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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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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期武功并不弱,却不仅在他手中挣扎不了,甚至就这么轻飘飘地死掉了,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他的手猛地缩回来,慕容期的尸身忽失去所有的重量,轻飘飘地垂下来,躺在地上。
这一倒,四周哗然的声音霎时停了下来,随后又爆发出更尖锐的狂叫。
“是,是傀儡!边境邪魔来了,他们在哪儿!”
慕容绯一把领起那尸体,冷声叱道:“闭嘴!不是傀儡!”
“怎么不是,你看他全身骨头都没了,不是傀儡是什么?”
慕容绯一把甩过去那尸体,那尸体软软砸在一波人身上,那群人吓得连连倒退,又齐齐停住脚步。
“嗯?”
月光淡淡,那尸体惨白扭曲,越发骇人,但一眼看去,却有些地方隐隐不对。
一人迟疑地上前,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最后一鼓作气,拨开披挡在尸体身上的散发,真面目露出来。
原来真的不是傀儡,而是真的尸体。
若是傀儡,灌入体内的真气被打散后,面目会扭曲可怖,如同被毁坏的纸人,与真人相差万里,可这具尸体,脖子虽与头颅相断,身体也傀儡一样柔软无骨,可面目仍是本来相貌,没有丝毫变化。
细细一想,竟是内力震碎了全身骨骼。
两波杀手都是武林中的各大门派派出来前来杀慕容绯的,黑白皆有。
前不久谪仙楼放出消息,称慕容绯身受重伤,若耐心在京城守待,定能杀了他,慕容绯除了身份在江湖中特殊,其武功也是首屈一指,杀了他,好处不要太多,众人知谪仙楼不会撒谎,纷纷派出人在京城严守以待。
人多就杂,彼此之间有是盟友的,也就有看不顺眼的,是以分成好几波。
刚刚陡见变化,两波人第一次想法相同,准备一跑了之,毕竟边境邪派行事诡秘,又在暗,可不是好惹的。
却见原来是大惊一场,纷纷回过神,重新对付慕容绯。
慕容绯脸色依旧不好看,一片惨白,众人只道他果然受了重伤,狂傲道:“慕容绯,如今你落在我们手里了,看你以后如何为非作歹。”
一群人纷纷应和。
慕容绯被他们吵得头疼,一边一个隔空掌甩过去,砰砰砰几声,两边人密密麻麻倒了一地的人,苦苦哀吟,但很快又不甘地站了起来。
顾宁脸色亦不好看,他脑海中不但回想着方才慕容期的话,整个人像陷入沉沉的深水里,茫然紧促,他想问慕容绯刚才他兄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周围包着一群人,如何去问,若是问了,定要分散慕容绯的注意,到时两人更加危险。
苍平还躺在地上,顾宁蹲身想要唤醒他,不远处的一人道:“慕容绯,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身受重伤,根本对付不了我们!”
慕容绯垂眼静静看着顾宁唤醒苍平,丝毫没管方才那人说了什么,只道:“我们先走,其余事……稍后再说。”
慕容绯看顾宁的目光竟然有些小心翼翼,顾宁一愣,却没多想,道:“嗯。”
这群杀手见自己完全没有被放在眼里,不由得勃然大怒,挺剑相指,“慕容绯,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正要拔步刺去,忽然一阵叮叮当当的,似铁链相撞的声音从天而降。
众人惊惶抬头。
一道宽大的黑影在月光下一闪,铁链相撞的清脆的声音已变成从前方传来。
一个高大的人影落地,但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似身负铁链之人左右手一抓,挟着顾宁和慕容绯顿足一跳,跃上房梁,一群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三人就彻底消失在眼前。
顿了一瞬,齐道:“追!”
那大汉一左一右挟着两人,在房梁几个起落,却如履平地。
慕容绯还是第一次被人抓在手里跳在半空中,但没有丝毫反抗,任由那大汉拽着自己往某处奔。
只是担心顾宁有事,但顾宁却和他一样,没说一句话,也不挣扎。
大汉脚下的铁链叮叮铃铃地作响,但响在半空中,似瓷器相击之声,煞是好听。
顾宁身悬空中,其实并不好受,内脏翻江倒海,极其想吐,他没挣扎,见慕容绯同他一样,知道二人心中所想一样,想要看看这大汉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这段日子见到厮杀的场面着实不少,只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绑了他们跑,若是要杀了他们,原地解决才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蠢到先绑再杀。
心中虽疑虑千万,但必须耐心等待。
又是几个起落,那大汉终于停了脚步,拐进一间院子里,左右手拽着两人的后领,二话不说扯着他们进院。
如果是顾宁起初并不知道这间院子在哪里,见到那一片竹林,他募得一惊。
这、这不是韦府吗?
