脑海回闪又迅速抽离。镜月湖……小巷里……家中……学校外……小区内……天台上……模糊的人脸……离开的亲人……

　　李饮秋怎么都推不开，只好转身看他，可是眼前被泪水浸染，模糊不清。

　　谢了之同样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别离开我，好吗？答应我啊，为什么不说话呢？很难回答吗？还是……你只是在捉弄我，从始至终，其实都在厌恶我，所以才会忘记我一次又一次。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不想看见我？还是你觉得我们发展太快了？”

　　又是那天，奇怪的神经病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他后悔当时没有赶走他，结果被摸了一手。意识不清，人影憧憧，疯子痴呆地傻笑着，粘腻的触手再一次涌了进来。片段挥之不去，反复播放摧残人的意识。

　　李饮秋为难地推开他，谢了之不知所措地上前：“李……”

　　“我让你滚呐！”

　　响亮的一巴掌，如狂风一般，从谢了之脸上抽过。李饮秋陡然间浑身卸力，再次颤颤巍巍地看向他，手臂止不住的抖动，不敢置信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一曲落尽，短暂的沉默，隔壁也无动静，世界突然在那刹那安静，像是悲剧后的结尾，无声无息。谢了之捂着脸，缓慢地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周围又响起歌声，嘈杂，吞没了难得的安宁。

　　李饮秋张着嘴，后悔两字带来的愧疚感如排山倒海之势一下子涌上心头，不等人问，自己打开门跑了出去。街边，正下小雨，细小的雨丝沾在人的头发上，冷风扑在人的脸颊上，车流鸣笛声从耳边穿过。李饮秋一路跑，一路哭泣。

　　他想回家，他好想回家。

　　打开门，家中空无一人，李饮秋蹒跚地被门槛绊倒，倒在地上，手掌心被划破了皮，渗出血。他艰难地起身，看着血污抽泣。不知家中还有外婆在，他毫无顾忌地痛心疾首。等到外婆听到声音自个推着轮椅出来，他才收起声。

　　老人的手好像有魔力，抚摸着外孙的头，又顺了顺背，慈祥地笑着，他就好多了。可那眼神，分明在问：“发生了什么啊？可不可以跟外婆讲讲呢？”

　　李饮秋没忍住，瞬间涌出大片泪水，抱着外婆哭嚎：“外婆，我……我好像……我好像做错了什么……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我找不到办法解决啊，为什么我一直在逃避？为什么我这么失败？”

　　他抹着擦不完的眼泪，外婆给他递着纸，随后微笑着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日历，又从身后变出一顶帽子，戴在他的头上。冬天的毛绒帽子，外婆每年都会自己亲手织，从来没有一年会忘记，每年都会在他戴上后捂着嘴笑，今年，却陪着他落下浑浊的泪水。

　　“生日快乐啊，我的宝贝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