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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做行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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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默忽然问张猛:“张猛,你说,奚九酒这个人怎么样?”
张猛不假思索:“能干,良善,而且极为识时务。”
“能干良善我信,识时务怎么说?”薛默和奚九酒就见过一面,但张猛和她接触多啊!这就是他放出去的一双眼睛,忠实得告诉他所见所闻。
“七月时番禺县令来进言要禁粮酿酒,我第一个去的就是九馆。”
“我记得,他跟醉仙居有点关系,九馆开张之后抢了醉仙居生意,他是鼓动你去先拿九馆开刀的,杀鸡儆猴的吧?”
这些心思薛默看得很明白,也并不在意,总归奚九酒当日送来的韦兴名帖换了一张酒榷,也只能换一张酒榷,之后银货两讫,恩情了了。
但若是想借此生矫违反他的命令,被张猛砍了也活该。
“你那一日不是没动她家吗?这便是她识时务了?”
“大郎也知道,前两年我办差,总得砍几颗人头下来才能让他们听话,可那天攒竹话没说完,我刀都没拔出来她便来了,积极得好像我不是断她财路,是给她送钱去的。”张猛回忆起那天的初见还是啧啧称奇,“大郎,我打小跟你办事,见多了阳奉阴违,可时至今日,九馆都没多买一粒米粮酿酒。”
“她打小长在烟花地,看人眼色揣度人心是吃饭的本事,要不是这样能屈能伸,恐怕早死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薛默看着信上的“女尸百余具”,定了决心,“张猛,传下去,在广州府组织各个商业行会,并嘉奖在安置流民一事中有功的糖坊主。”
“奚娘子请放心,此次制糖行会,行首一职我必坚定支持你!还请奚娘子日后多多关照。”
林掌柜都被送出了酒坊还在不断表态,奚九酒熟稔得应对:“那便多谢林掌柜关照了。”
等人走远了,奚九酒才揉着酸痛的脖子:“这是第几个了?”
“广州府开糖坊的,都来过一轮了。”攒竹清点着他们送来的礼物,脸上却喜忧参半,神色复杂,“这位薛使君还真是讲究!”
时间事件都如此巧合,瞎子都看得出来,这设立行会是为了奚九酒站台张目,这也让奚九酒原本就良好的人缘更加不堪重负。
“他要用我,便给抬声望,赋权力,加威势,薛默这个主君,比韦兴讲究。”奚九酒的笑容跟烧开了的水一样哗啦啦往外冒,“我还真怕他跟韦兴一样拿金银财帛,珠宝玉器来当奖赏,哪怕抬个匾也好啊。”
“他不抬匾额,他直接给权呢,你便觉得他是最好的主君了?”攒竹把礼物登记入册,眉宇间有些隐忧,“九酒,我还是担心,登高易跌重,就怕到时候那些攀高踩低的……”
“咱们原本就已经到了底儿了,还能跌哪儿去?有死而已。原本就在谷底,多见一分天光,便是赚的。”奚九酒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丝丝狠厉,“攀高踩低的,可不会因为咱们无害便放过我们,于他们,弱者便是原罪了吧?不然你瞧瞧,这些日子,红袖招如何会这么安静?”
“若能攀高一分,便少一分欺辱。”攒竹叹气,“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差了,明日广州都督府设宴,我陪你一起去”
“我知道你担心我。”奚九酒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脸埋在她背后蹭了蹭,“放心吧,不说十成十,但我有九成把握,他不是图色相,甚至还会主动避嫌,敬而远之。”
攒竹眉梢高高扬起:“来时便听闻他有不近女色之名,可是我也打听了,他府中也有两房妾室,可见名不副实,你可别松了心神。”
“不是不近女色,是更喜权欲。”奚九酒解释,“他背后无人,能依傍的唯有镇国公主而已。公主那事,你也听过吧?”
攒竹知道奚九酒说的是什么事:“你是说,公主幼年时曾被歹人所掳,误入教坊那事?不是几个时辰就被找到了吗?”
“教坊什么地方你我还不清楚吗?那位金枝玉叶在里面定是吃足了惊吓,当日圣人便散了教坊,如今太乐署的女乐都封了女官,歌舞更是只有宫中赐宴才派的动,别说狎昵,敢动一根手指头都是冒犯天威。”
奚九酒不是五段揣测:“薛默身后无依,心怀大志,便要投其所好,明哲保身。所以上次见我虽然是在书房,却立了整整两排书吏。他身为节度使,府中有妾室还算是合规,可你我青楼出身,风流冶艳,若是遭了有心人传话,他远在岭南,可没法儿解释。”
攒竹对着洛阳遥遥一揖:“若是此次不用再入苦海,定给那位立个长生牌!”
