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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6 追逐野鹅(2) ...

  •   加雷一怔,下意识握紧手掌。
      领带勒进肉里,没有皮肤阻隔,直接伤害神经。疼痛让他发抖,也有勇气发问:“那是什么意思?她在哪儿?”
      黑发的驱魔者沉默片刻,胸膛下次起伏的弧度略微明显了点。那是一个无声的叹息,像在为顾客的愚钝感到头痛。
      但至少表面上,他仍耐心地给出了答案:“她就在这里,罗杰先生。你所召唤来的是‘与你相关’的幽魂,特蕾莎想必也包括在内。”

      他侧身,将走廊末端的房间展示给加雷。那间仍有羊皮卷漂浮的,幽魂尚在无声尖叫的,被某种力量暂时封存的房间。
      “她就在那儿。”墨菲轻声说。

      *

      “加雷想问的是什么?不会真是阳痿的理由吧。”
      “不是……但也差不多啦。”
      “差不多?”
      “私密性方面。”
      “……私密性。”

      *

      “……能认出她的只有你,加雷。”
      一阵沉寂后,维里尔出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直起身来,朝加雷摊手:“它们都跟你有关,你一定认得出谁是谁。”
      加雷脑内浮现出那张被狗啃食过的面庞,心说我可不记得我认识一具行尸走肉道具。刚要愤怒反问,大脑却真的在下一秒翻出了相关的回忆。
      那家伙好像是他的邻居。
      在遥远的以前,在加雷·罗杰还仅仅是一个普通男孩时,他们家附近确实有个倒霉蛋,被自己养的狗吃掉了整张脸。
      加雷跟他不太熟,不过是偶尔打招呼的关系……该死,如果这种程度也算熟人,他该怎么在那堆幽魂里找出特蕾莎?

      似乎是看出他的犹疑,墨菲贴心地补充说明:“你放心,我数过,那里面只有十二个灵魂。”
      “……别把话说得好像我只用吃十二块饼干一样。”加雷翻了个白眼。
      黑发蓝眼的男人循循善诱:“让我们换个说法,您最多只用掰开十二块幸运饼干,就能抽到自己想要的签。恕我直言,这概率可不算小。

      加雷沉默半晌,抬眼睨向墨菲。
      他可真讨厌这人的眼睛,颜色太淡太灰,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神色,还总以为那肯定是柔和的笑意。事实绝对大相径庭。

      “行吧。”演员粗暴地啧舌,“我怎么认他们谁是谁?”
      墨菲给出了暧昧不清的说法:“不用担心,先生。维里尔会让它们一个个来到您的面前,如果那是特蕾莎,您会感受到她的。”
      我怎么感觉?氛围吗?还是说要我再看一遍她死前那张鬼脸?
      加雷对此很是狐疑,他扫视这两人,踌躇一会,最终还是点头应许。
      “那就快点。”他说,瞥了眼被血浸透的领带,“然后你们最好把我的手给我修好……我不想威胁你们,但我的确认识一些人。”

      *

      “……他真的试图这么威胁你们?”
      “原话,戴安,他的原话。”
      “……天。你还能看下去他的电影吗?”
      “还好,我不喜欢他绝大部分作品啦。”
      “墨菲不是很喜欢《十四点》吗?”
      “……唔。”

      *

      五分钟后,加雷不禁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个好主意。
      他坐在椅子上,面朝那间房间,跟羊皮卷上猩红的眼珠对视着。寒气几乎冻得加雷颤抖,而维里尔贴心地脱下了皮衣,搭在了他膝上。
      加雷低声嘟囔着,说那眼珠子怎么转得好像真的一样。线条以某种突破三维的方式缠绕着、滑动着,无生命的几何图案竟然露出了戏谑的神情。

      “它在看着我?”加雷压低声音,“它什么意思?”
      “那毫无意义,不用担忧。”墨菲站在他身后,语气轻描淡写。

      加雷下意识攥紧膝上的皮衣,以此缓解紧张情绪。
      他抬头看向左侧的维里尔,而年轻人露出了一个安抚性质的笑意。
      好吧,如果非要从这俩基佬里选一个说话,加雷还是选维里尔吧。虽然这小子莫名其妙地自来熟,但他让加雷想起老家养的那条大白熊犬。
      “你要怎么把它们叫过来?”加雷问,嘴唇不自主地发颤,“不会是直接把那个,什么东西打破吧?它们会直接过来吗?”
      维里尔轻巧地解释:“不要紧张,我会保留闭锁法阵的完整性,它们不会一下全部冲过来的。”
      他停顿片刻,快速朝加雷身后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落回顾客身上。
      “……墨菲在画它的时候留下了一个通路。”
      维里尔指向那些正在发光的金色花纹,而加雷完全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个部分,“法阵是靠我来驱动的,所以它允许我,以及我所允许的物体进行通行。就像这样。”

