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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家有歹人! ...

  •   “唰”奚九酒按回了被子,再挤笑意已经有些艰难:“冒昧问一句,大嫂这是生过几个孩儿了?”

      “记不清,八个,八九个,总有了。”陶大嫂说道此事,脸上竟然隐约有些自豪的光彩,连气息都匀了,“我的肚子最争气,生了桃娘没到一年就下了男胎,我家男人说我肚子好,就有人聘我去给他们生崽,那家人还得管我吃住,还得给二三千钱!”

      二千钱。

      入一次九馆雅厢,最少也得二千钱。

      奚九酒的笑和脑子同时发僵,嘴本能得应了一句:“陶大嫂定然是生的极好。”

      这是陶大嫂最得意最自豪的事:“我腿一撇就是一个男,腿一撇就是一个男!”

      奚九酒已经明白了,岭南州官能干,孩童不及成年也能分几亩田地,本地百姓极重生产,因为子嗣真的能带来财产。

      但总有男子娶不起妻生不了子,攒了几个银钱,就去典妻。

      找个肚皮租典个一年半载,花费又不高,孩子落地养上几年,若是立住了,既是添了劳力,也可以去向官府多请几亩口分田,实在是再实惠没有的了。

      典妻不合律法,却不罕见,毕竟是添丁进口的好事,民不举官不究的,已然成风。

      便是大户人家的男子生不出子嗣,也会去找一举得男的好生养妇人借肚皮,那就是二三年的长租了,时有听说肚皮争气的,带了子嗣的女子被主家买下当妾,过好日子去了呢。

      奚九酒指下发白,桃大嫂还在絮絮叨叨:“可这几年,要生崽的都少,都不乐意,最近这两三个,没到落地就养不住了……他们都不给钱了,当家没钱了,人都没了。”

      胞宫都掉出来了,哪里还能养的住孩子。

      “你不是说,先前给你夫君生了儿子吗?那孩子吗?”

      桃大嫂依旧茫然:“不知道啊,我到别家生孩子去了,回来就,就没看到他了。我要到别家生孩子去,没多在自家呆的。”

      孩童易夭折,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卖了。

      这母女当真是无依无靠了。

      奚九酒心下越发怜悯,行动也越发坚决:“陶大嫂还是有福气的,桃娘孝顺,还想自卖进青楼换钱来,给你治病呢!”

      陶大嫂一下子攥紧了桃娘的手:“桃娘,那可不行。”

      桃娘冷不防奚九酒突然提起这事,“啊”了一声。

      陶大嫂没有什么思想和智慧,但凭借她最浅薄的见识,也有最基础朴素的判断:“有被卖到青楼去的,人已经没了,比我走的还早。”

      “咵!”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关冲踩碎了一根朽木。

      奚九酒起身:“你们母女叙话,我出去等你们。”

      出门就见关冲仰头看天,两眼泛红,抓着横刀刀柄的指掌关节发白。

      奚九酒默默陪站,倒是关冲先开口:“连陶大嫂都知道青楼不是好去处,娘子你说,桂娘当时是怎么下的这个心进的呢?”

      奚九酒面无表情,不大愿意回忆:“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

      “是我害了她。”关冲抹了一把脸,还是对奚九酒拱了拱手,“还得多谢娘子,为桂娘收尸。”

      “举手之劳,当时不过是想着,若我有朝一日也是这般,能有个人给我收尸而已。”

      窝棚里陶大嫂还在跟桃娘絮絮叨叨,好像要把下半辈子的话都说完:“娘活着难受,死了也舒坦,你要是能活着就别进青楼啊,会走的比娘还早的。你要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再去活两年。”

      贫苦如陶大嫂,自然没有什么贞洁之念,她只有最朴素的认知:那不是个活命的地方,进去了就是倒计时。

      “桃娘,娘活不了了,但你要活下去。”

      窝棚里没有一声哭腔哽咽,却如巨石压在人心上,恨不得在胸口狠捶几拳,松泛松泛。

      就在此时,有人寻来了窝棚:“桃娘……嗯?”

      男人二十来岁,神色油滑,他身上的靛青细麻衣,不是住在窝棚里的人能穿得起的。

      他看到站在窝棚前的奚九酒和关冲,也是如此想。

      奚九酒随着男装,却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娇娥。时下女子着男装并不罕见,但她身上的衣料是细绢的,脚上的靴子是皮的,便是身后的护卫也是好衣着,一看便是他得罪不起的富贵人家。

      当即拢上三分笑:“某家姓莫,城中一牙郎,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原来是莫牙郞,在下九馆,奚九酒。”奚九酒回了个礼,“不知道莫牙郞来此,有何贵干?”

      她这是明知故问,人贩子来了苦人堆,不是买人,就是卖人。

      总归是造孽。

      莫牙郞行的这行当要的就是一个消息灵通,顿时一副仰慕已久的模样:“原来是九馆的奚掌柜,失敬失敬!奚掌柜有事喊手下来跑个腿就罢了,怎么亲自来了这等腌臜地方?”

