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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薛家的冷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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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好欢喜的洞房花烛,意玉却独自空等了一夜。
意玉平静地卸了头冠嫁衣。
对于冷待,她早早习惯了,也预料到了,不会心痛的。
心痛这种东西于她,太虚。
后,她把烧得半截的烛火给重新燃上,把汝窑瓷整齐拨开,待桌子干净平整了,便把麻烦丫鬟事先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皆放在茶桌上。
意玉落笔——
薛将军安。
给薛洺的。
写给薛洺,不是愤懑,不是怨恨。
而是因为,意玉在怀家的一个月,听几个监视她的小丫头说起薛洺在战场的诸事。
无非是“咱们姑爷太英勇神武,百战百胜,没日没夜地厮杀,就算打得敌人节节败退,朝廷下诏也早早完成,可仍旧单枪匹马去追着敌人砍”。
但意玉听着听着,却独品出些不对劲来。
薛洺这搏命的程度,这劲头,这久久不回的举动……
她虽胆怯,却因日子紧迫,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薛洺怕是因亡妻逝世,心痛如绞,才没日没夜地厮杀。
他想找个发泄口。
以她对薛洺重情重义性子的勘察,薛洺多半想死在战场上。
薛洺自小被三叔父鞠养,同父母不亲,同妹妹也生疏。唯一的知心人,也就只有明玉和一对儿女。
如今爱妻明玉走了,还把儿女寄养……
所以才放任意玉这种微贱的人嫁进薛府,就当嫁给一个牌位。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般肆意骄傲的人,会在有长姐那样的珠玉在前时,娶她这种低微到骨子的蠢材。
意玉有些难堪。
无妨,她不怨的。
薛洺救了她一命,意玉便不想让他死。
谁对她好,她对谁好,仅此而已。
意玉自闭的小世界其实非常单纯。
她得做点什么。
原先在怀家被监视着,写不了书信,如今新婚夜便可以了。
她的小楷已然成书,赍书传沙场,给贴身丫头和桃代为传之,并嘱咐一定要瞧,有关姐姐的。
有关姐姐的,他就一定会瞧。
信里的言辞简练一下。
是告诉薛洺:将军若不归来,她这个做后母的,便不知道如何对待一对儿女了。
希望他安全归来。
意玉压下自己衣袖下颤抖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么大胆威胁的举动。
薛将军,您是个好人,您别走。
*
次日敬茶。
贴身丫头和桃,是原先明玉的陪嫁丫头,了解薛府的各个人物,上个月拨给她了。
和桃不免忧心:“昨夜姑爷没来,他们本就对姑娘你不满,怕是得借题发挥,姑娘尽量捂住耳朵。”
意玉低头:“总要来的,饿不死就行,我习惯了,不怕什么人言的。”
薛府宏大,本应布局严整。
意玉从抄手游廊一路过去,却发觉府里遍地都是梅花,简直是被梅花笼罩的府邸。
梅朵般般,雪峰直削。
已然冬日。
意玉不免记起自己自小居住的临安那,最负盛名的梅林——玉照堂。
东京呢,据说最好的梅林隶属如今的薛府。
她没有多想。
所谓礼多人不怪,基本上屋子里人才全,她便掐着点到了。
自然听到薛府一大家子对她的审议。
甚至因为她身份低性子软,毫无避讳。
有几个声音大的,毫不避讳地说:
“洺哥儿这娶妇,还有两幅面孔,当初和明玉新婚时,那叫一个蜜里调油,和个毛头小子一样就去了洞房。”
“是啊,自洺哥成熟,咱哪见过洺哥儿这样过?小夫妻俩伉俪情深,蜜里调油,次日连请安都要给明玉免了,可真是让人酸倒牙。”
“如今这意玉嫁进来,不就成笑话了?”
