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红尘》贪慕四六

7、第 12 章

　　沈英娇被沈英竹带回了房间，虽然气恼她的不自量力，但却又被她手腕上的淤青惊吓到，左边几乎半个小臂上全是青红交错的手指印，肿成了原先的一倍大，沈英娇却浑不在意，那是她在姬瞻房里徒手搏斗之时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抓伤的，当时热血上头只顾着阻拦他们的去路，一时不察被捉了手臂，那会只想着挣脱钳制压根就没觉得疼，如今整个人放松下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控制不了整只手。
　　心兰也早就醒了，之前跟着沈英竹在院子里暗自焦急，当下得了吩咐，急忙去找随行的御医前来查伤，沈英娇又一次被众人围观着扎针吃药，折腾到三更方才歇息。
　　第二天姬瞻并未如约前来，不知是被什么事耽搁还是被什么人阻拦沈英娇无心打探，她举着被包成了馒头的半条手臂想了想，在中午停顿休息的间隙，她避了众人的视线，去前方寻找武卫所的护卫里姬饶的马车。
　　打眼看很普通的一辆马车，车身上下除了拉车的两匹良驹值钱外，其他就和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没区别，她暗道这姬岁安和以前真是大不同了，以前他可是非宝马香车不入的，十足的娇气。
　　夏旬坐在车辕上发困，远远看着一抹天青色从黑灰色人群后飘来，在他愣神的档口，那让人瞧着凉爽的颜色已经到了马车前，是沈二小姐。夏旬往她身后看去，确定只有她一人来，他轻轻跳下车上前几步道：“沈二小姐怎么过来了？”
　　沈英娇举了举被包裹的手臂，笑着说：“来找你家世子爷讨赏。”
　　夏旬不明所以，只能道：“实在不巧，世子正在车内午睡，要不您……。”夏旬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这个让人一点也不反感的沈二小姐，她比以往那些上赶着扑来讨好主子的女子都不同，她坦诚率真，不矫揉造作，再加之她那高超绝妙的剑术，很难让人拒绝，不喜欢。
　　“没关系，我可以进去等。” 沈英娇爽快接话。
　　“啊？这……”，夏旬回头望了眼纹丝不动的车厢，心道您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他挠挠后脑勺，为难道“那我去问问？”
　　沈英娇笑盈盈的看着他一脸为难的走近车厢，还未靠近，便听见车内的人传出声音：“让沈二小姐上来。”
　　夏旬挑帘看着沈二小姐即便是束了一条胳膊也毫不影响她干净利落的单撑臂跳上车辕，那样子可真酷。
　　见人进了车内，他便像往常一样往车厢边一候，可今日咋就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些不得劲，隔着薄薄的一层车厢，里面的交谈声能够一清二楚的被旁边的人听见，思及现在坐车里的可是一对单身男女，沈二小姐到底是个女孩子，万一有什么话要单独对主子说而被自己又一字不落的听了去，肯定会难为情的，他觉得还是走远些的好。
　　此刻车内，沈英娇一上来便知道还是自己判定的太早了，这娇公子还是当年那个又矜贵又娇气的小世子，马车罩着平民价的外壳，内里却装着天价的物什，瞧瞧着，从车厢包边和地毯，再到茶壶茶盏及点心盘，一水的皇家专供，扎眼的是，他的车里居然还有一盆冰在嘶嘶的冒着冷气，最终她将目光放在矮桌上几盘几乎没动的点心和水果上停顿了几息。
　　姬饶瞧着眼前人端着半条伤臂从一上来就亮着一双黑溜溜的葡萄眼从车顶打量到车底，再又打量回点心和水果，一圈下来，似乎还没打量到自己，他不觉中坐正了身姿道：“沈二小姐找我，所谓何事？”
　　沈英娇闻言将目光从矮桌上转去车厢正中央，姬饶头戴莲状碧玉冠，身上依然穿着如那夜一样的月牙色白袍，细看却又只是颜色相似，花纹不同，阵阵冷气从盆里散出，攀上车顶，将车外的酷热阻断，那敛去凌厉后有些倦怠的眉眼里多了几分温和，他眼尾处有一粒小米大的黑点，衬的整个人多了几许风流。
　　见过的人都以为那是一颗痣，但沈英娇却知道，那不是一粒痣，那是儿时他带着姬岁安偷偷爬墙时不慎从墙头掉下，被蔷薇花的枝茎戳出来的一个血洞，当时扎的比较深，血珠子一个劲的往外冒，两人害怕急了，又不敢告诉大人，沈英娇只一个劲的拿衣袖去堵，还不断告诫他不能哭，一哭就会瞎，唬的他只敢憋着嘴，眼泪在漂亮的眼眶里直打转就是不流出来，后来，就有了这个疤，据太医说是因为当时没有及时将扎在皮肤里的花刺拨出来而导致留了疤，沈英娇好一阵内疚，如今看来，这长的好看的人果然受老天爷偏爱，连受伤留个疤都是在锦上添花，嫉妒。