      桃娘听到外头的声音,掀帘子出来,见到莫牙郞顿时气短:“我,我不卖了,不去青楼了。”

      莫牙郞顿时吊高嗓门:“什么?说不卖就不卖?桃娘,你可知道我为了你的事儿跑了多少趟吗?这讲到这个价,你说不卖就不卖了?做人呐,可得讲良心!”

      眼见桃娘越发不安,眼中含泪花儿,止不住的道歉,奚九酒突然开口:“莫牙郞开了多少价儿?”

      莫牙郞顿时就像一只被勒住脖子的鸭子,“嘎”一下噎住了。

      桃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呆呆得回话:“八,八千钱。”

      人牙子手里买个再小两岁的粗使丫头都要十千,育龄女子最值钱,以桃娘的年纪,再涨个二三年,嫁出去的彩礼都得有十二三千,卖身为奴就要十五千钱,都知道青楼不是好去处,还能源源不断得收到女子,开的价自然比别处都要高些。

      “八千钱。”奚九酒忽而似笑非笑:“桃娘在九馆帮工,手脚伶俐很是得用,这价格实在是得宜得很。”

      桃娘顿时呆住了:“娘子要买我?”

      “我骗你做什么,这便带上你娘随我去九馆取吧。”

      莫牙郞毁的肠子都青了。

      青楼开出的价,是十七千。

      这些贫家女子又不识字,他从中抽头,她们也发现不了,就算以后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进了青楼能熬着就不错了,还能拿他怎么样?

      可奚九酒不一样,她也是生意场上八面玲珑的人物,人价她门清,许是知道捡了大便宜才眼巴巴儿得亲自来这等腌臜地方呢吧?

      辛苦做局诱哄一场,却被奚九酒捡了这个便宜,他却不敢表现出丝毫懊悔:“这丫头能入奚娘子的眼,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她真是交了天大的好运道!”

      看他一脸真诚,倒像是真的替桃娘高兴。

      他可得罪不起背景神秘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奚九酒,更不会为了桃娘这一单生意得罪奚九酒。

      “那就谢莫牙郞吉言了。”

      桃娘忙着借来板车,把那窝棚里的伶仃家当和她娘都堆上去,准备拉去九馆。

      她们母女东西实在是少,一辆装菜的破板车上堆了个人还空空荡荡,少少几样盆桶背篓,破衣烂衫,搁九馆是他们要扔出去的破烂,却是她们全部的家当。

      莫牙郞热心至极忙前忙后,不用奚九酒和关冲出半点力:“听说九馆之前不曾买人?如今既然有了这个想头,奚掌柜可要多多照顾我生意啊!我就住在槐树街!”

      “若有机会,一定关照。”奚九酒应付两句,莫牙郞就抢先拉起板车的绳子,乐颠颠得像头勤快的驴。

      眼看着莫牙郞殷勤得把陶大嫂背进工坊的住处,关冲才凑近了奚九酒:“娘子,我想揍他。”

      奚九酒都没问是哪个他:“去呗。”

      关冲最见不得这等诱哄女子入青楼的脏心烂肺玩意儿。

      见一个打一个,完全控制不住发痒的拳头。

      奚九酒说的轻巧,关冲反而担心给奚九酒惹麻烦:“他刚遇见我们就挨了揍,这也想不到?”

      “他得罪我们了吗?”

      应该是……没有。

      他是被截了胡,但也及时知难而退了,还自以为卖了个人情给奚九酒,他自然不觉得是得罪。

      “既然没得罪,怎么会想到我们身上?你手脚轻巧些,别让人发现不就完了吗?”

      只能怪岭南治安太差,青天白日的都会被套麻袋抢劫。

      关冲回过味儿来了:“娘子方才客气,是不是就备着这事儿了?”

      “看穿了也别说呀。”奚九酒笑眯眯,“帮我多揍几拳全当心意。”

      她以前陪三法司的宴,听积年老刑名提过,最难破的案子不是多么精妙绝伦的设计,巧夺天工的掩盖,但凡蓄意为之总有因果勾连。

      最难破的就是流窜之徒,临时起意,干完就跑,若无目击证人,就真的是无迹可寻了。

      奚九酒深以为然。

      莫牙郞弓着腰背远去,关冲磨蹭了几步跟上,奚九酒指挥雇工在工坊里给桃娘母女收拾一间住处出来,这里的条件自然比不得九馆,房间逼仄,但总也比窝棚好多了,离九馆还近,容易照应。

      然而奚九酒刚安顿了桃娘母女,就见东篱跑了进来,看到奚九酒还松了一大口气:“娘子没事就好!好叫郎君当心。”

      “我自然是好的,李郎君无缘无故,为何这般问?”

      “娘子,你家跑堂关冲是个歹人,欲要行凶被我家郎君撞见,如今正缠斗着呢!”

      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你家有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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