意玉只是恭顺朝着屋内走进,甚至当作没听见一般。
无妨,这确实是实话,姐姐姐夫恩爱,她知道。
薛家有三房。
至于为何薛洺的父母位列第二,却是家主——
那是因为大房是庶子。
整个薛家足足有十几口人,今三房一家皆未出场,只有大房与二房。
大房二房中,没参与进这场对意玉的围剿的只有三人:
第一个是正坐的老太太,管家权她老了费不了心神,但却是薛家最权威的人。
一身檀色锦缎绵衣,看着不打眼,但手腕上却总是戴着一串很新的珍珠,不是顶好的那种,但也值钱。
珍珠在这个时代是硬通货,很适合当铺交易补贴家用。
她戴的款式不牢靠,很容易被孩子掳走的那种,比如她怀里抱着的大房家孙子就给拿走了一串,老太太瞥了一眼,竟全当看不见。
眉目祥和,不参与围剿,只是静观其变,抱着庶子大房家的孙子亲了又亲,却对其他房的孩子不是很亲。
第二个在祖母左侧,挨得很近,是独自算账本的大堂嫂,也是大房儿子的媳妇。
菊花夹裙、对襟素缎棉袄,头有菊花纹细钗。
虽通身朴实入药的菊花,却全以金饰。
也是目前把控着掌家权的人,看着精明聪敏,但又略清高刻薄。
第三个做得离老太太很远,一个鹤立鸡群的鲜明女子,看那抹妃红色,不用猜就知道是意玉的小姑子。
张扬的妃红色石榴花字夹衣,干净利落的貉袖,头上有精巧珍贵的金球簪。
薛洺唯一的亲生妹子,仿佛和薛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同样的冷漠,不参与任何口角纷争,极有自己的个性。
讽着讽着,大家的真实意图便出现了。
大伯父打压意玉,也就是打压意玉的公婆:“都是一家人,就直说了,如今娶了个这样的新妇,没什么能力还从乡下生大,实在是令人……”
公婆被打压得总算忍不住了,手脚气直不安。
尤其是公公,心高气傲,意玉的低微身份被指出来,简直是踩到了他的心坎上。
欲反唇相讥时,却被一直默默观察着暗流涌动的老太太制止住,出言:“够了,别让人看了笑话。”
生生让公婆受了这顿打压。
意玉吁气,踏进门槛。
意玉一直低着头,大家瞧不着她样貌,也不好让她抬头。
接着敬茶,公婆并没有过多刁难她。
只是公公抬起脖子,面色不虞,茶杯都没碰她碰过的那一面,末了还对着她冷哼嗟叹一声。
这种人,配他儿子?
明玉也就罢了,可这位真是。
真是不应该早年草率地和怀家约为婚姻,不该结交。早知道早给断了了解了,看着就糟心。
婆母接过盏喝了茶,却也没和往常人家一般寒暄什么,只是冷漠地板着脸。
算是顺利行完仪式步骤,但态度很明确。
独独不过是风雨欲来。
敬茶过后,一直沉静的老太太发话了:“你方才应该听见大家茶余饭后的话了,那些话确实锋利,老婆子我在这给你说个体谅。”
意玉说不敢。
老太太话锋一转,开了真实的目的:“但这话虽刺耳,可也不虚,你确实能力欠缺。”
“这管家权,原本是你母亲和大堂嫂分着工管,你来了,你大堂嫂本该交由你,可……”
老太太假模假样吁口气,想做做姿态。
谁料就这么一个间隙,她想继续说明意图时,却被方才一直隐忍不言的意玉婆母打断。
婆母面色冷然,话语夹枪带炮,却只对着意玉,没看一眼老太太。
老太太哽住片刻,后哼一声,也不好打断。
在外人眼中活脱脱一个恶婆婆的形象:“既然成了我儿妇,那自然是要学着管家的差事。”
“薛府家大业大,你还是在临安野大的,不懂大家族的规矩,要和薛洺那离世的媳妇一样在东京生大,有体面,我也不担忧这么多。”
这话一出,在场人都耸肩瘪嘴,不免讽刺低语。
