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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去去不可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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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人影绰绰,周遭点着烛火。地府比不得人间,无昼夜之变,亦无四季之说,全看人间是个何等情形。天地昏暗,只得一年到头点着人间所祀白烛。不少无人供奉的孤魂因无灯烛遮蔽魂体,而遭受阴风磨损,终消散于阴土之中。直至沈括带着人做出了名为“灵魂洪炉”的灵器,可将罪大恶极之人的灵魂投入其中,令其源源不断的产出魂能,地府方有了能自行制造白烛的能力。前些年又去了西方的各个冥界,学了电灯的技术,才让普通灵魂得以在投胎转世前不至于消散。不过踏入修炼一道的神魂不必担心,只需略费法力,便可让白烛长明不灭。
郭嘉蹑手蹑脚地绕开还在忙碌的下属,悄悄回到主位坐下,准备把自己拖欠的公务稍微处理下。
道声可怜莫怪,他官职为酆都中厩直事,与人间尚书相同。按理来讲他应当在始皇帝嬴政手下办差,却是叫他生前的明公、如今酆都的北阴太傅曹操曹孟德生生把人从嬴政手里抢来,做着牛马之事。倒是他好在生前懒散惯了,无师自通了一身偷闲功夫,隔三差五便偷溜出去喝几口小酒,处理不完的事务全扔给曹孟德就是。
“回来了。”身后冷不丁传出声音,吓得郭嘉浑身激灵,僵硬的把头扭过去,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夏侯惇。
说来也奇,郭嘉从未想过自己怎么入了北阴大帝的法眼,生前无甚恭敬之语,死后更是摸鱼成性。没想到一众王侯将相没在酆都捞着个官职,却让他个小小的军师祭酒做到了尚书之位。至于那些无官之人,倒是还有三条路可走。投胎转世、填补空缺或者被上相和太傅抓走做劳力。
整个曹魏就是如此,愿意投胎的早早就走了,不愿投胎的则让曹操联手始皇硬生生把人保了下来。上相与太傅的联手,再加上北阴大帝的默许,纵使天庭下来问责,也要头疼一番。留下来的人都干脆的帮着曹操处理繁多的事务,千年下来和生前无太大区别。
见郭嘉一时愣神,夏侯惇晃晃他的肩膀,“郭军师?”
“哈哈。”郭嘉干笑几声,试图遮掩过去,“将军莫怪,想来是今日酒喝的多了些,尚未回过神来。”
“我正要同你说此事。”夏侯惇脸上无奈,嘴角泛起苦笑,“你今日几乎整日不在,属官没办法,只得把事务送去让孟德处理。他已连轴转了半月,再加上你的这些东西,魂体不稳,险些晕过去。若是没事,就去看看他罢。他心里窝着火,你去了好生哄哄,认个错,也教他开心些。”
郭嘉面色通红,听得曹操差点昏倒,心里不由得给自己好一通埋怨。拱手告辞夏侯惇,连忙起身去探望曹操。
夏侯惇见他走得匆忙,暗笑着摇摇头,怕不是被急糊涂了。想来也好,早点去哄哄孟德,少让人生些气。
他本想在酆都城里走走,等着郭嘉离开了再回去,还没到了市井街巷,远远的瞧着曹昂带着弟兄几个迎面走来。
“惇叔父。”几个人一排排开,齐刷刷给夏侯惇行礼。
“怎么,你们这是打算上哪去?”
曹昂推了一把曹丕,示意他出去回答。
“叔父。”曹丕老老实实喊了一声,“父亲已逾半月未曾回府了,况且白日又听闻父亲劳累过度险些昏倒。我等便想着买点食材,请母亲做好后就去送给父亲。”
夏侯惇笑道:“倒是一片孝心,既然如此,不用你们去送,我待会去劝劝他。实在不行,绑也得给他绑回去。”
几兄弟面面相觑,“那就多谢惇叔父了。”
夏侯惇大手一挥,“无碍,只是你们带酒了没?”
曹丕咬咬牙,从储物戒里掏出了自己最好的一瓶葡萄酒,“叔父,这可是卡戎输给我的冥界葡萄酒,您可千万要用它把父亲带回来啊。”
“放心,到时候给你记头功。”
曹操所在的阎罗殿乃是北阴大帝亲自拨款而造,庄严厚重,凡是来此受审的鬼魂无不两股战战,几欲逃命。内表却同大多数官员的不同,里面无有雕梁画柱,也并无金玉珠宝做饰。放眼望去,与寻常人家一般无二。最多是曹太傅饲养的螣蛇与神龟,显得出主人地位之尊宠。
郭嘉站在殿外,眼瞧着殿内一幅忙碌景象,内心思索片刻,硬着头皮踏入大殿。他步伐轻微,有意避开了来往的属官,见着曹操仍伏案疾书,鼻头却是有些发酸。
他索性不要了脸面,整个人环抱住曹操,低头在脖颈摩挲。
刺鼻的酒气争先恐后钻入鼻孔,本就酒量不佳的曹操被熏得有些上头,言语中带了些嗔怒:“郭奉孝,你眼里倒还有我这个明公?”
郭嘉闻言知道曹操是动了真怒,连忙跪在身旁,把头乖巧的送到曹操腿上,生硬的挤出几滴眼泪,任谁见了心中都得生出怜悯之情。
“你啊。”曹操见他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胸中火气瞬时没了踪影,“孤该拿你如何是好。生前就不爱惜自己身子,让我肝肠寸断。死后虽无病痛之忧,但你日日这般如此,我也少不得担心。奉孝,我的难处,你可明白?”