他看向慕容绯,慕容绯面色不变,但眼底深处可以很明显看出和他相同的惊讶。
两人下意识同步朝下一看,铁链叮叮当当,拖在地上,泥泞残留的痕迹与那日见到的很像。
可那双脚却不如那日在地上看见的大,连一半都没有。
两人相对一眼,心思百转间,已到了竹林深处,眼前现出一间房屋。
虽四周竹林密布,可那间屋却是坚石筑成,孤零零掩映在竹叶之下。
不知是四处墙壁密封不透,还是屋内没有点灯,在月光下,黑黢黢的,没有一点亮光透出来。
这里似乎是大汉的住所,石门紧闭,他抬脚一踢,踢开石门,拽着顾宁和慕容绯二人进去。
力气大了些,慕容绯似被拽疼了,笑道:“阁下这么用力干什么?”
屋内一片漆黑,石门打开,才有一点黯淡的月光。那大汉虽行事粗鲁,但一直镇定自如。
不料慕容绯说完那句话,他脸色忽然巨变,似见到妖魔鬼怪一般,瞳孔睁大,慕容绯道:“我只这么……”
话未落音,大汉两手一抓,两人被抛出石屋,大汉长啸一声,人也跟着纵身跳出,两人惊觉不对,慕容绯转身跃过大汉,就要进入石屋,却不想黑黢黢的石屋内一阵窸窣细响,缓缓转出一人。
正是玉子生!
玉子生抬手向后一挥,呼的一声,桌上的蜡烛被点燃,整间屋子被照得通明,但玉子生背光而坐,面目只显得更加阴沉恐怖。
玉子生笑了笑,看向大汉,温声道:“李叔,你怎么才来?”
被他称为李叔的明显十分害怕玉子生,双腿控制不住发抖,却仍强作镇定,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玉子生道:“什么时候发现,又有何重要,重要的是,你竟然醒了,脑子也清醒了。”
李鸿咬牙道:“玉子生,你不是人,你简直是个恶魔!”
玉子生不语,但面色在沉沉阴影下更冷了,他笑道:“恶魔?李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应该顾玉声才是恶魔吗,你忘了,可都是他害你成了这样。”
顾宁身心一震,他爹?这与他爹有什么关系。
顾宁道:“你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是谁?!”
玉子生转动轮椅缓缓上前,那大汉不语,玉子生看他一眼,笑道:“顾宁,他是杀了你爹,灭了上清的凶手。”
李鸿:“不,不是我,不……”
玉子生不紧不慢:“哦?不是你,那是谁?”他反问一句:“是我吗?”
李鸿道:“是……是……”他答得很快,可话却接不下去,看着自己双手怔怔发呆。
等于承认是他所杀了。
顾宁一把上前抓住他衣领,怒目道:“是你,竟然是你,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为什么要灭上清满门。”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鸿似陷入某种回忆中,喃喃道。
忽然,他双目精光大射,扯开顾宁,飞步上前,抓住玉子生的衣领,吼道:“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让我学了那妖邪之术,我怎么丧失意志,杀了我师兄满门,又被你困在这石屋中这么多年!”
玉子生没挣脱,冷冷道:“别忘了当初是你求我的。”
“是,是我求你,可我哪里想到,你一个小小少年,竟然心肠歹毒至此,得那妖邪武术,骗我习得,我本来只是想比武胜过师兄,你却让他杀了他满门!”
“那是你蠢。”
李鸿道:“是,是我蠢,我认了罢了,可你利用完了后,为何一直不放过我,用这锁链,困我至今!还让我杀了武林盟主,成为武林公敌!”
玉子生抬眼看他:“你以为你还能在武林中生存下去吗,一个废人,要不是我给了你本秘籍,你早就不知道被谁杀了,松手!”
