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27、哭什么

　　“只是这一次，”谢了之缓缓说，“你挑了一个有光的地方。”

　　那人低着头，严肃淡漠，慢慢走来，周身便被光眷顾一般，有淡淡的银辉。李饮秋喉间颤抖了两下，仿佛有东西在扼制，张口结舌：“你……你想干什么？”

　　谢了之看向他的校服，校服上一片脏污，不知从哪儿弄得泥土还是什么，现下仍旧平静询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李饮秋挤半天没从牙缝挤出来，干脆闭上嘴。

　　“李饮秋？”

　　李饮秋抱起双臂，傲娇地撇过头，僵持在原地，反正他不急自有人急。

　　谢了之猛然扯住他的胳膊：“我发现你真的是很讨厌，每次都希望我猜是吗？我要是猜不到，你就又开始了？你到底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他么的关你什么事？”李饮秋反应过来已经挣脱不开了，越挣扎越心烦，“你松开我！”

　　“我要是不松呢？我就是要你和我一起回家呢！”

　　“松手！”

　　“跟我回去！”谢了之拉着他，手劲把手臂攥红了，“跟我回去你就可以不说。”

　　“我不想！我他么不想这个鬼样子回去！你听不懂是吧？”李饮秋看着他，眼眶红润，愤愤不平，“今天是不是连你也要欺负我？”

　　“到底谁欺负谁？”谢了之反问他，“今天到底是谁惹的祸？你自己不敢承认也就算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真当我是傻子？还是你以为我真的有空陪你玩？老子不想，老子想学习，老子没有精力！”

　　李饮秋一口咬他手臂上，谢了之本想忍两下，结果另一只手条件反射掐住他下巴，把这会咬人的家伙给甩了出去。没成想，李饮秋得了空就要逃跑，谢了之扯过他的校服，生拉硬拽地抵在了墙上。

　　李饮秋后背的骨骼碰撞到墙壁，落了一地的灰尘，随即生疼一片，由于疼痛，那一行行绷了一天的泪终究落了下来。谢了之瞧见眼泪，迅速松开手，这家伙就顺势滑了下去，捂着脸，哭得声泪俱下，楚楚可怜。

　　谢了之皱着眉：“哭什么？”

　　“你欺负我。”李饮秋热泪盈眶地抹着脸上擦不干的泪水，无赖似的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在欺负我。”

　　谢了之两眼一黑，百口莫辩，无奈蹲下身，在兜里找了半天才找到纸：“对不起，我……我的问题，我不应该那么拉你，是不是很疼？”

　　声音难得温柔一点，谢了之懊悔地伸出手，刚要擦掉眼泪，李饮秋便毫不留情地甩开：“我不要你的纸！”

　　“那你要什么？”

　　李饮秋拨弄开凌乱的发丝，双目通红地盯着他：“我要你离我远点。”

　　谢了之木然一怔，全身都在那瞬间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差点重心不稳，然而比无力感来得更早的是心酸感，一下子蔓延到了眼底。

　　“嗬，装什么？”李饮秋扭过头，“我知道你什么想法，不就是厌恶我、不想看见我嘛。现在又这里装什么大好人？良心不安吗？”

　　谢了之咬着牙，强忍着酸楚先将纸收回兜里，低头沉默半刻才说：“是你先惹的贾元凡对吗？这样吧，明天去跟他道歉，他原谅你，事就算过去了。”

　　“我凭什么道歉？”

　　“你好端端惹了他，不应该道歉吗？”

　　“你是不是有病？”

　　“不是谁哭谁就有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几次三番想找他麻烦，他不跟你计较，还次次帮你说好话，可你呢？现在还觉得自己没错。”谢了之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他麻烦，但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错吗？”

　　“谢了之！”

　　“道歉。”

　　“我不。”

　　“那就先回家。”

　　“我偏不！我凭什么听你的？”

　　谢了之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牙齿在口腔快被咬碎：“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肯回去？你知不知道我为你请了多少次假？你知不知道小姨为你担心了多少回？还是说，有我在，你就故意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为了气死我？”

　　“是。”

　　“好，你的目的达到了，你爱回不回。”谢了之倏地站起身，“反正你不在，对我也挺好的。小姨可以宠我一个人，没有人再担心你，因为他们都知道你不想回去了，再担心也是没有必要。我走了。”

　　刚才还一片混乱的地界，忽然安静下来。李饮秋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蹲在墙边，只是这时，暴躁的情绪稳定下来，没有那么多无处发泄的怒火。也许，是那人已经走远，他再也找不到人可以倾诉，费力的哭泣便成了没必要。

　　风中，多了寂寥的味道。

　　那些令孩童无助的梦啊，多半要消失在风里。

　　无力还是无力，没法在一时之间解决。谁又能理解与拯救呢？

　　李饮秋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起来，刚才肚子被人打了一拳，那些骄傲就像镜子被打碎般，没法拼好。他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战力，只是一个会挑事而不能以一当十的废物。

　　人总得承认技不如人不是吗？

　　走出转角，谢了之从阴影里跟了上来，李饮秋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往家走。

　　夜晚街道比白天稍微安静一点，谢了之也安静地跟着他。其实，哭泣并不是全无作用，他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心疼了。但在事情面前，话音还是显得冷硬如常。

