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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沈文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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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了吗?这么快?”我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看着法制频道播放的一则陈年旧闻,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X城依旧没有变,夏天的海风咸湿,轻轻刮擦着我的脸颊,拂去一身疲惫。路边的树木郁郁葱葱,树叶上滴着雨滴,公路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天空悬挂着彩虹。
“小幸,奶奶的葬礼已经安排妥当,公司后续的交接程序也会处理好。我不会让奶奶失望,不会让你失望。”
胡棋开车:“麻烦你还要陪我回国一趟。”
“你啊就是闲不住,奶奶知道你成年后就要回国读大学,才把公司交给我。”
“哥,我其实不想回国读书。”
胡棋疑惑:“那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
“来看一位故人。”我的眼神腾起了雾气。
“前男友啊?”“放屁。”“哎呀,那是谁啊,我可是好奇得很。”“当时我才只有6岁,哪来的前男友。”
我说:“是我的美术老师。”
“他住在哪里,我们买点东西去看看他?”
“好,麻烦你了。”“你再说一句麻烦,我现在就堵住你的嘴。”
胡棋看着眼前的花圈店,眼神一惊:“怎么?”
“十三年前,他就被判处了死刑,已经去世了。我们买点纸钱烧给他吧。”
胡棋拉着我:“死刑?他是个杀人犯?你疯了,去祭奠杀人犯?”
“他不是杀人犯,是被逼成杀人犯的。而真正的凶手是我的爸爸妈妈。”
“小幸。”“哥,如果没有沈老师,我不可能健康长大,也不可能挣脱过去的窠臼。”
我和胡棋带着纸钱,我的眼神瞟到花店,我示意胡棋先上车。
我走到店铺:“老板,有没有水仙花?”
“有,有,都是新鲜的。”
我抚摸着水仙花的花瓣,闭眼,回想起第一次来到沈老师家,看到满客厅镜子前的水仙花,我蹲下问沈老师:“老师,你很喜欢这种花,它有没有名字。”
“它是水仙花。”
“哦,水仙,确实像仙子哎,但是我觉得老师更像是仙子。”
沈老师没说话,笑着揉揉我的头发,我继续追问:“老师,为什么要把水仙花放在镜子前啊?”
“因为水仙花很孤单,他需要有人爱,可是它被诅咒了,它只能爱倒影中的自己。所以老师摆了很多镜子,让每一束水仙花都找到它的爱人。”
沈老师说这话,表面在笑,我却看到他眼角蕴含的眼泪,我拉着他的手:“我长大,要给老师买好多好多水仙花。”
“小幸是个好孩子,老师等你给老师送花,就怕老师那个时候已经是个小老头了,不好看了。”
“沈老师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我和胡棋停下脚步,背山靠水的坟前,摆着好几束水仙花,吊唁的人都是他曾经的学生。沈老师一定是好老师,否则被定为杀人犯的他怎么可能有人不顾一切地祭拜他?
“啊。”盆里燃烧的纸钱碎片带着残存的余温烫到了我的手背,胡棋:“怎么了?”
“没注意到手,被烫到了。”
“小笨蛋,注意安全。”
我向胡棋的方向靠了靠,胡棋看着坟墓上的名字:“沈知理?这名字很少见。对了,小幸,当年你为什么在出国前要把姓名都改了?叫胡幸不是挺好的吗?”
“我是来怀念老师的。老师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很感激他。”我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哪怕他杀了我的爸妈,我也能明白,如果不是爸妈种下的因,老师也不会成为杀人犯,结了恶果。”
“还有一个原因,是老师的爱人叫吕文政。所以我叫沈文幸。”
“可是,新闻不是说吕文政只是沈知理编造出来迷惑警方的吗?”
我摇头:“吕文政在我们眼里不存在,可是在老师眼里是的的确确存在的。老师是为了主动接受法律的制裁,才否认了自己人格分裂的事实。我想比起死,更让他痛苦的是,否认吕文政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
阳光穿透树叶,我拿起手挡着阳光:“我猜的。”
胡棋看着我:“你不是他,你怎么能懂他呢?”
“我不懂老师,但是我可以理解他。”
我眼前画面一转,回到了6岁,与老师度过的每一天,我记得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师告诉我的一句话。
“小幸,你喜欢自己吗?”
“喜欢自己,是什么意思?老师,我不明白。”
“是老师不对,老师问你这么难的问题。”
我停下手里画画的动作,缠着老师:“老师,老师,告诉我嘛。”
“嗯。就是你无论以后学习好与不好,工作成与败,生活遇到的挫折与绝望,你都不会放弃自己,这就是喜欢自己。”老师的脸上被阳光遮住,我更迷糊了。
“老师,你喜欢自己吗?”
“我不喜欢自己,因为老师很悲哀。”
“那我来喜欢老师。”我的话或许幼稚,但我能感受到老师的身体在颤抖,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那老师,你喜欢水仙花,说了水仙花的典故。你会不会也会爱上镜子里的自己呢?”
“会。”
沈老师回答的很肯定,我捧着自己圆圆的脸:“我想也是。我要有老师这么好看,我也会喜欢自己。”
“小幸,答应老师。”沈老师说:“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有人欺负你,你都不要否认自身的价值,喜欢自己,爱自己这都是正常的。只是千万不要不要自恋,不要和自己恋爱。”
“老师,可是自己和自己恋爱的故事不是童话嘛。”
“但,有的时候,童话也可以是现实。”沈老师抱着水仙花遮住自己的脸,我嘟嘴,不理解。
胡棋说:“他是知道自己精神出了问题,所以他担心你也会和他一样,才在提醒你?”
我点头:“现在想想确实是这样。”
“小幸,你虽然和我说了所有的事,但是有关沈知理的事情说得太少了,你瞒着我,我不开心。”
“你比我大好几岁,怎么和我一样幼稚。”
“不管,反正我要了解你所有的过去。”胡棋抱着我:“我要保护你。奶奶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不希望你把事情都藏起来。”
“我答应你。”
我和胡棋烧完纸钱,正要离开,碰到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推着手拿水仙花穿病号服的白发老人走了过来,我看着他,总觉得很熟悉。
“你是,胡幸?”
这个声音让我想起面前的人:“顾警官,你现在做了队长了?”
“嗯。你也长大了很多,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变得更帅了。”
顾警官的声音沉稳了很多,十三年改变了我们很多。我看着轮椅上的老人:“这位是?”
顾队长叹气:“是谢程谢队长。他受了刺激之后中风瘫痪,后来精神失常,得了阿兹海默症,现在已经谁都不认识了。”
“怎么回事?”
顾队长没回答,温声细语地对谢程说话:“我们到了沈知理的墓地了,把花给我吧。”
谢程点头,把花交给顾队长,顾队长蹲下身体放好水仙花,这才回答我的话:“因为沈知理。”
“沈老师?怎么了?”
顾队长叹气:“当初沈知理承认吕文政是他杜撰的人格,认罪伏法,但是他对谢队长说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顾队长回忆:“当时谢队长只觉一阵脊背发凉,他不知道哪里不对,总觉得自己还没有走出沈知理的局。所以在队长安排好他的身后事后,我和队长再度回到了他的家,打开了他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