“何必等事后,咱们这就去派人去做!”奚九酒灵光一闪,倚仗不嫌少,准备不嫌多。
攒竹现在只担忧一事:“只怕这次的事情没那么好办。”
“水来土掩便是。”奚九酒虽然有猜测有准备,但还是怕事有万一,自己该做的预防还是要有的,“明日,咱们着男装去。”
果然不出奚九酒所料,薛默根本没露面,他只命人腾了一间公廨,腾给他们推举行首,并指派了几个小吏作为见证,也做记录。
场面不够郑重,但奚九酒和攒竹击掌相庆。
过程极顺利,大部分行会的行首人选便如奚九酒一般,在留下来的这几天空档里已经便已经暗箱操作完毕,不会留到今日再生事端,偶有波折也没能翻到明面上来,不过挨个儿行会上前登记一番,写下行首会员便完事了。
第一个登记的,便是糖行。
奚九酒当仁不让第一个上前,就连登记的书吏都是熟脸儿,被派去登记流民的那位,接了奚九酒不少打点,此刻笑得格外亲切,更没半点为难,端端正正得提上名字,开具结单,糖行便算是成立了。
其余商贾不管认不认识,纷纷上前恭贺,倒是糖坊主们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不用凑这个热闹,一边帮着招待一边与有荣焉。
第一个登记糖行,加上事后还有嘉奖他们给黎明村的捐赠,便是将糖行立为众行会之首了!
攒竹领了个人过来:“奚行首。”
这人身材精瘦,面色冷凝,皮肤黝黑,双手粗糙,不似八面玲珑的商贾,倒像是寻常工匠:“胡掌柜。”
倒也不是生人,奚九酒家的酒瓮瓦馏便是从他家窑厂里订的。为了抓紧制糖,攒竹一气儿定了上千个瓦馏,可是他家头一份儿的大主顾。
“奚行首也忙,我便直言了,能否匀我两个人手?我做完您这一单就给你退回去。”胡掌柜的脸跟他烧的粗瓷瓦馏一样硬。
奚九酒并不介意他的冷脸,因为她知道这人本来就这样。
广州府并没有特别好的窑厂,境内的陶瓷窑厂不过是制作些供应百姓日常应用的粗陶粗瓷瓦罐,胡掌柜是手艺最好的,却不是生意最好的,原因就是他说话直,容易得罪人。
“什么人手?”
“黎明村的人手。”
广州府商贸发达,催生了许多行当,缺人干活儿的可不止是码头上扛包的苦力,矿冶、陶瓷、纺织、制盐、造船,各行各业都要人手干活,岭南冬日温暖,惯例百工不歇,糖坊招工,他们缺的人手也不会少。
要是没尝过流民的便宜也就罢了,但是现在一下子被断了人手,那就很难受了。
更难受的是,当街市上的流民乞丐都一并消失的时候,连往日能雇到的人手也没了!
不是每个苦力都能有个窝棚破屋落脚的!
白日扛包糊个口,夜间破庙蹲一宿,广州府冬天也不冷,实在冷,冻死了也就冻死了,能拿几个铜钱叫义庄的把人拉出去都算是有人善后了。
所以奚九酒虽然被塞了一堆幼年孩童和老弱残疾,却丝毫不慌,这不就送上门了吗?
胡掌柜的窑厂并不大,攒竹给的单子价钱高工期也紧,他做不过来了。分给同行吧,即怕敷衍了事砸他招牌,又怕大客户被人给撬了。
而且他也没什么关系好的同行,比起钱让别人赚,他还是雇些短工分担杂活,剩下的他自己加班加点。
奚九酒款款得笑了:“胡掌柜也知道,使君将黎明村交托给我,我自然是万死不辞,可我一己之力,也实在是养不起那千把号人口的,掌柜的心善,给他们一条活路,我本也是感激,原当立刻遣人来给你挑选,但既然众多糖坊主已经打了样子,我也不好再开特例,不然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胡掌柜听得晕头转向,直击中心:“你要钱?”
“天地良心,这钱可从来落不到我手里,黎明村石碑后七日公开一次账目,那都是大家亲眼见着的事情。”奚九酒喊冤叫屈,“只是既然是奉使君之命,自然是要按照规矩来。”
不仅给钱,还要签契约。
胡掌柜心里盘算片刻,还是比把单子分出去划算:“可以。”
“掌柜的看看工契?”攒竹立刻从袖中抽出契约,给雇工的工钱还是市价七成,但是和糖坊主们的契约比起来,这一份却要把剩下的三成工钱交给黎明村,供其吃住所用,若是雇佣长工,领了人自行包吃住倒是不必再把钱留在黎明村,却要在黎明村定了契约才行。
现在雇佣流民没有便宜占了。
但是不在黎明村,怕是连短工都雇不到了。
胡掌柜心里盘算片刻,点头:“可以。”
“那便恭喜胡掌柜。”奚九酒脸皮八尺厚,“新雇人都得备些器具,掌柜的也给他们添点吃用吧。”
胡掌柜诧异得看了奚九酒一眼,你下订单的时候没这么磨叽啊:“我家还有些卖不出去的陶碗,捏毁了,但能用,给你拉过去。”
“那便多谢胡掌柜了。”
有胡掌柜打了个样,其他掌柜纷纷来雇人:“奚行首,我家还缺两个人手……”
即是给新官上任的奚行首卖个好,也是自家实在缺人,虽然没有便宜占了很心痛,但他们看出来了,这不是奚九酒要管雇短工的事儿,这是广州都督府要抽人头税啊!
再要推三阻四,是嫌张猛砍得人头不够多吗?