　　姬饶见沈英娇又只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说话，也是一阵无语，他算是发现了，这丫头经常爱看着自己发呆，但他却不觉恼怒，除去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眼神里有几分炙热和欢喜，此后的每次他都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里是他不能理解的情绪，好像是怀念，又像是释然，还有点温柔，反正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奔放，贪婪，让人很不舒服，但姬饶将自己二十有一的生涯粗粗捋了一遍，确定以前没有见过她。
　　可怪异的是，在仅有的几次接触里，他有时会有一种自己与对方认识了好多年的那种感觉，很亲切，可她才十六岁，自己比她大了五岁，这种偶尔冒出的同龄人般的熟稔感究竟是由何而来，姬饶觉得这丫头有点诡异。
　　仿佛是察觉到了姬饶对自己的打量，沈英娇回神了，她冲姬饶灿烂笑道：“世子爷，昨晚我也算是见义勇为了对吧？”
　　姬饶看着她没出声，等她说完。
　　“我能和你商量件事吗？”她抬了抬自己的伤臂又道：“不跟你讨治伤的银子了，就用我那匹劣马抵了吧，怎么样？”
　　姬饶闻言一挑眉，她这是误以为自己占有了她的宝马？
　　姬饶冷眼望着沈英娇一双大眼亮晶晶的盯着自己，一脸期待，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又慢慢收了回去，他道：“沈博士亲手将马送交给了夏旬，怎么，反悔了？”又盯着她被包裹的手臂抬了抬下巴：“你这伤，不是该去找姬瞻索赔吗？”
　　“当然不是！”沈英娇脱口而出道：“沈……二哥既已送出那便归了你，我此番前来是重新争取，与前者无关。”
　　“哦，那不就是了，再者说被拔刀相助的人是姬瞻，或者你可等回到京都后，去靖文王府上相讨” 姬饶漫不经心道。
　　沈英娇收了笑，有几分咬牙切齿道：“他不是你侄儿吗，问你讨要不行？”
　　“本世子有太多这样的侄儿，若个个都来找我还恩情，怕不是早破产了，何况你的那匹马确实不错。” 姬饶戏谑道，他嘴上说的无情，可看着眼前女子一张倩脸因为带着几分生气，双颊鼓出一对圆圆的鸽子蛋，很是可爱，他暗道。
　　沈英娇从前在姬饶跟前要什么他就会给什么，甚至他没有的都会去宫里为他讨了来，习惯了他的温和和无条件满足，如今换了个身份与他面对面，才发现他竟然如此难入套，对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这么冷漠，也是让他又新奇又气恼：“那好吧，换个说法，我想要你手里的绝尘，条件随你提，我都答应。”
　　“什么条件都行？” 姬饶好笑道。
　　“当然，我相信世子的人品，不会提什么有悖人伦和破坏家国大义的条件” 沈英娇一脸真诚道。
　　“这是自然，马可以先归你，我现在还想不出什么条件可以提，待日后承兑，不过，刚才你说那匹马叫什么？” 姬饶问她。
　　“绝尘，犹绝迹,不见踪迹。” 沈英娇答道，又暗自回忆上一世自己有没有同他说过当初自己的战马叫什么，苦思半天也想不起来了，又脱口问道：“世子听过？不过是匹马的名字，世子在外听过也很正常。”
　　姬饶垂眸嗯了声再没说话，沈英娇见他一副不想再谈的神情便知趣要走，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可又想起一要紧事，不得不再对他啰嗦一句：“那个，我还有个事情要麻烦世子，就是绝尘能否先替我养着，等我这边安排妥当了，再把它接走。”
　　“可以。”姬饶闭眼揉眉。
　　“如此，就多谢世子了，告辞。” 沈英娇说完不等对方有反应，先一步弯腰钻出马车跳下，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夏旬见人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受控制的先四下一探，发觉周围无人关注，便立马迎了上去没头没脑道：“沈二小姐这么快就谈完了？”
　　沈英娇闻言莫名觉得夏旬这话里有几分怪异，可细究又觉得没啥问题，想着刚才的事情虽然结果如意了，但过程并不如意，她压低了声音，好奇问道：“夏大人，你家世子爷可有中意的姑娘？”见夏旬一脸为难，以为他不便说，沈英娇又道：“那可有通房？” 夏旬也不坑声，沈英娇又换了个问题：“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简直是夺命三连问，可夏旬一个问也答不上来，有些是不能说，有些是不敢说，最后憋着气小声道：“不知道。”
