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玫瑰》十六萤

65、归航

　　指纹锁发出解锁的电子音，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推开门，在玄关处停留良久。

　　屋子里很黑，没有一盏等候他回家的灯，也没有一双欣喜于他归家的笑眼。

　　其实这只不过是过去七年每一天的常态，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入睡，一个人醒来，用工作填补生活中的空白。

　　他以为他早已习惯，但因一个人的归来而充盈幸福的心脏，竟脆弱得不堪几日的离别。

　　幸而和以前还是不同的。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响了两声，屏幕亮起荧光，像茫茫海域中指引方向的唯一光源。

　　姜渺：【到家了吗？】

　　因空虚而麻痹的心脏似乎从这一刻才开始搏动泵血，郑予安指尖发热，迅速回复：【刚到】

　　他打开家里的灯，坐在明亮的客厅里读姜渺的信息。

　　他知道姜渺在做一件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事情，他给她完全的尊重和自由，这段时间尽量不主动去打扰她，也不在聊天中过问许多。

　　但姜渺每天都会跟他联系，跟他说吃了什么，去了哪里，看了海，聊天记录里有很多她拍的风景照，好像她只是单独出去旅游。

　　郑予安知道，正如他明白姜渺摆脱过去的决绝和不愿假手于人的心情，姜渺也懂他独自等待的失落与不安。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很好，一切进展得很顺利，过去的事情再也影响不了她。

　　姜渺：【对不起，下午一直在陪妈妈，没有及时回复你的消息。】

　　周强的事情解决以后，姜渺没有立刻回北市，先绕道去了榕城。

　　郑予安：【没关系，阿姨一定很想你。】

　　郑予安：【我也好想你。】

　　回应他的是下一刻就拨过来的视频通话。

　　“刚刚是在撒娇吗？”屏幕那边的人对着他笑，声音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

　　“嗯。”郑予安坦然地承认，眼睛一寸寸描摹着电子屏幕里姜渺的脸庞。

　　她在笑，没有变瘦，状态看起来不错。

　　“我今天和妈妈说了好多话。”姜渺说，“总觉得，妈妈一定能理解我，她也会开心的。”

　　“爱你的人当然会理解你。”

　　镜头晃动了一下，定格在姜渺的脸上，她认真地看了郑予安片刻，然后笑着问道：“那我要问问另一个最理解我的人，有没有吃晚饭？”

　　“没有。”郑予安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把手机拿近了些，“太久没有一个人吃饭了，没什么胃口。”

　　“我可是很听话地每天都有好好吃饭，结果某个人自己却不好好照顾自己？”姜渺佯装生气地虚虚敲了一下屏幕，“不听话的人可是要受惩罚的哦。”

　　“嗯，等你回来惩罚我。”

　　姜渺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正色道：“好啦，视频不挂，快起来去给自己弄点吃的吧，正好我也还没吃晚饭呢。”

　　郑予安很顺从地进了厨房，拿出食材准备煮碗面，看见视频里的姜渺也进了一家面馆。两个人隔着屏幕，共进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吃完姜渺还不想回酒店，一边在路灯明亮的路上散步消食，一边举着手机跟郑予安聊天。

　　路过一处居民区，她说以前这里有个小公园，她小时候常在这里爬树玩。

　　浴室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她的童年。很多重要话题开启的时候，其实没有多么郑重的开场白，气氛使然，水到渠成。

　　从童年懵懂说到少年青春，那些她曾经羞于启齿的，不愿回想的，那些暴戾的，柔软的，曾摧折她、改变她、打磨她的，在这个春夜里，终究变成可以平静讲述出来的往事。

　　漫长的回忆停在她从围墙一跃而下，惊到树下少年的那一刻。

　　姜渺想，那也是一次新生。

　　镜头翻转，姜渺问：“认得出这是哪里吗？”

　　郑予安还没从她的娓娓道来中回过神来，只看见一块公告栏，依稀辨认出“喜报”、“优秀学生”之类的字样。

　　“这是……”

　　“是我们初吻的地方。”

　　镜头再次翻转过来，郑予安看见姜渺略带遗憾的表情。“翻修了，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时间过得真快，连回忆都能抹去。”

　　“抹不去的。”郑予安说，“承载回忆的不是某个地点，只要我们一直记得，就不会抹去。”

　　“你会觉得那不是多么愉快的回忆吗？莫名其妙被人强吻了，被哄着做了男朋友，结果我却说都是耍你的。”

　　“要听实话吗？”

　　这话一说，姜渺立刻耷拉下脑袋，一副做好准备乖乖听训的样子。

　　郑予安笑了：“实话就是，我当时非常开心，因为我原本就打算要在那个暑假跟你告白的。后来每一次回忆起那一刻，还是觉得非常幸福。”

　　姜渺看着镜头，眼里明确地流露出心疼：“你真是一个很傻，但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要多么幸运，才会遇上这么一个很好很好，却只对她一个人犯傻的人。

　　“其实来这里，是想告诉你——”姜渺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他的感情其实从来没有落空过，年少时怯懦的心不敢给予回应的那部分，她会加倍地弥补回来。