武林盟主果然也是这人杀的,慕容绯总算把这些事给弄清了。
一开始就是玉子生布的局。从武林盟主死得那刻,玉子生就在引自己和顾宁入局,想要杀了他们二人。
故意透露武林盟主死状与上清灭门相同,让他与顾宁一步步走进自己的计划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计划中几步出现差错,几次都让他与顾宁逃了出来。
第一次想必是试水,谪仙楼一众人被他耍得团团转,拼死拼活想要杀了他与顾宁,却没想到玉子生从一开始就在想着先拿到那本魔教秘籍。
第二次,他以玉子生性命相要挟,差点就栽在他手里了,而且让他一直困惑的是,其实玉子生当时哪怕性命不保,也想杀了他们,但最后只因顾宁的几句话,忽然改变主意。
第三次,应该就是现在了,只不过玉子生太高看自己了,慕容绯冷笑,他以为他一个人,能杀了他和顾宁,就算他在这几日得到什么宝贝,武功大增,慕容绯仍觉得这人未免太自不量力。
并且玉子生诡计多端,此时他虽一人现身,很有可能周围埋着杀手。
李鸿意识清醒,邪派功夫自然已消失,除了轻功,他现在其实一点功力也无,但他似拼了命般想要讨回公道,两只手死死掐着玉子生不放。
玉子生似被掐得喘不上气,顾宁还有话要问他,上前想要拉开大汉,慕容绯手一伸,拦住他,摇头道:“这人轻易死不了。”
果然,下一刻玉子生袖中白练探出,卷住李鸿的腰,猛地一甩,李鸿被重重甩开。
只不过出乎慕容绯意料的是,玉子生整个人忽然一震,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竟似被那大汉重伤。
仅仅被掐了两下,而且没有丝毫内力的相抗,竟似被重拳相击,面色极其惨淡。
玉子生这次并没有带任何人,他双手剧烈地颤抖着,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净嘴角的鲜血。
那大汉躺在地上,却未昏迷,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也要死了,死在武功秘籍手上!活该,活该!苍天有眼,让我这个老东西下地狱还有人陪,哈哈哈……”
玉子生其实天生不应习武,他身体底子极弱,学任何武功最后都会反噬到自己身上,但他偏偏要去学,不仅要学,还要学这江湖中最厉害的。那日拿到魔教秘籍,他就已经开始练了,越练,整个人越发痴狂,哪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也要练,哪怕最后一招都用不上,他也要练。
谁说他不能习武,他这不是能习吗?
顾宁抢上前,震惊地看着他:“你……你……”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一见倾心的少年不是这样的,为何他不仅要杀他,竟然还利用他人灭了上清,上清虽对他说不上仁义,可终究救了他一命,难道他就这般残忍,为了一己私心,灭了整个上清,还要杀了他?
玉子生一下一下擦净嘴角的血痕,终于抬起眼,看他:“刚才见得那人,让你认清慕容绯的真实样子了吗?”
顾宁一愣,“什么人?”
玉子生冷笑道:“慕容绯的事,你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话音刚落,顾宁猛地明白他说的是谁,“慕容绯的兄长?”
玉子生点头:“不错。”他淡淡瞥了慕容绯一眼,仰首笑道:“若是没有慕容兄的帮助,在下要灭上清,还真不一定可以做到呢。”
顾宁:“你什么意思?”顾宁猛地转身,走到慕容绯面前,不相信地问道:“什么意思?”
慕容绯垂眸不语。
玉子生笑道:“当年他待在上清,与魔教里应外合,在上清井水里下了药,虽然后面上清发现异常,及时止损,但到底是伤了几个重要人物,后来魔教又来,却没想到这群人真没用,竟然这样都让上清打了回去。”
“在下一看,这样不行啊,魔教做了这么多,前功尽弃多不好啊,索性就帮了一把,慕容教主,按道理来说,你还得感谢我……”
他话未说话,喉咙一把被慕容绯钳住,玉子生笑道:“怎么?我说错了吗?若不是你们魔教做了这些事,仅凭一个妖邪化的废物,怎么可能将整个上清灭了,没想到区区一个魔教教主,敢做不敢当,如此胆小,哈哈哈哈……”
玉子生说了这么多,顾宁却只抓住了“他待在上清”这句话,他忽然笑了,双目闪闪看向慕容绯,语气中是压不住的激动:“慕容绯,他说你当年待在上清,难道,难道当年我捡的那个少年,是你!是你对吗!”
玉子生和慕容绯不知顾宁为何问这个,情绪如此激动,沉吟片刻,慕容绯点头,“嗯,抱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少年不会如此对我,如此对上清……”
顾宁口中止不住地喃喃,但激动过后,另一个疑问涌上心头,他走上前,凝神看着玉子生;“你到底是谁?你在上清待过?”