　　沈英娇听他说完，反而笑眯眯道：“我知道了。”
　　夏旬一时惊讶，沈二小姐什么意思，怎么就知道了，不待他细问，那抹天青色已飘然远去，夏旬只能原地干挠头。
　　黄昏时分，被炙阳爆烤了一整日的大地将热度返顶到了最高点，如同身背几口大蒸笼的人马都被烘的毛焦火辣，沈英娇贪婪的抱着一盆冰，在车上躺着一动不动，原来这冰每个车上都有，只不过先前是沈英竹见她受伤放冰不利于伤口愈合，故才没有分给她，此刻热的人都要冒烟了，沈英竹也就顾不得伤不伤的，先让人凉快下来再说。
　　正在抱着冰盆感叹人生足矣的沈英娇被心兰送来的冰镇荔枝和葡萄瞬间打败，直叹自己眼皮浅，这才是人生啊，打听下才知道是姬饶让耐不住寂寞的小郡王一行人去沿途的农家购买的，真是个好心人，沈英娇尽挑那些冰透了的果子吃了一路，到了驿站饱的连晚饭都吃不下。
　　她一下车就去了驿站准备好的房间直扑床上，灯都来不及点上，刚才在院子里她对沈英竹说吃不下饭是实话，但还有一半实话没说出来，就是她的肚子抽抽的疼，从刚开始丝丝缕缕的疼变成连绵不绝的绞疼，一阵强过一阵，疼的她直冒冷汗，上楼前她咬牙先让心兰和春兰去吃饭，自己这会一个人双手握拳抵着肚子，蜷缩在床角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也不是吃坏了肚子，这身体莫非还有暗疾不可？她疼的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身体都要蜷成一团了也不见疼痛少半分，他怕是要扛不住了。
　　“娇娇，娇娇你睡了吗，我能进来吗？”是姬瞻。
　　沈英娇想叫他进来，结果一张嘴，嗓子干裂的发不出一个音，听不见门外的呼声了，她怕姬瞻要离开，忙使劲挪动去够一旁的矮凳，伸手推翻了它。
　　姬瞻已经失落的转头要走了，突听屋内传来沉重的一声闷响，他急忙转身拍门道：“娇娇你怎么了？娇娇！”
　　那一声闷响过后屋内又没了动静，小郡王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爬在门扉上上下张望什么也看不见，他一狠心，推门闯了进去，借着门外的灯光，乍然入目的是沈英娇蜷缩在床头，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头发凌乱的扑了一脸，地中央倒着刚才被打翻的矮凳。
　　姬瞻吓了一跳，慌忙的跑近捞起沈英娇，双手刚一碰上，手心一片濡湿，他颤抖着抽出一只手借着窗台打进来的月光一看，还好，不是血，他心下一松，又急忙将糊在沈英娇脸上的发丝拨开，去瞧她的脸，一片惨白，双唇更是白里带青，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一般，面上水淋淋一片，他惊恐道：“娇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娇娇”
　　“疼，肚子疼。” 姬瞻稳住狂乱的心跳，把耳朵贴去她唇边，听她断断续续道：“去，去找，找……。”
　　姬瞻慌忙点头答应道：“好，我去找，你坚持住啊娇娇”轻轻放下沈英娇，姬瞻狂奔出房门，向楼下跑去。
　　姬瞻这一整天都被他小叔叔支配着忙前忙后，没有时间见沈英娇一面，吃饭的时候又不见她，他便打算速战速决，赶在众人之前提前在吃完饭好去看看她，此刻大部分人都还在楼下用晚膳，只听一阵急催的鼓点般的脚步声从拐角处的楼梯上骤然传来，惹的众人引颈而望，只见一向沉稳持重的小郡王衣衫凌乱，满面恐慌，双目通红的望向大厅靠窗的位置，锁住目标颤抖喊道“博士，楼上！”，众人都在看着他，他无法详说。
　　沈英竹又是何等人物，闻言立即起身往楼上去，姬瞻紧随其后，大家不知楼上出了何时，但见小郡王急成那样，就不妨有人自告奋勇想要上去相助，结果姬饶望着众人轻飘飘道：“无事，大家用完膳自行去休息，明日是最后一天了，继续保持警惕。”一众人又想起了前几天的那群黑衣刺客，于是都坐下补充能量，养好精神，以防万一。
　　姬饶招来夏旬让赶紧去找提前吃完饭外出溜食的老御医，然后将其悄悄带上楼，夏旬领命而去。姬饶面色如常，仍然坐在堂中，与众人一起用膳。
　　沈英竹刚上二楼就边走边问姬瞻是出了何事，姬瞻翁声道：“是娇娇，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话还未说完，两人已到了房门前，姬瞻当时走的急，没有关门，此刻映入二人眼前的是沈英娇跪倒在地上，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