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我上青云》旧山雪

2、辩心意

　　在暖香袅绕中，孟昭挑拣着将今日的见闻说了，话中真假参半，引诱着闫姑姑自己去揣摩。

　　“我见许将军也是才知道被赐婚的事情，不是有意误我。”孟昭拭干了眼泪，为许元辩解道。

　　闫姑姑在青楼浸淫多年，见惯了痴情人，也见多了薄情人。孟昭此番举动，在她看来已是用情至深。

　　眠凤楼中貌美的、聪慧的姑娘不少，孟昭年岁尚小，还未长成，闫姑姑还想着再调教两年。只是孟昭是个有主意的，自己谋了条出路。

　　许元奉命来随州剿匪的时候，当地长官却想着送美人去红袖添香，闫姑姑安排了潋滟去伺候。不成想潋滟连许元的面都没见到，反而孟昭阴差阳错和许元有了交集。

　　在闫姑姑眼中，孟昭柔弱单纯，又全身心地信赖自己，实在是……一个好用的工具。

　　为了得到想要的情报，闫姑姑耐下性子继续安抚，“这将军也是糊涂，连圣人的心意也不明白，倒是苦了你费心钻营。”

　　不明白才好呀，明白人我还怎么糊弄呢，孟昭在心里默默吐槽，表面上依旧装作伤心的样子。

　　“将军想着自己名声不显，又寸功未立，哪里能有幸得公主下嫁。”

　　“许将军当真那么说？”

　　“当然……”孟昭在心里默默补充，事实当然是这样，说没说过谁知道呢，假的实话才能让人信服啊。

　　闫姑姑在心里思虑良多，随州匪患这几年虽然猖獗，但是上下遮掩得很好，都是挑不起眼的下手，就算失踪也没人在意。

　　谁知道竟逃走一个，这个人运道还好，遇上了贵人，还闹到了圣上的跟前。那么多巧合，实在让人怀疑皇帝到底知道了多少。

　　那群没用的东西，闫姑姑在内心忍不住骂道。这些年她可从中捞了不少好处，被查出来的话，可没人能保她。

　　她送孟昭过去，一来在许元面前讨个好，二来则是看能否探听到一些消息。如今得到赐婚的消息，她心里反而安定了些。

　　随州剿匪不算什么大功劳，这闹到圣人面前，处理得好的话，能够博个好名声。恐怕这一切不过是皇帝为驸马造势，听起来好听罢了。只不过，这圣旨为何如此迫不及待。

　　孟昭看闫姑姑表情变幻，只觉得有趣，知道的多了，坏事做多了，想的就多。对于喜欢多想的人，只要稍微透露一点，就会落入陷阱当中。

　　“姑姑……”孟昭看上去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闫姑姑仔细端详着孟昭，像是在看自己心爱的珍宝。

　　“只要许将军还在随州，你就还有机会。只要你和将军成了事，就算是公主也不能把你怎么样。”闫姑姑安抚道，像是没有注意到孟昭的小动作。

　　呵，要是真的这样，不等公主表态，其他人就会把自己处理得干干净净。孟昭心里头明白，依附于人绝不会是自己的出路，权力要拿在自己手中才放心。

　　孟昭表面依旧是感激涕零，信任有加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姑姑，县衙中的贵人……好像出了什么事。”

　　“不必在意这些，你好好休息就是。”闫雁语气平淡，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等闫雁离开后，孟昭洗漱一番，换了件衣裳，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趴在窗户上。

　　窗外的池塘染上了晚霞的红晕，几只水鸭子在闲适地啄着羽毛。抬头望向远处，天色已经昏暗，在这牢笼的缝隙里还得以窥见绚丽的云霞。

　　孟昭倚着窗，思绪飘向远方，不知道千百年后的人，偶然间抬头，会不会和自己看到同一抹光辉。不知不觉间，情绪有些低落，一直身处淖泥之中的人恐怕难以成为光明磊落的君子。

　　看到晚霞余晖落尽，孟昭觉得有些无趣。托着腮坐在书桌旁，盯着堆在一侧的杂书。一切都静悄悄的，带回来的纸条被悄无声息地塞到书里。

　　小丫头这时进来点了灯，劝说道：“孟姐姐，姑姑让我送了汤来。”

　　“放那吧，我等会儿再喝。”孟昭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饭菜冷了就不好了，您记得把汤喝了，这可是姑姑特意给您准备的。”还有些稚嫩的声音提醒道。

　　等到送菜的人出去了，孟昭起身随意吃了几口，就丢了筷子。盅里的汤看起来倒是挺好的，孟昭舀了一碗，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侍女来收拾东西，是个眼生的小丫头，动作熟练麻利。

　　等人走开后，孟昭瞥了一眼，夹在书中的纸条已经没来，心中一怔，看来闫姑姑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

　　一直以来，孟昭坚信，人总会对自己发现的规律坚信不疑。在楼中的两年，她总是装作习惯性地将自己写的东西夹在那一堆书中，谨慎又疏忽。

　　闫姑姑意外发现后，便自以为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现在，这个伪装的习惯还是派上了用场。

　　吹了灯，孟昭从床底掏出一个香樟木做的小箱子，她这两年攒的东西都在里面了。本想着像楼里的大多数女孩一样，攒够了钱给自己赎身，换一个地方生活。

　　现在倒是不需要了，自己终究还是个不安分的人，不甘于循规蹈矩的生活，势必要闹出一些事来。

　　箱子表面平平无奇，里面的珠宝首饰倒是不少，自己攀上了高枝之后闫姑姑更是送了不少东西。孟昭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个精巧的人偶。