      说完,他伸出手去,抵上某条金线。
      下一秒,即使已经做好准备,加雷还是被惊得骂了脏话。

      被他们称作法阵的东西画在金属门框上,而随着维里尔的手指降临,那片金属缓缓凹陷了下去,像盒刚启封的凝胶。
      加雷目瞪口呆,注视着法阵吞噬手指、手掌,直到手腕。整个过程,门框都保持着极佳的弹性,柔软且有韧性,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的,怎么跟拳胶一样?”加雷不禁痛骂。
      墨菲弧度微小地挑挑眉尾,发出略感惊讶的元音:“啊……真直白的联想,罗杰先生。”
      被造谣对象本人反而兴致勃勃,打量起自己被吞没的手腕:“这么一说的确很像欸。”
      加雷困惑:“这话你自己说合适吗?拜托,伸到那里面的是你自己的手,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
      “只要有一颗包容的心。”维里尔从善如流,“我会欣赏一切好笑的事情。”
      他活动手腕,垂下眼皮,露出显然专注于摸索什么的神情。

      好吧,画面很奇幻,但氛围已经被下流笑话毁了。
      加雷很是无语,他只能等候维里尔完成他的工作。而直到维里尔抽出手,顺带扯出一颗扁平的脑袋,加雷才再次猛地一抖,又骂起脏话来。
      在他的脏话脱口而出的下一刻,那颗扁平的头颅也睁开了眼。而当它看清加雷的脸后,它也骂了句脏话。
      “*的,加雷?!”
      那对圆瞪的眼珠圆瞪着,高高凸出眼眶,看上去比颅骨还要厚上一层:“你*的怎么在这儿?你也死啦?!”
      粗暴的德州口音,显然是个男性。
      具体来说,是加雷的表哥,一个生于德州死于德州的农场主,没有表弟的英俊容貌,也没有表弟的好运气。
      他现在像块松饼,眼珠子类似饼顶的水果块——这个类比建立于二者都黏稠潮湿的基础上,当然。

      维里尔眨眨眼,等到加雷下意识地摇头,就把它推回了原处。
      这个过程显然不算舒适,挤压变形的声带发出扭曲的尖叫,随着驱魔者的动作变换着腔调,每个都很诡异凄厉。
      最后,声音彻底消失在那柔软的法阵里,而加雷还坐在原地,愣愣地盯着那里。

      “现在只剩下十一个了。”
      被吓傻的大演员听到身后的男人这么说。
      语调悠扬,声线华丽动人,像位出色的歌剧报幕者。序章已过,该是正片了。什么?您不想继续,哈哈,当然不行,先生。睁开您的眼皮继续看下去。
      这句话之后,加雷收获了短暂的停顿。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上而下的注视,能猜到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何打量自己的背脊,以某种近乎冷血爬虫的方式。
      因此,他头皮发麻。

      那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带上了些显而易见的愉快色彩。
      “您很快就能再见到她了,请再高兴些。”

      *

      “他恐吓顾客?”
      “……嗯哼……”
      “还以此为乐?”
      “……嗯嗯……”
      “……他真的很喜欢《十四点》,对吧。”

      *

      加雷向来对砍杀电影嗤之以鼻。
      最近有部小众话题作,他难得进了趟电影院。九十分钟的血浆横飞,味同嚼蜡。纯感官的刺激实在太粗浅,加雷不屑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现在,他才想低头对感官刺激道歉。一切说到底都是阈值的问题,不管是堆砌上去还是一次到位,只要到位就行。
      但可惜加雷现在一低头就吐,没法低头道歉。