　　郑予安起初有点惊讶，好像并不能适应姜渺如今能无负担地坦白心意，怔愣之余，心脏的猛烈悸动无法掩藏，他偏过头去，藏住了抑制不住翘起的嘴角，却藏不住通红的耳垂。

　　竟然像个少不经事的少年一样，害羞了。

　　姜渺看着时间屏幕里欲盖弥彰的他，也在笑。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却永远带不走他一颗永远如少年般诚挚热烈的真心。

　　平复好猛烈的心跳之后，郑予安清清嗓子，转过脸来看着姜渺，“怎么现在嘴这么甜？我都要怀疑你这几天是去哪里进修说话之道了。”

　　“这样就让你觉得很甜了吗？那你也太好满足了。”姜渺凑近镜头，声音混着夜风一起传进郑予安的耳膜，“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呢，等着，我后天就回来了哦。”

　　“好，我等你。”

　　等待有了尽头，思念便不再煎熬，心里像酝酿着浓稠的甜浆，只等着那个人回来启封，一同品尝。

　　只是没有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第二天晚上，郑予安依旧用工作填补夜晚的空白，快十一点的时候，接到了姜渺的电话。

　　“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郑予安的声音难掩担忧。

　　“不是不是。”姜渺连忙否认，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有点泄气，“我今天就回北市了，但是现在被堵在了路上……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姜渺赶下午的飞机回到北市，落地时正是傍晚，在机场外打了个车，心情归心似箭，却被拥堵的车流阻拦在离家还有一个小时车程的地方。

　　时间越来越晚，再拖下去就到第二天了，她才没办法地联系了郑予安。

　　郑予安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依姜渺说的把车停在拥堵的车流之外，步行过去找她。

　　慢不了，他是跑着去的，想见她的心一刻也等不得。

　　远远的，看见一个纤瘦的身影由远及近，拖着一个行李箱朝他的方向走，看见他之后有片刻怔愣，然后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拖箱子的手松开，朝他也跑过来。

　　她的发丝在空气中飘扬，他向她伸手的时候，她也扑过来抱住了他。

　　“好想你，好想你……”姜渺埋头在郑予安怀里，千言万语，却也只说得出来这一句话。只是短短几天的分别，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郑予安抱紧怀中人，不住地亲吻她的发顶、眉心，分离的焦虑在这个拥抱里得到极大的缓解，他从失神的眩晕里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不是说明天回来吗？何必为了早点回来这么赶时间。”

　　“其实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回来的，之前跟你那么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姜渺在他怀里拱拱脑袋，“谁知道会碰上堵车，还麻烦你大半夜的跑这一趟。”

　　她沮丧地说：“真是一点也不浪漫的见面。”

　　郑予安闷闷地笑了几声，揉揉她的头发，“我觉得很浪漫，只要能见到你就很浪漫。渺渺，谢谢你给我的这个惊喜。”

　　姜渺从他怀里仰起头，头发有点乱，眼睛里却像落了星子，闪烁着灼灼情意。

　　“回家好不好？”她说，“我现在好想吻你。”

　　吻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

　　两个人都压抑了很久，这个吻从一开始就攻势猛烈，唇舌的纠缠中似乎要将这几日积攒的欲/念都索取殆尽。

　　从浴室到床上，姜渺在不断的冲击中渐渐失神，却惦记着先前跟郑予安说过的，有话要对他说。

　　脑子里万花绵延烟火绚烂，她连不出有逻辑的字句，于是在浪潮的交替中寻得片刻清醒，望着郑予安眼睛，近乎本能地说：

　　“我爱你。”

　　爱这个字，她是第一次对他表白。

　　郑予安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所有动作都停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姜渺，在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沉迷与倾心。

　　他眼里有一瞬间的光亮闪过，继而又铺天盖地地缠吻下来，扣着她的手指压在了枕头上，又复动作。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一场思念与爱/欲的倾吐，直到凌晨才渐歇。

　　郑予安抱着姜渺去了浴室，把两人都收拾清爽后，换好床单，抱着她躺在床上。

　　姜渺的身体很疲累，精神却是兴奋的，没骨头似地依着郑予安的胸膛，伸手拨弄他睡衣上的纽扣。

　　她想起自己在回来的路上酝酿了很多要跟他说的心里话，刚才身陷情潮浑浑噩噩，脱口也只一句“我爱你”，虽然真诚热烈，但不免简单。

　　但现在说好像又有点多余，想说的话，在刚刚身心的全然交付中已经说尽了。

　　于是她撑起身体，捧着郑予安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了。”

　　郑予安眷恋地抚摸她的鬓发，在她额头落下温柔一吻，“我知道。”

　　不需要多言，他永远明白她。

　　姜渺躺回他的怀中，两人紧紧地拥抱。

　　爱人的怀抱是最安全的港湾，她这艘小船在外漂泊多年，经年风吹雨打，破破烂烂，以为永远不会再有归航的一日。

　　而港湾永远在等她，毫无怨言，温暖安全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