除了慕容绯,他确定从未见过与他一般大的少年,玉子生为什么口口声声说他在上清待过,若说撒谎,又觉得不可能。
慕容绯撤开手,让玉子生回答顾宁的话。那句话似触及到什么,玉子生脸色阴郁至极,眼神恐怖到极点。
他一语不发,只死死绷着脸,瘫倒在地上的李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似是想起什么事,他笑得弯起了腰。
慕容绯不耐烦道:“你笑什么?”
玉子生猛地抬头,似是极力想要阻拦他,拼命摇动轮椅,却不防地下崎岖不平,轮椅碰到一块大石,玉子生整个人登时摔在地上。
没想到他身体孱弱至此,摔了一觉,竟爬不起来,只能双手撑住上身,发丝凌乱,仰头对着李鸿叱道:“闭嘴!你敢说,我就杀了你!”
李鸿哈哈大笑:“你和我一样,都快死了,怎么杀我呢?哈哈哈……”
“顾宁,你说你昔日未见过玉子生,不是因为他不在上清里,而是在……”
玉子生怒吼道:“住嘴!”
李鸿大笑道:“是因为他住在狗窝里,哈哈哈……”
“老子亲眼看见的,他其实是你爹的私生子,你爹嫌弃他残废,看不上他娘,更看不上他,他就偷偷爬到上清,爬进上清的狗窝里,哈哈哈……”忽然,他声音转冷,“要不是他运气好,及时爬了出来,又见到一本秘籍,老子又怎么会被他利用!”
他和顾宁父亲其实是师兄弟,当初他在山上求学,哪一点不比师兄强,不比师兄刻苦,偏偏师父就是疼爱师兄,好的武功招式秘籍,往往都只交给师兄一人,后来他心中不甘,偷了师父的武林秘籍,想要自习成才,却没想到被师兄发现,还告诉了师父,自此被赶出师门,还被废了一声武功。
这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他明面上知错认错,在师兄当上掌门后,假装诚心悔过,得以待在上清,实则一直暗地打听消息,寻找能够机会报仇。
起初他确实想杀了师兄,但后来师兄宅心仁厚,他便改了杀他的心,但一直想要打败师兄的想法从小就埋在他心里,无论发生什么,这点都不会变。
后来他意外在狗窝内看见玉子生,师兄也发现了他,本来极其厌恶想要赶他走,玉子生在狗洞内千求万求,师兄才不耐烦让他留在狗窝内。
后来玉子生不知为何跑了,还来到上清找他,骗他学了那门妖术,害了师兄满门。
顾宁听完李鸿的讲述,想起前段时间玉子生口中的狗粮。
起初他以为这是玉子生是那个少年,这话是对他的侮辱不屑,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指狗粮。
他清晰地记得,在上清之时,后院有一处狗窝,而他,每日都会在狗窝前放在吃食。
那个狗窝从来没有打开过门,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打开,只是每次他一动手,狗窝内都会传来极其凶猛的狗叫……
玉子生抓起地上的泥巴,全然不顾自身的形象,像一个疯子般朝李鸿身上扔,不断地叫嚣:“闭嘴!我叫你闭嘴!”
忽然,他纵身一跃,抓住顾宁的衣角,眼底泛着血丝,疯狂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一生下来什么都有,而我就像被垃圾一样远远扔开!不就是一双腿吗?不就是身体不行吗?可你看看,我已经练成武林中最厉害的武功,而且不止一门,而你,你什么都不会,你才是废物,废物!”
“哈哈哈,住狗窝又怎么样,整个上清不都被我灭了,我还是谪仙楼的楼主,谁能比得过我?!”
他忽然一顿,似想起什么,尖锐的声音沉下去,冷冷盯住顾宁的眼睛:“还有,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狗窝前面放饭,要不是你放了那饭,说不定我早就离开那个鬼地方了,早就把你杀了,为什么,为什么!”
慕容绯拉住顾宁手臂,将他拽在自己身后,厌恶地踹开发疯的玉子生,玉子生目光一转,目光似钉子一般,死死盯在慕容绯身上,拉扯着嘴角:“还有,你明明知道上清灭了与这人有管,你竟然还靠在他身边,顾宁啊顾宁,你当真没用到如此地步!废物!你们全都是废物!”