      “不好意思,但他*的我还要再看几个?”
      加雷抬起头,手里捏着呕吐袋,活像他*的飞机晕机,:“而且——这群家伙怎么都长这鬼样子?人死了都这样?”
      正继续摸索的维里尔看向他,嘴唇微张,像在组织语言。
      “呃,抱歉。”他酝酿着,“我并不知道你眼里它们长什么样。”
      “……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它们在你眼中长什么样,加雷。”
      银发的年轻人重复到,绿眼睛里找不出撒谎的痕迹:“它们藉由与你的联系重新降世,外貌、声音跟行为都建立于你的认知上。”
      他顿了顿,把手往更深处塞了塞:“对我来说,它们都只是灵魂,味道不一样,但我分不出具体的人。”
      加雷花了两秒消化这个事实,隐隐安心下来,又挑刺:“味道?你还能闻出味来?”
      “这个嘛……”
      维里尔笑笑,眼神不自觉地又朝加雷身后飘:“……技术上来说,我可以。”

      然后,他轻噢一声,像抓到了什么。
      加雷瞳孔一缩,下意识绷紧神经。说实话,他不想事先预设什么,但他的脑子像惊弓之鸟,已经开始慌忙地捏造一些抽象扭曲的新形象。
      但这次不一样。

      当维里尔将这个幽魂带离法阵时,加雷听到窒息般的一声“呃”。那来自他的喉腔。

      发丝被驱魔者攥在手中,苍白的女人睁开眼睛。
      她半身悬吊出来,像窗边垂下的藤萝。她眯着眼睛,低声呻吟,被扯得眉头微皱。她伸手想要摆脱束缚,却又像真正的*幽魂*那样,穿透了维里尔的手指。
      随后,她注意到了加雷,浅蓝色的眼睛随之睁大了些。

      “……加雷?”
      她轻声询问,声音一如往常,年轻得让人牙根发痒,“你看上去老得像条皱牛仔裤。”
      加雷几乎是顺着直觉开口:“闭嘴,你这个冲着脸跟我结婚的女人。”
      她仍在尝试掰开维里尔的手,但无济于事:“不好意思,但你除了脸还有什么其他优点吗?你这个脾气暴躁,脏话单一,技术超烂,演技从来不进步的沙文主义者……能不能让这个小帅哥放开我?他很可爱,但我不喜欢被抓头发。”
      “你他*在你丈夫面前说别的男人可爱?”
      “看嘛,我就说……沙文主义。”
      女人终于放弃了尝试,她直起身,介于她只有上半身穿墙而出,这个姿势类似蛇类竖起身子。
      “拜托,加雷,我都死了——呃,抱歉,我早就没时间概念了——不知道多久了。”
      她口吻懒散,目光在维里尔身上一转,随后落在加雷身后,“噢,这儿还藏了个甜心呢。他俩能听到我说话吗?”
      “显然不行,你个婊子。”
      “那帮我转告你后面那个宝贝,试试烟蓝围巾,稍微亮一点,更衬他肤色。”
      “……你在试图跟人调情?”
      “哈哈,你觉得我去了地狱就会洗心革面吗?”

      地狱是个简单单词,但说出口就变得复杂起来。今夜生死间的界限很是模糊,这句话一出口,却又被顿时厘清。
      特蕾莎很快也反应过来,她缓缓收起戏谑神色,开始表现得像个*真正*的死人那样。沉默、苍白、嘴角下压着。

      维里尔默默松了手,后退两步。可那些长发仍然悬浮着,随着气流起伏。
      加雷沉着脸注视她,很快又对沉默感到恼怒。

      在他开口前,女人却先笑了。
      “我就猜你忍不过五秒。”
      特蕾莎·罗杰如此说,讥诮地挑眉:“来吧,大费周章把我带回来是为什么?噢,你该不会以为我说要找海地巫师诅咒你阳痿是真的吧?”
      加雷被她气得歪眉斜眼,下意识瞪向维里尔,却被他无辜的表情提醒:只有加雷自己才知道特蕾莎在说什么。
      所以他混乱地收回视线,手狠搓两把脸,声音沙哑:“我要结婚了。”
      “噢,挺好。”特蕾莎评价,“找到可怜女人给你当新保姆跟孩子母亲了,不错。”
      “……你就这反应?”
      “我还能有什么反应,痛哭流涕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守寡吗?”
      特蕾莎哈哈大笑,笑眼弯弯,“拜托,加雷,你都……五六十岁了?。”
      特蕾莎顿了顿,眼角笑纹更深了些,加雷的表情让她更愉快了。
      “不会吧?你把我从地狱捞出来就为了告诉我‘你的前夫现在要娶其他人’了?”
      她放轻声音,“老天,你还真能活到这个岁数,这个世界对你太宽容了。”