　　人偶的妆发华丽，衣着繁琐，一身打扮用的都是华丽的宝石，远胜于孟昭自己的所用的首饰。人偶本身所用的材料却很寻常，本该是脸的地方也是一片空白，像是不知名的诅咒。

　　孟昭却像是拿到了心爱的娃娃，仔细地整理着。对着它倾诉自己的心事，好似情人间的呢喃。

　　“宁宁，我该怎么办才好，她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好人，实际上又都是坏人。”孟昭声音愈发微弱，只余下呼吸的声音。

　　她心里清楚，闫姑姑对她好是真的，利用她也是真的，所谓的关心不过是爱惜自己的工具罢了。

　　烛火摇曳中，宁静了许久的角落里发出询问：“宁宁，我会离开这里的，对吗？”人偶没有发出声音，在孟昭看来，就是赞同。

　　天色已晚，孟昭陷入了无端的梦境之中，身体沉重，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心知是梦境，却能清晰地感知周围的一切，□□与灵魂分离开来。

　　“阿招，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从今以后，你我就没有瓜葛了，他们就是你新的父母了。”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牵着自己的手送到一对夫妻面前。

　　对了，自己那时候还叫阿招，招娣的招，只不过生自己的那个女人从来不愿意那么叫而已。

　　“昭昭真棒，让我们把你的奖状贴起来好吗？”不知怎的，就到了这个时候，其间的经历都蒙上了一层薄雾。自己的养母正笑着表扬自己，本来还在惶惶度日的自己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明知是梦，孟昭觉得沉迷其中也不错，就是梦里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自己反应不过来，就被一个妇人搂进怀里，呼喊着：“我的心肝啊，你可愁死我了。”

　　物换星移，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尽是浓雾，黑暗之中有无数鬼怪向她伸出双手。妖魔在耳畔低语，“你不是我所期盼的孩子……”“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做你的妈妈……”“你不是我的女儿……”

　　耳边不断涌现各种责怪的声音，将她拉入了错乱的时空。孟昭感觉身体愈发沉重，她急切地想要醒过来，嗓子嘶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哎呀，怎么病得都胡言乱语了，快起来喝药！”这声音将孟昭从噩梦中带离，孟昭像是溺水的人爬上岸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眼望去，就看见闫姑姑端着药坐在自己床边。

　　闫姑姑的责怪中充满了担忧：“真是的，睡了也不记得关窗，大夫说你是受了风，才病得那么重。”

　　孟昭默不作声，低头小口喝着药。闫姑姑无奈，觉得孟昭这是心病，劝说道：“你就放宽心，姑姑不会不管你的。”

　　孟昭看闫姑姑妆发齐整，与其衣着格格不入，忍不住问道：“姑姑这么晚还出们吗？”

　　“还不是柳叶说你病了？急得我大晚上出去找大夫。”

　　“那姑姑快去歇息吧，我好多了。”孟昭温声说道，极为体贴。

　　“那我就回去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和柳叶说，我再去请大夫。”闫雁也不多留，匆匆离去了，孟昭在背后冷冷地看着，没有一丝情意。

　　虽是从噩梦中醒来，孟昭却有些怅然，睡意也没得一干二净，就要向柳叶要本书来看。

　　柳叶来为她捻了捻被角：“女郎还是歇着吧，您病气还没消，看书又废精力的，对身子也是不好的。”

　　孟昭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迫切地想要分散自己的精力，便和柳叶多说了几句，出声问道：“刚才怎么没见着你，倒是个眼生的丫头。”

　　“你猜猜看？”柳叶笑语吟吟，奇迹般地从身后掏出一盒点心，“我见你这几天情绪不佳，特地让掌柜给我留了一份。来尝尝，刚好去去苦味。”

　　柳叶容貌清秀，就是右脸从眼尾到嘴角横过一条可怖的伤疤，让人不禁觉得惋惜。闫姑姑看她可怜，收留她在眠凤楼做个丫鬟。

　　孟昭从对面的人手中捏起一块糕点，干涩的嘴唇黏在了一起，一股甜腻的味道瞬间从喉间咏了上来。她尽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不变，抿着嘴，艰难地咽了下去。

　　在她还要继续吃下去的时候，柳叶却将糕点夺了过去，“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柳叶对她人情绪的感知非常敏锐，纵使孟昭尽力遮掩，她还是看出了孟昭对这些的不喜。此时她心中有些懊悔，她挑的糕点都是清爽可口的，怎么到了孟昭这里就那么难以下咽。

　　“算了，我还准备了一份，你拿去送给连枝吧，她最喜欢这些了。”

　　孟昭有些反应不过来，小声说道：“我去送吗？”

　　“反正你也睡不着，看书又多思伤神，不如和连枝玩去。”

　　孟昭任着柳叶摆弄着自己，然后被推了出去，不知所措地去了连枝房里。

　　连枝是个夜猫子，起初还有姐妹陪着她，只是日日这样，铁打的都撑不住，就让她自己玩去了。

　　此时连枝正享受着夜晚的静谧，陪着她的小丫头已经打起了瞌睡。看到孟昭过来，连枝又惊又喜，“华枝！你怎么了？”

　　不知怎的，孟昭掩瞒了柳叶让自己过来的事，反而解释道：“我说过闲下来陪你的，刚好我今晚睡不着，想着你肯定也还没休息。”

　　这话从孟昭口中说出来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在多数人眼中，孟昭都是那种乖巧不起眼的人，极为守规矩，总是病恹恹的，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

　　不过连枝从来不在意这些，有人一起玩正和她的意，便央着孟昭一起玩起了双陆。孟昭从睡梦中惊醒，心窜到了嗓子眼，一直慌慌的，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