老太太反而拧眉。
因为坏话说完,就要说好事了。
果然,婆母下一瞬说:“所以我也乐意烦扰一点,教教你这个媳妇。”
她凌厉的眼神从意玉身上划过,后扫过人群,来到大堂嫂身上,敛下神色,笑:
“侄媳妇还是多寻医问药,早日怀个孩子才是,着实不该为管家事费神。”
是的,大堂嫂一直未有孕。
这么一说,大房和老太太反而不好把管家权抢来了。
但大堂嫂和老太太早早料到婆母会如此说话,于是,大堂嫂只是笑脸相迎,高拱回婆母道:“倒不如考察番?这个月园林翻修的事就要收尾了,看看意玉妹妹做得如何,马上年节了,届时咱们再下定论。”
老太太这次也不做姿态了,立马应话:
“成,这个法子好。”
婆母被堵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看了默默不做声的意玉一眼,直叹气。
真是没用的木头。
散会。
意玉出门,总算是抬了头,要转身回去。
这不抬不要紧,一抬一转身,身姿样貌就都暴露在大众面前。
尤其是今日敬茶,意玉穿得明媚了些,便更……
众人不免倒吸凉气。
这也太相……
场子好似躁动,但又惊愕得说不出话。
意玉只是本分地快步离开,大家想再仔细看明白,也却看不清了。
*
事后。
公公提着袍子角,左摸摸右瞧瞧,看着躲开了自家夫人,就跑到大堂嫂这,夹着眉头问:
“你怎么把园林给人瞧?”
他压低声音:
“印子钱不还得从这账上挪问?我最近才瞧上了和兰卖过来的异物惜宝,定金都付了……”
大堂嫂完全没了方才恭顺儿媳的模样,挑眉,极为自信:
“放心,别说咱们家这几位,就连怀家那个聪慧玲珑的明玉都看不出异样,更别说意玉这个乡野丫头了。”
“我都算好了,园林这个月收不了尾的。”
“毕竟,薛洺如此嫌恶怀意玉,根本不可能在本月回来。”
*
和桃是最体贴的丫头,平时和意玉亲若姐妹,私下两个人也是共同做活,不会有丫鬟伺候小姐这一出,只有相互帮扶。
这时意玉所希望的。
她不习惯让人伺候她,也不要别人因为被拿着身契而伺候她。
她不配,她也不想看到有被胁迫的人,这样让她想到自小命运不得自主的幼童时期。
和桃怒。
意玉是有钱的,她倒不会因为主子不争而日子难过。
无别,只是太令人气愤。
可她和意玉不熟,也只能提点一句:“姑娘,他们实在过分,您该回击呀!”
意玉只是低着头,浅浅笑了笑:
“好姑娘,莫气,我不习惯争。”
抚慰过,意玉说出自己真实想法——
只一句:
“他们是薛洺的家人。”
感君区区怀。
也就是我的家人。
我对他们好一些,忍耐一些,他们总能接受我的。
和桃明白。
她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知道自己这位姑娘特殊得很。虽然表面软弱,但却又有自己的想法。
谁对她好,她就要多好几倍报答回去。
对她这个萍水相逢的贴身丫头便这般好了,更别说对薛洺那位救她一命的恩人。
但薛洺的冷漠态度,对姑娘的冷落……
和桃很难对这个薛洺有什么好感,也不觉得薛洺是什么真正的好人。
和桃只得把手伸进袖子,问:“姑娘打算怎么做,我都在身边。”
意玉眼睛弯弯,成了两个小月亮:
“你不气了就好。”
喜了,她又垂下眼睑:
“临安时,外祖家是当地的首富。”
“幸得外祖疼爱,教了些小本事。”
“虽对京都礼仪不甚了解,但看账本管园林等庶务,我庶或略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