      加雷口唇发麻,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愤怒还是刚才的呕吐。
      他本该生气,反唇相讥,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无力的辩白,跟年轻时一模一样:“你……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三十年怎么过的,特蕾莎。”
      而他的妻子轻松回答:“我当然不知道你怎么过的,因为我根本不在意。”
      她停顿片刻,眼神朝后飘去,随后露出更加戏谑的神情。
      “……但我大概能猜到。毕竟你是个蠢货,加雷。
      “你认为自己是天才,是好莱坞的宠儿,但你只是个被社会宠坏了的小白脸。但实际上呢?老天,你的私生子都是我打包送去大洋对面的。你只会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冲我发脾气,抱怨新电影的宣发受影响了。
      “所以闭嘴吧,加雷,我根本不在意我死之后你过得怎么样,也不在意你什么时候也下来——”

      “——我*,可我在意你过得怎么样!”
      加雷终于破罐破摔。
      这位年过六十的演员愤愤抬头,跟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似的大喊大叫起来,把一旁的维里尔吓得一抖:“我不管你是哪种婊子,但我爱过你,特蕾莎·米歇尔!”
      女人一愣。
      她皱着眉,目光在他身上游移,许久后,才迟疑着问:“……你真的把这种双向物化的关系当爱情?”
      “不然呢?”加雷暴躁反问。

      今夜不知多少次的沉默与对视之后,女人的亡灵恍然大悟。
      “噢……我明白你想问什么了。”

      *

      “结束了?”
      戴安娜疑惑地询问。
      松饼已经凉了,不再蓬松柔软,刀下阻力变大许多。维里尔垂着脑袋,切割着早餐,哼出肯定的单音。

      据他所说,那之后加雷就要求他们避嫌,直到他跟特蕾莎结束谈话,维里尔才返场把亡魂们全送了回去。
      至于那之后加雷为什么要自杀,是否跟特蕾莎有关,维里尔就不知道了。一是保密协议,二是他也不想深究。
      维里尔迅速吃完松饼,就出门参加社区活动去了。他最近常往外跑,大概是还没想好怎么跟工作外的墨菲相处吧。

      真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戴安娜想。
      他们是驱魔者,是横插进他人人生的短刀,只能接触一个截面,其余部分一概不知。
      况且,生活又不是故事,大部分事情都没法善始善终,大部分问题都没有答案。因此,她能够理解。
      然而,这件事恐怕不只是“没法善始善终的一件小事”。

      时钟走到八点,楼梯传来声响。
      戴安娜抬眼看去,正巧跟墨菲对上目光。他扶着楼梯,向下两阶后,就停下脚步。
      “……早上好,戴安。”墨菲说,“你看上去有话想说。”
      戴安娜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的确,但你会回答我吗?”
      他坦然点头:“为了你正在煮的那壶咖啡,我会的。”
      得到保证后,戴安娜思忖片刻,开口问到:“……你还对加雷说了什么吧。”
      墨菲眉尾微挑:“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因为你的性格。”她叹气,俯身拿出新的马克杯,“你就是这种人。玩jenga时总是抽出最重要的那条,然后享受其他人不得不弄倒积木时表情的人。”
      墨菲轻轻哦了一声,从容接受了这个比喻。

      他继续顺着台阶向下,坐到吧台前,将怀里的围巾放到一边:“放心,戴安——全脂奶,谢谢。”
      “好的。”
      戴安娜提起滤网,追问下去,“所以,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墨菲并未直接开口。
      他注视着咖啡倾入奶,棕黑色盘成漩涡,像鹦鹉等候自动喂食器出饲料。等到戴安娜插上小匙,连杯带托盘摆上吧台,他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向我复述了特蕾莎的话,问我是不是真的。”
      他这么说,用搅拌匙将两种颜色搅匀。

      “你说什么?”
      “我说是的,她说得对。”
      “只有这句吗?”
      “只有这句。”
      “……至于罗杰先生是死于存在主义危机,中年危机还是尚未确诊的大肠癌,我就没法给出答案了。抱歉,戴安。”

      墨菲将马克杯举到嘴边,朝戴安娜笑笑。
      杯身上印着个中指鸭子,旁边还有句话,“不好意思,我他*也不知道”。多半是蒂娜买的。
      戴安娜沉默片刻,只觉得黑色幽默,似曾相识。
      她花了几秒思考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只能叹气。

      “真可惜,我还等着《十四点》第五部呢……顺便说一句,新围巾颜色很好看。”
      “噢,谢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Chap.6 追逐野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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