玉子生咬牙,他没想到慕容期知道李鸿是灭了上清的凶手,专门来找李鸿,两人想方设法合作,一人要灭慕容绯,一人要灭了他。
但两个废物能做什么,还不是被他发现了。
李鸿也真是蠢,那双大脚是他深陷邪术的证明,他双脚恢复正常,还撞得意识不清,像个疯子一样,不是摆明了要告诉他有猫腻吗。
慕容期躲躲藏藏,武功早就废了,他本来打算一刀解决了,灵机一动,直接杀了这人多没意思,让他到那亲亲密密的两人面前说清当年慕容绯对上清做的事,才有意思啊。
慕容期这人蠢笨如猪,随便骗两句,就答应了。
但他又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放过魔教里的人。
当年他顾宁外出求学,没了吃食来源,他从上清逃了出来,那群魔教人是怎么对他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就像逗弄一只狗,嘲笑他,捉弄他,鞭打他!
还好他跑出来了,躲进山洞里,意外找到一本秘籍,后来又遇见李鸿,利用这个蠢物在魔教出手后灭了上清。
所以……上清不是他一人灭的,是在慕容绯手下一起灭的,为什么,为什么顾宁这个废物竟然还和慕容绯靠在一起。
当真是无可救药,愚蠢至极!
“顾玉声那个老东西究竟喜欢你哪一点,就因为你那个早死的娘?顾宁,要是他知道你和上清的仇人处得这么好,不知道他在阴曹地府下,会不会气得吐血,哈哈哈……”
慕容绯上前想杀了他,顾宁拉住慕容绯袖口,顾自上前。
玉子生狼狈不堪,完全不是最初见到的那般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公子。顾宁淡淡看他,忽问:“你今日一人前来?”
玉子生眼底闪过一丝怔愣,侧眼睨他,冷冷道:“是又如何?”
顾宁道:“你状况并不好吧,不怕我们杀了你?”
玉子生不答,顾宁续道:“你千方百计想要杀了我们,现在又孤身一人前来?计划功亏一篑,不难受吗?”
玉子生死死咬住唇,却还是没能抑制住鲜血从嘴角溢出。
顾宁一字一句道:“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是吗?”
玉子生扭头,紧紧绷着下颌:“胡说!”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堂堂谪仙楼楼主,若想要杀我这个上清余留下来的孤零零的一人,应该轻而易举就是,为何要等到十年过去了,才开始动手。”
顾宁清俊的眉眼没有一丝温度,深深垂目看着地下的人,“你一直在等慕容绯和我重逢,是吗?”
玉子生眸光一闪,冷笑道:“没想到你胡思乱想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强了。”
顾宁继续道:“你想让我们一起死,或是死在一块,同时死,并且在死前反目成仇对吗?”
玉子生淡漠不语。
顾宁问:“为什么?”难道他们二人同死,会发生什么事?
玉子生只是冷冷看他,不发一语,林子里一片寂静,忽然李鸿哈哈一声大笑:“哈哈哈……顾宁,你还不明白吗,他是嫉妒你们俩!”
“想当初你在后院那么悉心照顾慕容绯,他却只能在狗窝里吃你放的饭,你说他能不嫉妒吗,哈哈哈……”
玉子生吼道:“闭嘴!”
顾宁一怔,却是完全没想到如李鸿说的那样,道:“你……”
玉子生却是没看他,整个人本倒在地上,忽然用力纵身一跃,两臂笔直地伸出去,拽住李鸿衣领,他本命在旦夕,却用力一掌拍在李鸿胸口,咬牙道:“你找死得够了!”
李鸿顷刻毙命,玉子生紧跟着一大口鲜血涌出,猛地回头,两眼血丝爆棚,狠狠瞪着顾宁道:“他找死!你若是敢信,我就杀了你!”
可话音刚落,玉子生整个人一颤,双眼未闭,却已一动不动,僵直倒下,整个人没了命。
他一死,整片竹林陷入沉沉的死寂,风吹在顾宁身上,他一动不动看着玉子生。
仇人是玉子生,这是他第一点没有想到的,玉子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这是他第二点没有想到的。
玉子生这样死去,这是他第三点没有想到的。
他忽然觉得这么多年,他活了这么多年,所见,所遇,所想的事究竟有何意义。
茫茫尘世,他就像一个没有丝毫价值的尘埃,只是随着万千尘粒漫无目的地飘荡,做不了任何事。
当年的玉子生他没有及时发现,父亲的异样,他没有发现,上清的被灭,他没办法拯救,就连仇人,也是在自己茫然无措之间意外死了,他不知如何对待。
慕容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缓步走上前。忽然林中传来窸窣之声,他目光一凛,冷声道:“谁!”