　　李饮秋到楼下便上了楼，谢了之本想上去的，想了想还是转了道。李饮秋又跑下楼：“小姨让你上去，她给你炖了汤。”

　　谢了之转身，看见了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他，洒在路面的月光同样勾勒出俩人若即若离的影子。那是他的影子，也是他们的影子。但谢了之更想，这一瞬能够长久一些，久到他能等到他走到他的面前去。

　　然而，并没有。

　　这个夜晚格外安静，一直安静到白天。

　　烈日炎炎，难得的体育课，操场上身影不断。

　　贾元凡笑着过来找树荫下的李饮秋：“秋哥，你还好吧？”

　　李饮秋拍着胸脯：“健在。”

　　“那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我请，走吧。”

　　超市门口有一排排少男少女，空余位置不多，俩人坐桌上敞开心扉，贾元凡问：“秋哥你知道吗？我这小心脏，真的会被你吓死。”

　　“为什么？这么胆小？”

　　“不是胆小，是……崇拜你，小弟崇拜你。”

　　李饮秋疑惑地瞥了他两眼：“你不会暗恋我吧？”

　　“不不不，这个我没有。”

　　“那就好，单纯的崇拜我接受。”李饮秋咂嘴，“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李饮秋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提起这个话题，感觉挺莫名其妙的，偏头，“除非见鬼了。”

　　贾元凡朝操场上的谢了之看过去，然后看看李饮秋，才发现这家伙虽然一直没点名道姓，但是眼睛盯着人家。于是他的小脑瓜动了动：“我觉得，谢哥他……就很好，很帅，你不觉得吗？他很温柔，不是一般的温柔，对什么人都很好，简直是粗中有细，细中有粗。”

　　李饮秋愣了好半天，没想到这夸奖听起来居然那么尴尬，尴尬到嘴角难压，再一想到那天晚上被捏得生疼的手臂，过后，他说：“他温柔？那你一定眼瞎了，我反正没看出有什么温柔的地方。”

　　贾元凡百思不得其解：“那难不成他只对我温柔？这……我肯定是误解了什么。因为我觉得他更加喜……”

　　忽地，身边女生尖叫道：“球进了！哇！我们班男生赢了！”

　　李饮秋看过去，落魄地低下头，因为自己班输了，虽然没输到惨不忍睹，但还是略感伤心，毕竟荣辱与共嘛。

　　七班和十班的人打累了下场，十几个人挤在超市买水，有女生说道：“那个男生有点帅诶，就是可惜，不是我们班的。”

　　“哪个？”

　　“那个，很白那个，不是正在排队付钱吗？”

　　“是的诶，真是，帅得很忧郁。”女生问，“要不要我帮你要个联系方式？”

　　“不用了啦，帅哥都是有女朋友的啦。”

　　另一个女生说道：“他没有，我认识他，七班的谢了之，他脑筋直得很，看着还行，但是就没人追成功过。”

　　“有多直？这么难搞？”

　　“因为，他根本不加别人，只要不认识都不加。我怀疑他是不是无……”

　　李饮秋顺着声音看过去，随后扭开了脸，忽然觉得多此一举的自己真燥得慌啊。那姓谢的帅不帅，有没有人喜欢，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莫非是，嫉妒了？李饮秋笑了笑，倒还真有点。结果下一秒，那瓶水就滑到了自己眼前。

　　谢了之坐他对面：“请你的，作为你安分的奖励。”

　　李饮秋惊讶了一瞬，没多大表情，一把薅过：“那我就不要脸的接受了。”

　　谢了之微笑着，心想：他什么时候要过脸了？

　　李饮秋本想多说一句谢谢，话到嘴边，强行咽了下去。他看那人的表情，也是如此，想说点什么但是找不到话题，很是为难。周围，突然比想象中还要安静，仅有微风拂过，无事扰清闲。

　　过不了多久，十班的某个男生估计怕这节课时间流逝，又搁那儿喊：“七班的，想不想赢啊？”

　　跟挑衅似的，七班的人接连应了好几个，势必要把刚才的局势扭转。有人拉谢了之去，谢了之拒绝了，举着右手，意思是没好不敢久用。

　　李饮秋却觉得，这手举的怎么跟炫耀似的？

　　“那没人了啊？我们班还有谁啊？”

　　坐对面听半天的李饮秋讪讪一笑：“我啊，我可以呀。”

　　谢了之和那周围的男生颇有些诧异，怎么早没想到这还有个偷懒的小子呢？

　　李饮秋英勇地站起身：“我去，我就不信拉不回来这比分。”

　　没人拒绝，李饮秋上了场。他们挑衅，他也十分嚣张地还回去，操场上一片沸腾与欢呼声齐齐炸着双耳，青春这回貌似没有激动人心的比赛热烈。

　　即使昨日情形颓废心情低迷，可今日又是崭新鲜活的一天。拉扯过几个来回，太阳下行，晚霞淡紫，汗水狂撒，比分拉近，李饮秋用尽全力在最后一刻跃起往框中投球。

　　谢了之调整位置，偷偷摁下了拍照键，时间仿佛永久定格在那瞬间。他想，不论输赢，今朝不同往昔，少年耀眼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