郭嘉轻声道:“明公拳拳之心嘉岂能不知,怪嘉平日里太过放纵,害得明公担心。今后自当为明公分忧,再不做那让明公担忧之事。”
曹操笑道:“就是嘴甜,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若真怕我担心,不如少喝些酒,好好固养神魂,再做些政务才是。”
郭嘉闻言头痛不已,天可怜见。他本就是为了偷懒才去喝酒,生前为军师祭酒时何曾遭过这罪。但既是明公发话,他郭奉孝照做便是。
见郭嘉认命的回去处理政务,曹操嘴角上扬,显然心情大好。
早在殿外等候多时的夏侯惇慢悠悠走进来,替曹操拢了拢桌案上杂乱的文件。曹操正好也趁着空暇,干脆把背贴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要不今日回去歇息吧,你都大半月未曾回府了。”
曹操眯着眼睛,连日来的疲倦尽数写在脸上,随手翻翻见没有什么急着处理的事务,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也好。”曹操嘟囔道:“如今人间算是安定了点,我也该回去看看他们了。”
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惹人心烦,曹操本想开口说“今晚就回去”,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明日,明日正好让自己休沐一天。”
夏侯惇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手腕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一瓶葡萄酒。
“葡萄酒?”曹操眼眉上挑,“你知道我酒量差。”他摆摆手,“这东西倒不如给子桓送去。”
“就是他给你的。”夏侯惇勾勾手,“来一杯?”
“那便小酌一杯吧。”
曹操生前酒量就奇差无比,每次庆功宴喝不了几口就满面通红,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少不得让人搀扶。自此不知他人是心有灵犀还是暗自串通,凡是作宴,手下的文臣武将皆捧杯敬酒。让惯于给曹操挡酒的宗亲们叫苦不迭,只能眼睁睁见着自家兄弟被灌的不成模样。
等到来了阴间,曹操先是和汉朝皇帝龙争虎斗,又与司马氏大打出手。最后闹得北阴大帝亲自出面,和蔼的让各家共同携手重归于好,才结束了这场波及了十之八九鬼魂的闹剧。
为此北阴大帝特意设宴,让众人和聚一堂。本意图个地府清净,再不生事端,还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仙酿与众位同饮。奈何大帝的新欢、新上任的北阴太傅酒量太差,不过轻抿就有了三分醉意。满杯下去好似醉玉颓山,再也无了平日里的神气模样,倒惹得那些被他好一顿收拾的人蠢蠢欲动起来。幸得北阴大帝早早瞧出端倪,准了典韦许褚送曹操回府,又避免了一场祸端发生。
就是这回府路上不太平静,曹魏旧臣的宅子大多挨着曹府,路上没少碰到熟人。二人好一阵腾挪移位,赶走了不知多少想要接手曹操的人,方顺利把人送了回去。
今日总算是轮到自己了,夏侯惇心中暗喜,手上功夫片刻不停,斟满一大白递给曹操。
曹操见酒樽稳稳端在自己面前,暗道今晚是逃不掉了,在面前人近乎渴求的眼神中接过,一饮而尽。
他岂能不知夏侯惇怀的是什么心思,无非是心里想着单独送自己回去一次罢了。
不消片刻,曹操腮边已是通红,言语变得含糊不清。也不知为何,突然想挣扎着站起来,若非夏侯惇及时将人揽在怀里,堂堂北阴太傅可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地。
被抱在怀里的曹操好似得了慰藉,浑身放松下来,两眼一闭沉沉睡去。
护卫早早地将汽车备好,提前拉开车门等候二人到来。
闲话说起来这汽车,非倒是酆都众鬼崇洋媚外,实在是同马车比较,既不耗费人力,所行路程也远远大于马车。只是惹得家里绝影不满,见了汽车就要尥几蹶子。
离着老远就听到马蹄声,一匹鬃毛上泛着火花的黑色骏马疾驰而来。夏侯惇无奈,把车缓缓停下,任凭高大的骏马结结实实堵在车前。
黑马不耐烦的打了几个响鼻,绕着车身走来走去。它在地府待了一千多年,早就有了灵智,知道主人就在车里,不然还能让车安稳的停在面前?
夏侯惇推开车门,一根胡萝卜塞到黑马嘴里。黑马低下头,任由着人抚摸。
“绝影,莫要闹了。”夏侯惇苦笑,“孟德醉了,得送他回去。”
绝影“嘶溜”一声,用嘴拱拱曹操,显然是想把人放到背上。
“怕不是人还没回去,倒先吐了一地。你要不放心,跟在旁边就是,这里是咱们的地方,也碍不着旁人。”
说了半天好话,才让绝影答应跟在汽车旁边。夏侯惇回到驾驶室把汽车重新发动,不管怎样,好歹把人平安送回去了。
曹彰小心翼翼的从夏侯惇手里接过曹操,“惇叔父,今日已晚,留下来一同用膳吧。”
“不必了。”夏侯惇笑道:“你们好生照顾了便是,这几日你们费心些,把人看住,让他在府里多休息,公务我们处理即可。”
曹彰应承下来,送别夏侯惇,转身抱着父亲往里屋走去。
“老头也真是的。”嘴上抱怨,但还是贴心为父亲盖上被褥。
曹彰坐在榻边,安静的看着父亲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