天边渐晓,淡淡的白光照在竹林里。
不远处跳出一个人,是苍平。
“教主。”
慕容绯颔首:“你没事就好。”
话音刚落,西首又跳出几人,紧跟着东首,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有人从竹林深处跳里出来。
慕容绯皱眉,苍平点足跃到他面前,跪下道:“属下有罪,没能拦住他们,夜里发生的一切,这群人都知道了。”
这群人藏在竹林深处,武功虽比不上慕容绯,但隐匿气息本领各个都不弱,又制住苍平不让发声,是以藏在林子里一晚没被发现。
这群人聚拢在一起,领头的一人道:“原来教主不是杀死武林盟主的凶手,是大伙误会了,在这里先向教主道个歉,兄弟们知道你受伤,但杀你主要还是以为你杀了盟主,既然不是,兄弟们就不以此事追着你了。”
慕容绯淡淡点头,没做其他反应,那领头话音一转,“但上清灭门,确与你脱不了干系,这个账,我们还是要算算的。”
上清剑派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一朝被灭,自然引起共愤。
慕容绯懒得像他们解释多说什么,准备打得他们退下闭了他们的嘴,顾宁忽道:“等一下!”
领头道:“怎么了?”
顾宁上前,身姿清冷出尘,平静道:“各位误会,上清灭门,与慕容绯并无关系。”
慕容绯一愣,凝目怔怔看着他,领头道:“方才大伙亲耳听见的,且教主并未出言反驳,顾公子如此说,是为了包庇仇人吗?”
顾宁冷声道:“并非包庇,而是事实。在下知晓各位心系上清,在此心中感激不尽,但也不能因此冤枉了无辜之人。”
“无辜?第一次听人用无辜形容慕容绯。”
“顾某确信慕容绯是无辜之人。”
顾宁一字一句说得毫不迟疑,众人有些疑惑,问道:“何以见得?”
顾宁平静道:“顾某信他。”
这四字用在慕容绯身上未免可笑,可在场之人没有一人笑。
顾宁立在风中,面容清冷出尘,衣袂飘摇,宛如谪仙。
那四个字他说的十分郑重,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信。
顾宁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腰身一紧,整个人悬空而起。
慕容绯手臂修长有力,紧紧揽住他腰,足尖飞点,凌空飞在竹林之上。
轻轻几个起落后,两人缓缓落地,顾宁打量四周,慕容绯手倏地收回,他长袖一甩,动作大到顾宁奇怪看他。
慕容绯却似有些无措,目光游移,竟不敢与顾宁对视。
顾宁更是奇怪,上前一步,慕容绯紧跟着退后一步。
顾宁眼睫一颤,想问怎么了,慕容绯忽低低问:“你为何相信我没有害上清。”
顾宁道:“嗯?”
“你听见他们的话了,为什么还说信我?”
说这句话时他垂头别开脸,顾宁看不清他的表情,道:“因为你是那个少年,当初我一见倾心的少年。”
同时又是他第一次,包括后面的无数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时,又让他重拾自己或许对别人还有意义的那个少年。
顾宁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伤害上清的事。”
慕容绯终于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忽得,用力抱住他。
他道:“我没有……没有的,那群废物确实要挟我给上清下手,但我没做,将那些药粉扔得一干二净,但我没想到……”
慕容绯情绪显然很激动,声音渐渐沉冷,双臂却紧紧抱住顾宁。
他咬牙道:“我没想到那群杂碎竟然敢骗我,一面要挟我对上清下手,一面借机另行偷袭!我发现后立即想去报信,但从他们手里跑出来后,一切都晚了,上清已经没了……”
他身体倏然收紧,忽然提高音量道:“但还好,还好你在外面,逃过一劫,还好我已经把那群人都杀了,杀得干干净净,为你报仇。”
顾宁曾经听苍平说过,慕容绯杀光了教内的一众老手,许多人疑惑不解,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样。
“我,我一直在找你,但怎么都找不到,也担心害怕,害怕你会怪我,你,你恨我吗?”
慕容绯声音渐渐沉下去,可情绪却是控制不住得越来越激动,顾宁感觉他的背脊在隐隐发颤,像个十分害怕被自己抛弃的小孩。
如同十年前那样,在顾宁觉得自己没有丝毫待在这尘世间的意义时,这个人再一次告诉他,尘世间有人需要他。
顾宁一字一句道:“恨。”
他抱住慕容绯,道:“恨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